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上——墨白先生
墨白先生  发于:2013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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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人五号……

受害人六号……

这些人在年龄,相貌,身份上均没有相似之处,目前共同点只有均是情侣,在同一时间失踪,并且其家人朋友表示他们失踪前,从来没有流露过任何要放弃现有工作学业离家的意向……”

王小川自顾自地讲了很久,说到兴头上,猛地一回头,看见搭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张凯已经关了火,此时正举着小沙锅,认真地盯着锅内发呆,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王小川怒了,将手中的案卷捏得‘咯吱’响,他觉得自己就如同绝望的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讲台下走神的学生。忍耐住将记号笔丢到张凯头上的冲动,他咬牙,敲击着书写板提醒道:“张博士,哎!张博士!您有没有在听?”

张凯茫然地抬起头,好一会才开口,满脸的迷茫与疑惑:“哦,我刚刚在想,到底是先吃鱼丸好呢?还是先吃粗面……”

王小川真到了怒极,反而平静了。他快步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抢过张凯手中的沙锅,仰起头,淅沥哗啦一通,将锅内那零星几个鱼丸一扫而空。他抹着嘴,将沙锅丢还给张凯,扬眉挑衅道:“只有粗面了,张博士也不必纠结于先吃哪个。”

其实王小川虽摆了张凯一道,心里到真有些发怵。张凯脾气不好全局皆知,他刚刚也是被气极了,才没大脑地抢了张凯的鱼丸,若是他突然发彪,王小川对自己能否抗得住张怪人的怒火,还真是没底。

他又想,本来就是张凯不对在先。他们正在开作战会议,本就是局里最不受重视的两个人,更应该团结起来,拿下这个案子,也好扬眉吐气。谁叫他这么不认真,开会的时候吃鱼丸粗面!

吃,我叫你吃!王小川初生牛犊不怕虎,赌气瞪向张凯,准备承接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

谁知张凯只是黑着一张脸瞪着他,到并未发火,冷冷地转头盯着板子上贴着的照片。

屋内安静的可怕,王小川像炸毛的小猫,竖着逆毛,随时等待着张凯爆发。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忍不住,试探问道:“张博士?”

“眼睛。”

张凯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啊?”

王小川没听明白,下意识地也望向那些照片。

张凯站起身,扒在书写板上,将鼻尖凑近那些照片,仔细瞅了个遍,回头笃定地说:“这几个女的都没有带眼镜,也没有用隐形。”

王小川一听激动了,忙低头翻阅手中女受害者们的体检报告,点点头,眼中满是兴奋:“是了,的确都没有近视。”

这一代的中国年轻人读书都很辛苦,不近视的占少数。曾有研究表明,目前全国小学生近视率达22.78%,初中生为55.22%,高中生为70.34%,大学生为76.74%。如此高的国民近视率,同一案件中三名失踪女性都不近视这一点,从统计学上看就不似巧合,不能忽略。

王小川先是兴奋,不久又失望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可以假定作案人是以不近视的女人为目标。那他抓住她们男朋友的动机又是什么?而且,同一年龄及社会层次不近视的女人也有很多,如此看来,作案人的目标选择上仍然具有盲目性,我们还是不能确定他的杀人模式和动机……”

他泄了气,低下头,又陷如沉思。

张凯站在一边,透过厚厚地镜片观察王小川。小伙子年纪轻轻的,一张娃娃脸,朝气蓬勃,干劲十足。想问题的时候,手中会不自觉地转着一只笔,笔管自上而下,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来回穿梭。他撇撇嘴,说:“先不要管这些,既然我们确定了女性受害者的共同点,就先从她们下手,你应该去调查一下她们近期去过哪些地方,和什么人交谈过,看能不能找到交集。”

王小川听了,觉得有道理,点头站起身,准备出门。

“小川……”张凯在身后叫住他。这般亲热的称呼让王小川头皮发麻,他僵硬地转过头,堆起笑:“什么事,张博士?”当然,‘博士’二字,他咬得极重。

“鱼丸,”张凯冲桌上的沙锅努努嘴,“你吃了我的鱼丸,回来的时候记得还我两袋,要墨鱼的,不要忘了……”

******

李墨白在浇花。

种向日葵是一件讲究的事,当你拿到种子时,不要急于播种,先用冷水泡上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在同一个花盆中放入三颗种子,当发芽时,选择最好的那一株留下,痛快地剔除掉另外两株。在小向日葵成长的时候,会结上不止一个花苞,这时,你需要果断地剪切掉那些多余的,仅仅留下开得最大最艳的顶端花苞。

所以,每一株美好阳光的向日葵背后,其实都有一个物种选择,优胜劣汰,姊妹残杀的悲哀故事。

而李墨白的这几株,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更为血腥,更为残酷。

李墨白将郑彬的尸体留了近三个月之久,却从来没有碰过那具冰冷的身躯。他是一个有洁癖的人,而这种洁癖早已上升到了精神层面。

有精神洁癖的李墨白自然分得清替代品和正品的区别。他不会为了一个替代品付出,将郑彬静静地摆放在冷柜中,假装学长依旧在,便是他希望得到的全部了。

但是这个替代品渐渐不能胜任他唯一的使命,这让李墨白很失望。

李墨白看上郑彬,是因为他身上曾经拥有与学长一样好闻的薄荷香波的气味。后来,当他得到郑彬不久,那香味便慢慢地变淡,取而代之的,是冷柜中冷凝剂的气味和尸体的怪味。

李墨白很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他不停地尝试各种薄荷味的香波,为尸体洗浴。而那淡淡的薄荷清香,总是在持续很短的时间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墨白是个忙碌的人,他渐渐厌倦了每日为替代品洗漱,再到后来,他更是厌倦了去看那具尸体。

他很久都没有再进过那个房间。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李墨白开始着手为得到下一个目标做准备。

杀人这种事情,对于某些人来说,得手过一、两次,又侥幸逃脱,到是有上瘾的可能,既而无法停止,成为我们所说的——连环杀手。

当然,连环杀手的成因,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不会这么简单,这是后话,我们不在这里一一阐述。

与所有的连环杀手一样,李墨白作案的时候也有自己的MO,拉丁语称为‘ Modus Operandi’,英语则是‘Mode of Operation’,或者,我们称为犯罪的模式。

李墨白犯罪的模式,并不复杂。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总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人群,如果遇到心仪的对象,就会果断的出手。在选择受害人时,他倾向于选择那些可以让他联想到学长的直男,而他们的女友,一定要拥有漂亮,纯净,没有污染的眼睛。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是直男,李墨白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第一次作案养成的MO,有或是,在他的潜意识里,早已包含了强烈的征服直男的欲望。

这样的目标并不容易寻找,所以他回花上相当一段长的时间,精心挑选。比如那个NO.2男孩,他的鼻子很像学长的鼻子,如欧洲人般高挺,年龄也和李墨白第一次见到的学长相仿,李墨白第一眼见到他,心就提上了嗓子眼。

男孩的女朋友是个业余舞蹈演员,眼睛和脸蛋都很美,李墨白非常满意。

一旦确定了目标,他下一步要做的事,便是耐心的跟踪,摸清两人的生活规律,寻找下手的时机。就这样过了三个月,待李墨白处理了冷柜中的尸体,他行动了。

手法同那晚挟持郑彬和赵雪相似,只不过在暗处袭击了男孩后,他用男孩的手机将女孩骗了出来。当然他事先调查过,女孩对男孩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而女孩的家长向来晚归,无人管束她夜晚外出。

他很快处理掉女孩的尸体,同样将男孩留了三个月。

厌倦的原因,是某一天的清晨,李墨白盯着男孩的脸,突然觉得那高挺的鼻子与学长的,怎么看也不像了。他很沮丧难过,带着一种受伤害,受欺骗的心情,提刀切下那鼻子,丢给了白白。

于是李墨白又开始寻找新的目标。

这些无辜的男男女女,变成了他柜子里一瓶瓶的精华素,他院中的一盆盆的向日葵,他墙角一株株的仙人掌。他们失去了欢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未来,失去了生命,甚至,不再拥有姓名。

在这里,他们被称为——NO.1、NO.2、NO.3、NO.4……

李墨白为墨墨和白白加了餐,打开冰箱,拿出一盒最爱的草莓小牛奶。他一边吸着奶,一边看手表。晚上8:30,还有半个小时,他该去接仙人掌NO.5。

即将成为仙人掌NO.5的这个女孩是个护士,今天晚上上夜班。她的男朋友的眼睛非常像学长,深邃墨黑,李墨白想到就觉得激动。

8:40,李墨白准时出发,埋伏在仙人掌NO.5上班必经的那个街心公园的后门。这个点,公园大门已经关了,没有行人,很冷清。

9:00,李墨白拉拉手臂,活动了一下颈部的关节,又转转腰,带上面罩,拿起手帕和药水,准备动手。

9:30,仙人掌NO.5没有出现。

10:00,仙人掌NO.5还是没有出现。

11:00,仙人掌NO.5依然没有出现……

李墨白皱眉,仙人掌NO.5是个守时有规律的好姑娘,一般不会改变上班线路,他也没有听说今天她请假,但看样子,今晚他的计划是成不了。李墨白有点扫兴,好在姑娘明天还上晚班,他决定将计划推迟到明天进行。

第二天同一时间,李墨白在原地守株待兔。

与头天晚上一样,李墨白等到晚上十一点,仙人掌NO.5没有出现。他觉得奇怪,驱车来到姑娘家楼下,她家的灯是灭的,不知道在不在家。

此时已经夜深,李墨白决定明天再过来勘察一下,看看自己需不需要改变计划。

第三天,李墨白早上读报纸的时候,看见了一条新闻。

本来应该做仙人掌NO.5的那个姑娘,死了。

10.

姑娘死在那个臭名昭着的连环抛女尸案犯人的手下。她的尸体被发现丢弃于东面的护城河岸边,听说死状极为惨烈,警察一直没有公布过细节。

李墨白看着报纸上那熟悉的照片,咬在嘴里的面包掉在了地上。

那张脸他看了近三个月,决不会认错,没有想到,前几日还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这样消逝了。他觉得遗憾,想起她那个拥有和学长一样漂亮眼睛的男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墨白是个重情意的人,他换上黑色的西服,混入参加追悼会的人群,向那名女孩表达自己的哀悼,顺便远远地看看那个男人。

男人哭得很惨烈,双眼肿得似桃子一般,细长的鼻涕拖拉下来,又被瞬时吸抽回去。李墨白皱起眉头,学长才不会这样哭呢。

那双眼睛,一点也不像学长的!

那个幸运的男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只因为一场哭泣,让他躲过了人生中最大的劫难。

李墨白不会改变他的MO,于是,他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很快就找到了。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建筑工程师,有家,有温柔贤惠的妻子,但没有子女。李墨白是在那个街心公园遇到这个工程师的。他很高,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最主要的是,他打开公文包,摸出一个豆沙面包和一袋全脂牛奶,那是他的午餐。

熟悉动作,熟悉的午餐,刺痛了李墨白的眼,刺伤了他的心。他怔怔地盯着那个工程师,对方好奇地看他一眼,这是个幽默的人,他想了想,从包里摸出另一个豆沙面包递给李墨白,开玩笑说:“小伙子,你要吗?”

李墨白的眼睛登时模糊了,十年前,他向学长索要餐包袋和牛奶盒,被无情的耻笑,而面前这个人,竟然主动递给他一个完整的豆沙面包……

他几乎是一把抢过那面包,背过身去,不让男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压抑着声音哽咽道:“谢谢。”说完,大口大口,囫囵吞枣般,将那面包连带着泪水一并咽下肚子。

工程师挑挑眉,有点惊讶地盯着那背过身去的小伙子。他本来是想开个玩笑,没有想到这小伙子看上去穿得整整齐齐的,竟然是个乞丐?他叹了口气,也不想再惹事,快速吃完自己午餐,提着包赶紧离开。

他没有看见,自己的身后,李墨白红着眼睛,静静地尾随着。

李墨白跟踪工程师和他的妻子大约两个星期的时候,有一天,工程师的妻子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第二天,早起的拾荒人在东面的护城河边,发现了工程师的妻子。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会有第三次吗?

李墨白已经产生了警觉。他不再执着于工程师,胡乱寻找了一个目标。

这一回,不到一周的时间,李墨白跟踪的女性,便被抛尸杀人魔提前解决。

巨大的恐惧萦绕于李墨白的心头,毫无疑问,他的猎物被另一个变态盯上了。或者,根本就是他,被一个隐藏在暗中的危险人物,牢牢地锁定。

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每日出门都警惕得四处张望,仿佛下一个街角就隐藏着那暗处的恶魔,会突然伸出手,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

当然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是李墨白无端地觉得,在无形中,总有那么一双危险的眼睛,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他,而他就如那砧板上的肉块,不知那尖利的刀锋会在何时,徒然坠落,将他击碎,毁灭殆尽。

这种被监视,被威胁的感觉令李墨白抓狂,他不禁想,难道真的是报应,老天的惩罚如此快便降临到自己的身上了?

只有在家的时候,他才可以稍微静下心,因为家里有墨墨和白白,它们是凶悍、忠诚的獒犬,它们会扞卫他的安全,它们会撕扯那暗处的陌生人,直到将他咬到支离破碎。

尽管如此,李墨白依旧觉得不安心。

第一天晚上,他藏了一把木棍在自己的床头,那一晚,他做了很多噩梦,梦见恐怖的陌生人,将他斩杀,将他的眼睛挖出,将他碎尸……他从梦魇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第二天晚上,他藏了一把菜刀在自己的床头,依旧做了噩梦,半夜的时候,他被从窗外灌入的冷风惊醒,起床关窗户的时候,猛然想起,自己似乎睡前已经关上窗户了……;

第三天晚上,他头一回将墨墨和白白放进屋内,命它们守在自己的床前,那天晚上,李墨白却再也无法入眠。

他就这样失眠了三,四天,再也熬不住了。这一天晚上,他抱着被子,爬进那个停了电,空了的冷柜中,拥着学长穿过的衣物,缓缓地闭上眼睛。他想,死就死吧。

那一晚,李墨白睡得很沉,很香甜……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李墨白也渐渐忘记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当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时,他的血液中的冲动与渴望又汹涌地勃发了。

他算了一下日子,自己竟有近四个月没有动过手了。

欲望,如千万只爬虫穿梭于他的心房,痒痒的,难以抑制。于是,李墨白再一次战胜了自己,克服了恐惧。

他在这一天的下午,走进咖啡店中,点了一杯冰卡布其诺,咬着吸管,安静地观察窗外来往的人群。

有一个人走过,不小心撞下他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那人低头拼命地道歉。李墨白心情好,没有当一回事,一面说着:“不要紧”,一面弯下腰拣起外套。

他抬起头,那人已经不见踪迹。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那杯冰卡布其诺下,压着一张卡片。

卡片似那种普通的商业广告,黑色的封底,金色的镶边,在背面空白的地方有一行工整手写小字:

‘我知道你家的冷柜里曾经装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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