奇怪了。
迟疑许久,聂子莺道,“我只能留一会,若门外的人醒了就麻烦了。”虽然不知他们何时会醒来,但
至少这一时半刻是不会醒的。
小双靠着床,却是一点不困,丝毫睡意也没有,“少爷。”
聂子莺趴在床畔,“怎么了?”
即使房内点了烛火,仍驱不走一室的寒意,而那寒意正是来自沈如画的灵位,透着刺人的寒意,刺入
心骨。
“少爷,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天,变成那一块冰冷漆黑的牌额。”
“是人,都会有那么一天的。”
“少爷,你说做人有什么好?”
“做人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可是,不是人也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
聂子莺最终还是没能明白小双的话,在聂子莺的想法里,只要他成了人,聂抒墨就会爱他了。他始终
都不明白,并非他成了人,聂抒墨就会爱他。
小双红了眼圈,“少爷,你别管我了。”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不,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倒是
少爷走的越远越好!”说着,已是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当两人难分难舍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
小双急忙道,“少爷,快吹蜡烛!”
聂子莺应声吹灭烛火,房内又恢复之前的黑暗。
“喂,居然敢当值的时候睡觉,都不要命了?”
一阵踢喊的声音过后,又陆续响起几道粗旷并带着一丝困倦的声音,“我怎么睡着了?”
“怎么睡着了?你问我,我怎么去问谁!”
随即,房门被打开,借着月光,守卫朝里面看了眼,确定里头的人还在后,立马关了门。
聂子莺躺在床的里侧,即使门外已陷入安静,也没有再爬起来,若没料错,除非那神秘女人再次出手
,不然这会他别想若无其事的出这个门。只是这样一来,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聂子莺盯着漆黑的周遭,看不见任何一物,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还有沈如画的灵位在床的正前方
看着他,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令人无法喘息,恐惧感突袭,无边的黑茫茫顿时袭上他的心头。两人躺在
床上都没再开口,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对方并没睡着。
小双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怕吗?”
聂子莺没马上回答,但他不安稳的呼吸声已经替他回答了小双的话。
“这样会好些吧?”小双伸手握住聂子莺的手,平静说道,“一开始,我也像你这么害怕。不过夫人
生前是个极温柔极好的人,想象成她在床前保护我们就好了。”
对于沈如画,聂子莺心中有愧,他心虚极了,即使手被小双握着,仍忍不住轻颤,他不明白,为什么
要把小双和沈如画的灵位关在一起,聂子莺呜咽一声,挣开了小双的手,将整个人蒙进被子。
“少爷?”小双轻唤一声,幸好被关在这的人是自己,若换了少爷定比自己还痛不欲生,“少爷,你
再忍忍,每日午时,他们会交班。”
言下之意,聂子莺最晚只需忍受到明日午时。
这一夜,聂子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的,从未发现时间如此难熬。
房外传来阵清脆的鸟鸣,纵使房内没有一丝光,但依然可以让人知道已经天亮了。待在一片黑暗中,
聂子莺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时辰,只好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房间内,白天与黑夜是没有差别的,聂子莺躺在床上等候着午时交班的时刻,这个地方他一刻都待不
下去。
忽听门外一阵恭敬之声,“拜见教主!”
“开门。”
聂子莺朝床里退了退,很快就发现不妥,急忙跳下床,也不知该藏身何处。最后,聂子莺不得不再次
退回床畔。
“少爷,床底下。”
聂子莺没作多想,飞快地钻进床榻之下。
聂抒墨站在门口,一袭绣银纹的黑色长袍,乌黑的头发随意束起,微微飘拂,身影非凡。随着他的进
入,终于给房内添了丝光线。一进房,瞧见桌上未动的饭菜,聂抒墨皱了下眉,又很快恢复了常态。
走近床前,聂抒墨淡问道,“为什么不吃饭?”
听到熟悉的冷淡问话,小双道,“不饿。”
聂抒墨哼笑一声,“逃跑不成,就想绝食吗?”
小双动了动身子,半撑起身道,“死了也好过这样被关着。”
聂抒墨眼里带着冰冷的警告,说道,“就算是硬塞,我也会让你吃下去。”
小双语气漠然,顶撞道,“塞几次,我就吐出几次,你这么不近人情,总有天你要后悔的!”
聂抒墨冷冷的看了他一下,“那么你呢?别忘了你身上流着我的血。”
小双深吸口气,心中暗叫不好,这句话怕是早已传入床底聂子莺的耳中了。
聂抒墨见小双神情突变,说道,“子莺,念及我曾经父子一场,这样的惩罚已经很轻了。”
想到床下聂子莺还在,小双望了聂抒墨一眼,不知如何作答,就算聂抒墨不顾及,他也该顾及聂子莺
的感受,小心翼翼答道,“是,我知道了。”
聂抒墨唤人撤下桌上的冷饭冷菜,口气依然保持冷淡,“既然这样,那么别再让我知道你不肯吃饭。
”
小双滑下身子,平躺而下,说道,“知道了。”
聂抒墨没久待,如来时一般,又匆匆离去,徒留下离去前足音的余韵。
泪水从眼眶中滑出,轻轻地落到唇边,味道咸涩。
可是,聂子莺笑了。
聂子莺爬出床底,“小双,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心中像是有千万根刺着,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聂子莺像是吃了一块甜腻无比的糖后又咬了一口苦
涩无比的莲心,他的手紧紧抓着床拦,无力地趴在床边,他后悔他所做的一切,经过漫长的岁月,爹
依旧没有原谅他?
“快走,离开漠北,永远别回来!”小双推了推床畔的聂子莺,“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受的这些罪都
是代你受的。”
聂子莺想起聂抒墨,心里越发难过。
沉默片刻,小双道,“等出去后,少爷就去找凌公子罢,有他陪着少爷,我放心。”
想到凌兮凤,聂子莺忍不住道,“当初他再三叮嘱我不许暴露身份,莫非他早就知道爹没死?”
比起聂抒墨,小双较为偏向凌兮凤,说道,“凌公子这么做无非也是为少爷着想。”
等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聂子莺敛起眉,低下头,并没把自己现下的处境告诉他。百里惜不在了,还有
谁能帮助他离开这里?至于那个神秘女人,他一点都不了解。
第四十六章
一湖静水在阳光之下泛着柔光,湖旁种植的花草,散发迷人芳香,阳光照在聂子莺清瘦的面颊上,如
白玉般的肌肤透着柔润的光辉。离开小筑后,聂子莺抱着膝,坐在湖边的石块上,嫩青色的衣摆随风
摇拂,发愣地看着清澈的湖面。
他给不起小双富贵,但他能尽最大的努力,护得他周身安全。如果承认他才是真的聂子莺,可以了吗
?聂子莺此时愁满心扉,忆起往昔,心上益满不复的往事。
聂抒墨刚刚前去南院,却扑了个空,问了一干人都不知道房内的人何时不见的,门外的守卫只说后颈
一疼,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看样子他跑了,聂抒墨暗中观察过他,可以肯定他不会武功,那么
答案就只剩下一个,有人在帮他。聂抒墨心情不佳的在漠北内信步,漠北上下人数众多,若无足够的
头绪,很难揪出混入其中的奸细。
聂抒墨的突然停下脚步。风轻拂而过,吹起聂子莺几绺散落的发丝,聂子莺伸手将散发随意拂到耳后
,低垂的双睫微微动了动,益出一道轻若似无的叹息。
一瞬间,聂抒墨眼内只有靠湖而坐面带些许忧愁的青衣男子,他的轻叹声随风吹入了聂抒墨耳内,他
在烦恼什么?聂抒墨顿时起了对眼前这张俊逸惆怅的脸下所藏心事的窥探之心。“你怎么没在房里?
”
聂子莺闻声望去,聂抒墨脸上依旧一副不带任何色彩的表情,聂子莺只觉得阳光下的聂抒墨有些夺目
,绽放着令他无法移开眼的光彩。聂子莺凝望着他,与聂抒墨两两相望。
聂子莺想起从前的那个梦,梦里有花香,有鸟鸣,风过,卷起地上的花瓣,而聂抒墨就站在不远处看
着他。
如果聂子莺没有在哭,这样的情景,定令他嘴角快乐的上扬。
如果聂子莺没有难过,这样的情景,定令他一颗心绽满幸福。
似乎身后,微微拂动的风,都显得凄楚。
可惜,聂子莺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会傻傻的,一看到聂抒墨,就会益出快
乐与满足。
不管是谁伤害了谁,封尘的记忆都在彼此的心里留下了化不开褪不去的伤,聂子莺清楚的明白,聂抒
墨不再是他心目中一往如昔的那个人,聂抒墨变了,他也变了。
聂子莺想,也许,这就是宿命了,无论曾经他多么不相信宿命。这真是件令人心下无比惆怅的事。
聂子莺就这么愣愣和聂抒墨对望着,在聂抒墨冷然的眸光中,聂子莺似乎看到一抹柔软之色代替了之
前犀利的锋芒,使他绽满冷意的双眼覆上一层细薄的温暖,令聂子莺蓦然感觉自己正被他温柔的看着
。
聂子莺心下的惆怅在那片暖色下一点一点瓦解,柔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的脸上显出一种无比干净明亮
的笑,黑亮的双眸漾着微波,唇瓣未启笑先浮,笑容如涟漪在脸上漫延。
聂抒墨看着他,不自觉为他所惑,那一瞬,他有些乱了心跳。但很快,发现自己异样的聂抒墨又变回
最初冷酷的模样。
聂抒墨眸中的柔软已不复存在,聂子莺脸上的笑一下褪去,眼眸暗了暗,一定是他看错了,聂子莺消
极的想,他怎么可能对他露出那种温柔的眼神。聂子莺心里想的发酸,这果然是他一时的错觉。
聂抒墨的声音依然那么清冷,“你怎么跑出来的?”
聂子莺黯着眼眸,“我见门口的人不在就出来了。”话才落,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力道让他一下被拽
起身,聂子莺抬起头,对上聂抒墨锐利的双眼。
聂抒墨凌厉道,“撒谎。”
“没有。”只能算是半假半真吧,昨夜他出门的时候,门外确实没人看着。
聂抒墨质问着他,“帮你的那个人是谁?”
聂子莺诚实道,“我不知道。”
这句实话,在聂抒墨听来却变了味,认为聂子莺在为那人遮掩。
聂抒墨神色一凛,拽着聂子莺一路走过曲折的长廊。进入一间阴冷的石室后,聂抒墨甩开他,一时收
不住力道,聂子莺不禁倒退了几步。
聂抒墨朝聂子莺逼近一步,说道,“知道吗?百里惜就被关在这。”
“百里惜?”聂子莺止住脚步,泪眼婆娑,“你抓了百里惜?”
聂抒墨轻扣了一下石壁上的机关,随着石壁的开启,一个浑身是伤却仍旧带着一丝微弱气息的男子出
现在聂子莺眼前,他身上的衣袍血迹斑斑。
聂子莺闻着让他几乎发疯的血腥味道,弥漫着阴森鬼魅的气息,扑上前,叫着,“百里惜,百里惜…
…”
但回应他的只有百里惜一副空洞的神情,百里惜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听不见聂子莺的声音
般,而对他不理不睬。
聂抒墨道,“他服毒,毒哑了自己。”
聂子莺只觉喉咙一紧,“为什么?”
聂抒墨冷笑道,“大概是怕熬不住刑求。”
聂子莺身体一颤,眼泛泪光,与百里惜之间的回忆犹如漩涡般涌现,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犹如黑夜
中的星辰浮现在他眼前。“你刑求他?”
望着聂子莺惨白的脸,聂抒墨眼眸幽暗萧瑟。百里惜混入漠北在先,经过刑求仍问不出什么,加上聂
子莺又特别不安分,不知和谁窜通打晕看守偷跑出去,聂抒墨此时怒气渐渐勃发,决定干脆当着他的
面弄死百里惜,一则解他心头之气,二则顺道震慑聂子莺。
第四十七章
聂抒墨伸手掐住百里惜的咽喉,五指越收越紧,原本空洞的双眼开始充血,发出一阵因呼吸困难的挣
扎声。
聂子莺的身体从僵硬到止不住的颤抖,眼里带着陌生地回看着聂抒墨,似是从未与他相识过,眼睛除
了陌生,还有着一丝不相信。在他的心中,聂抒墨已经变的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眼看百里惜就要被活活掐死,聂子莺冲上前咬上聂抒墨的手臂,可是他无半分内功,一口咬下,根本
不痛不痒。
聂子莺的举动令聂抒墨更生不快,五指收紧的力道顿时加剧,与此同时百里惜的挣扎越来越弱,待百
里惜断气,聂抒墨露出一个冷洌的笑容。
“百里惜?”聂子莺害怕得手足无措,心里一阵懊悔,没料到自己一时冲动的举动竟加速了百里惜的
死亡。头皮忽感发疼,聂子莺知道聂抒墨正扯着自己的头发,但他不敢抬头看自己面前的人,也不敢
去看被扭断颈骨的百里惜。
聂子莺的心突然跳动得厉害,顿时,明白了为何晚裳说离聂抒墨越远越好,明白了小双为何拼命要他
离开此地,明白了百里惜为何要说聂抒墨吃人不吐骨头。
“除了你和百里惜,还有谁?”聂抒墨劲健的体魄让他像只充满侵略性的黑豹,显得聂子莺是那么渺
小无助。
为什么爹会变成这样?从前他性情虽冷却不残忍,心肠称不上热心却不失侠义。头皮传来的疼痛已被
恐惧所覆盖,他会杀了他吗?也会把他杀死吗?一瞬间心头冒出的许多想法,令聂子莺眼睛不自觉从
眼眶落下,沾湿了长睫,在脸上滑出道水印,面对聂抒墨,他生平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恐惧感,就
连呼吸也开始变的小心翼翼。
“回答我!”聂抒墨冷情的命令着,似乎不从聂子莺口里听到答案绝不罢休。
聂子莺知道他误会他了,想好了要保护小双,要把小双换出来,但此时,聂子莺退却了,他不敢把真
相告诉他,心头忽紧忽松,隐隐不安,干涩道:“我不知道。”
聂抒墨仍是淡漠的神情,“你到底是什么人?”
聂子莺苦笑起来,明明和眼前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却什么都不能承认,“一个下人罢了。”
聂抒墨根本就不信:拽着聂子莺头发的手滑到他的颈间,仿佛只需稍稍用力一握,就会立刻如同百里
惜一样被折断颈骨。“一个普通的下人为何要遮掩起容貌,然后冒充少年故意接近我?你分明混入漠
北另有目地。”
聂子莺抬眸看着他的脸,流泪道,“不是的,那张脸是总管找人为我易的容。”
聂抒墨看着他,心下曾经是有怀疑过他那脸可能出自漠北易容师之手,但他并不百分白确定,“然后
呢?为何我多次问你,你都不承认,即使被我识破,你仍只字未提。”
感觉到颈上的手掌,聂子莺凄然惨笑,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他起杀意,“因为我害怕,总管警告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