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梦枕寒
梦枕寒  发于:2012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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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负责操练士兵、领兵打仗的却是胡帆的那名男宠叶先雅。

李涣第一次看到叶先雅的时候,实在是很吃惊。叶先雅长得风流俊俏,没有束发,但头发柔软,安静地垂下,动静优雅,双眸含着盈盈水光,清澈得透不进世间功名。可偏偏是这么一个人做了胡帆的男宠?

如果没人告诉他,李涣一定会以为叶先雅是出身富贵之家的文人学士。

而再多看几眼,就觉得那轮廓有几分似曾相见之感,但真的要说哪里见过,李涣一时又想不起来。

叶先雅手袖一拢,偏似云锦翻飞,腰间弯下,深深施了一礼,道:「臣下拜见太子。」

李涣一怔,半晌愕然。

随后才想起,他已答应叶箬重拾『太子涣』的身份。说起来讽刺,顾室刚立不久,总有各个『太子涣』起兵作乱,李舒也不知多少次平过『太子涣』。怎知到了今日,竟是自己来担上『太子涣』之名。

李涣以馀光去看身旁的叶箬,只见叶箬眉眼间隐隐有着笑意,而李涣却觉得这美丽的笑意很碍眼。

『舒』是父皇母后给的乳名,而『涣』则是叶箬给的学名。当初兵临城下、山河破碎,叶箬把『李涣』这个名取走,跟顾将军说『此人名唤李舒』,而再到现在,叶箬又要把『李涣』这个名字重新加到他身上。『李涣』这个名字的去留,全然是由叶箬决定,作为名字的主人,他始终是那么被动无力。

叶先雅和李涣可谓是素不相识。而且叶先雅也并非旧朝遗臣,也非李家宗室,与李涣可谓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然而,他埋伏西城,先是忍辱负重地屈当男宠,后是披起战甲挥洒热血,好不容易得来的西城军,居然可以轻松地拱手相让,还对李涣礼数周全。

然而,李涣看出叶先雅的礼貌仅仅是礼貌,并无真正的臣服之意。叶先雅真正服从的人,是叶箬。

而叶箬却很清闲,大事小事军事政事一概不问,天天就在安排李涣的食膳药膳,细细帮他调理身子,临睡前也会亲自帮李涣洗脚按摩。

李涣说:「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不就好了?」

「下人哪个像我懂按穴?」叶箬还是跪着地上,像是对待宝物一样珍重地揉按李涣的脚掌,力度正是恰到好处。

李涣又说:「叶先雅真不是寻常人物。」

「他自然不是。」

叶先雅沉静时宛若碧绿的荷叶,有着清池的雅致,可是一披战甲,便是另外一番凌厉的神采。李涣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人物会甘心屈居男宠,而他也不觉得这样的人物会甘心为一个突然冒出的『太子涣』而卖命。

而对此事,李涣只想到一种可能:「叶先雅是你放在西城的棋子?」

叶箬诚实地点头。

「他在西城多久了?」

「好多年了。」

叶先雅这么风雅的人物,居然在胡帆身边当好多年男宠了?

「是因为你让他这么做,他便这么做?」

「是。」

李涣又道:「你倒厉害,能让这么个人物甘心为你办事。」

叶箬微笑了,说:「你不是更厉害,能让我这么个人物甘心为你办事。」

李涣半晌竟无话可说,但转念一想,却发现自己又被叶箬带开了话题,便又说:「他对我甚是有礼,很周全,像是真把我当太子看。」

叶箬的手顿了顿,说:「你本就是太子。」

「我不过是亡国的太子,比平民还不如。」

李焕这么说着,语带几分自嘲的意味,却不全然认真,也是有点玩笑意味在,然而叶箬听了,竟是很严肃的样子,声音四平八稳却颇具别样的情愫在:

「你是我的王。」

这么一句话听在李涣耳里,竟产生了回响,在脑中反复激荡,半晌无法听进别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叶箬双手捧着李涣那白皙纤细的脚,朝脚背上留下轻轻的一吻。

明明是那么轻——轻得似有若无,而且吻过之后叶箬还是神色如常,但李涣却觉得脚背上像被烙了个印一般,与叶箬嘴唇碰触过的皮肤上萦环着挥之不去的灼热。

23.面具

叶箬帮李涣抹净脚上沾着的水滴时,李涣才稍稍回过神来,发现话题又被带开了,语气略带不悦地说:「那么说你一早知道胡帆要作乱、也一早知道胡帆要兵败?」

叶箬默然不语。

李涣又道:「但愿不是你示意叶先雅唆使胡帆作乱的。」

叶箬答:「胡帆本就有反心,何来唆使一说?」

李涣问:「我倒明白了,奇兵突袭的计是叶先雅献给胡帆的吧?」

叶箬默然。

李涣又说:「从一开始,你给皇兄……皇上下毒,就是为了逼我去见你。那么介绍我去见你的江湖人也是你准备好的了?」

「王爷要问江湖事,来来去去只能问那么几个,要串通也还是容易的。」

李涣平平道:「然后我会去泰山祭天也是你意料之中?」

「那也不是。只是我想皇帝失智,必会引起大乱,到时随便推波助澜,也都能起乱的。」

「也就像『胡帆本就有反叛之心,若有叶先雅的煽风点火,便更能起乱』一般的道理吗?」李涣的声音听不出感情。

叶箬答:「顾室的江山又不是你的。你何苦为它与我怄气。」

「我也没为他怄气,只是想问个明白。」李涣的声音平平的,「那么说,胡帆的覆灭,也是你意料中的。你诱我答应你,让我去开那个瓶子,弄出这么一场瘟疫来,就是为了逼得我骑虎难下。」

叶箬垂头不答。

「好吧,好吧。那么皇帝与傅维枟怀疑我,也是你弄的鬼?」

「是。」叶箬答。

叶箬挑起傅维枟对李涣的疑心,然后步步设李涣陷入泥淖之中,逼得他有口难辩,以致与顾泷断义——这一切确实是叶箬捣的鬼。

「我本以为你设计的只是我而已,怎知原来江山大乱都是在你圈套之中。」李涣的语气冷冷的,说不上怒,说不上悲。

叶箬碧眸半垂,道:「我只是想帮你罢了。」

「有你这么帮人的吗?」李涣冷笑。

叶箬道:「你记不得前事,我有什么法子?」

李涣反诘道:「那不是你的蛊的缘故吗?」

叶箬确实是对李涣下蛊,让他失了记忆,因此,叶箬的语气弱了下来:「我只是想你过得好点罢了。」

李涣道:「你既想我过得好,为何不让我平平安安富富贵贵地当个安乐王爷到老?」

叶箬语塞。

「你既想我好,为什么让我陷入这个泥淖?为什么要我受那毒刑之苦?为什么要我过得这么不明不白?」

叶箬沉默。

「你想我是『顾漱』的时候,我便是『顾漱』,你想我是『李舒』的时候,我便是『李舒』,你想我是『李涣』的时候,我又得成为『李涣』,你是把我当扯线玩偶吗?」

叶箬想否定,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你说的对,顾室与我无关。我不至为它与你怄气,」李涣道,「但我气的是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你便不把我当是你主子,也好歹把我当是个人。」

叶箬碧眸半垂,好久才沉沉说道:「江山本是你的,我只是想把你的东西还给你罢了。」

如果中陷阱的不是自己,李涣或者会很赞赏叶箬那精密至极的连环计。犹如套索一般,一环扣一环,别人看着纷繁眼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套着了。李涣觉得自己的手腕就是这么紧紧地绑了一个死结。

领兵打仗、攻城掠地,本就是一件极其繁琐的事。光要计策兵法是不够的,光说如何分配粮草、设置供给路线、收纳新兵都够人忙得焦头烂额,但这些只是军营的问题,还没计上民生问题。沿途而来,李涣也招了不少降将,吸纳了一众谋士,可是要认真忙起来,还真是睡都没时间。

而李涣却是故意要自己忙着。不然一静下来,就该去想叶箬的事了。

又说虽然李涣换了层身份,但却换不了面皮,总难免会碰到见过『十二王爷』的人。为了避忌这个,李涣一直都以面具示人,只道自己少时被叛军伤了脸。因此军中真正见过李涣真容的,便只有叶箬与叶先雅二人而已。

大军一路挺进,朝廷的兵马节节败退,实在让这个『前王爷』有点哭笑不得。然而大军也在划分本国南北的大江前停住了。这大江江面宽阔,激流险峻,波涛暗涌……暗礁怪石,防不胜防,乃是天然屏障。

又加之大军一路也多疲惫,占领了的城池也未及休整,因此李涣便令停兵,打算与顾泷签订和约,两朝并立,划江而治。

是夜无风,碧月当空。

李涣揉了揉额角,打了个呵欠,便继续翻了翻折子。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白发碧眼的叶箬。

李涣知道是他,却故意不抬头,只说:「是谁?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叶箬也不答他,只道:「吃点东西罢。」

也未及李涣回答,叶箬便将食盒放到案上,开始把食物拿出来了。

李涣说:「放着就好,我待会儿吃。」

叶箬的动作顿了顿,说:「不,我看着你吃完。」

李涣蹙眉,似是不悦,但也没拒绝。

「事情是忙不完的,先吃点东西吧。」叶箬拿银筷子夹起一块糕点,移到李涣唇边。李涣也是眉头轻蹙,然后张口咬下。

李涣现在虽是『太子涣』,但说起来却没什么太子的排场,身边侍从一个都没,每次喊人来,来的都是叶箬。而且掌灯、煮饭、铺床、洗脚,一一都是叶箬接手。如果不是李涣坚决拒绝,大概连沐浴都是由叶箬伺候。

李涣吃了两三块糕点,便觉得饱了,挥手说:「好了。」

叶箬道:「你果真决定二朝并立吗?」

李涣蹙眉,印象中叶箬一直不问政事,怎么今日突然问起了?

李涣说:「是。」

叶箬道:「我军势如破竹,士气高昂,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那边忙成一锅粥,不趁乱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难道等他们休整好了才动手吗?」

这些叶先雅等诸位主战派的将领也跟李涣说过,李涣也只以『我军也需休整』『百姓也需休养生息』『大江天险』这三条理由回了过去。叶先雅虽然是个内里倔强的人,但却不大喜欢争辩,因此见李涣心意已决,也就只做个冷淡神色,闭口不言。而叶先雅乃是首将,他不说话,别人也不好多言。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李涣却不想拿这些理由重新跟叶箬说一遍,反而冷冷道:「叶先生不但懂医,还懂兵法,果真是千古奇才。」

叶箬一时听不出这其中意味。

李涣平常都以面具示人,若回到寝室,便将面具悬于壁上。此刻,李涣将面具取下,摔到案上,道:「这面具不若送你好了!」

叶箬暗暗吃惊,但还是面不改色:「你这是说什么?」

24.药典其人

李涣平常都以面具示人,若回到寝室,便将面具悬于壁上。此刻,李涣将面具取下,摔到案上,道:「这面具不若送你好了!」

叶箬暗暗吃惊,但还是面不改色:「你这是说什么?」

「所谓的『太子涣』不过就是这张面具,随便找个人拿起了,就是他的了。」

「先前不是也有许多『太子涣』作乱?哪个能干出这般成绩了?」叶箬声调平平。

李涣拿眼瞅叶箬一下,说:「那是因为没有叶先生帮忙罢了。」

「太子乃天命所归,自是得道多助。」

李涣注意到叶箬不再说『你』,而是说『太子』了。

李涣又道:「既然先生那么喜欢称霸天下,不如我便成人之美,将此面具交与先生。」

叶箬见李涣神色决绝,也不由得有点慌,说话也直白起来:「我若想当皇帝,也不至于费这么一番周章。」

李涣瞟了叶箬那难得的慌乱模样,抿了抿唇,道:「那你为什么要硬逼我当皇帝?我根本不想当皇帝!」

叶箬愣了愣,好像受了什么震动似的,随后又低声说:「你心怀天下……」

「我并不心怀天下的。我只是希望少见一些贫苦。如此挑起战乱、挑起灾祸,简直是在虐杀我。」李涣声音低沉,气息却有些不稳。

叶箬脸色一变,又道:「你是皇族……」

「我不是!」李涣道,「我根本不记得这一回事。一切都是你说的。」

「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你跟我说过的话当中,到底有多少是事实?」

叶箬也不知该怎么答。他对李涣说过的谎,确实不在少数。

李涣道:「我不想打仗,更不想与顾泷兵戎相见。」

叶箬神色一凛,道:「他那样绝情,你也心软?」

李涣颔首:「如果要恨,是不是要连你也一并恨上?」

叶箬陡然一震。

李涣瞥了叶箬一眼,戴上了面具,自顾自地离开了寝室。

李涣信步踱到中庭,便见到了叶先雅。叶先雅还是一袭白色深衣,看起来不像个将军,长发如练,悠悠风中。

「末将拜见太子殿下。」叶先雅行礼。

「平身吧。」李涣倚着凉亭上的栏杆,有点懒洋洋地说。

叶先雅平了身,又道:「太子好雅兴,半夜出来赏月。」

「不是,不想见叶箬,便来了这里。」

对于李涣过于诚实的回答,叶先雅十分惊讶。

李涣说:「你认识叶箬很久了吧。」

「是。」叶先雅答。

李涣又说:「那么他为了这件事谋划了很久?」

叶先雅眯眼笑道:「哪件事?」

李涣道:「让我起兵的事。」

「自我出生以来,就一直看他在筹画这件事了。」叶先雅答,「所以他的这个计划比我还老呢。」

「那也是,心心念念地帮我复国啊。」李涣淡然道,「会干这种事情的,大概只有前朝忠臣吧?可他这个样子,又不像是那种忠君爱国的烈臣。」

「他当然不是。」叶先雅也无法将『叶箬』与『忠君爱国』联系起来。

李涣道:「据我看来,他也不图名利。」

「他是不稀罕。」

「那苦心策划这么多年,他到底想要什么?」

叶先雅眯起眼睛,微微笑着,却不说话。

「那么你呢?」李涣问。

叶先雅愣了愣,说:「我?」

「你想要什么?」李涣道,「你为了叶箬这个无聊的计划,付出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也没想过。」叶先雅低声说,「反正闲着无聊。」

李涣敲了敲自己的面具,道:「那我把这面具送给你,你要不要?」

叶先雅愣了,讶然说:「你在开玩笑吗?」

「并不是的。我根本不想要当皇帝。」李涣道,「我觉得你很合适。比顾泷合适,也比我合适。」

叶先雅粲然一笑,道:「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很诱人,可是叶箬会杀了我的。」

「怕什么,你不是死过了?」李涣抬眼说。

叶先雅唇边仿佛冻住了,笑意僵硬起来。

「你是药典。」

李涣说出一个陈述句。

25.章节名无能

叶先雅粲然一笑,道:「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很诱人,可是叶箬会杀了我的。」

「怕什么,你不是死过了?」李涣抬眼说。

叶先雅唇边仿佛冻住了,笑意僵硬起来。

「你是药典。」

李涣说出一个陈述句。

叶先雅僵笑道:「谁?」

李涣道:「和初见时,你确实有很大不同,虽然人是抽高了,轮廓成熟了,也成了常人的乌发黑眼,但我见你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眼熟。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感觉和气味。」

「气味?」

「嗯,你和叶箬身上的感觉和气味很像。叶箬和你都是以身养蛊的人……我思前想后,倒一下想通了。」李涣淡淡说,「怪不得我见你的时候——也就是当你还是『药典』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狂,然后逼我杀你,让我去见你、让我错手杀人、让傅维枟目睹我杀你——这些也都是叶箬算好的吧。」

叶先雅也不说话,目光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李涣又说:「那么傅维枟到药典的居处会被胡帆捉住,也是因为你的缘故罢。」

叶先雅道:「我说会在那里与胡帆汇合,胡帆到了的时候撞见了傅维枟,却不见了我,自然会怀疑傅维枟做了什么对我不利的事。不过傅维枟会到那里去,却不是我意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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