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多数人都在上层吃晚餐或者享受娱乐,客舱中很少会看到有人走动。邵纯孜和海夷就这样沿着长廊一路前进,走过一间又一间房门。
非常偶然的,邵纯孜在某间房外听到一阵「嗯嗯啊啊」的声音,似乎很痛苦,但又并不仅仅只有痛苦……正觉得怪异,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立即大步走开。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所以,当又一次听到那种声音的时候,他连脚步也懒得停,加快了速度就要离开。没走几步却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回头一看,只见海夷伫立在那扇透出声音的房门前,脸上隐约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死太监竟然还有偷听别人墙根的嗜好吗?邵纯孜嘴角扭曲了几下,压着嗓门催促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走啊!」[切勿散播]
海夷的回应就是——一脚,踹开了那道门。
邵纯孜吓了一大跳,连忙冲过去,乍然看见一个人影从房里飞扑而来。海夷不闪不躲,抬手挥了过去,把对方一掌拍飞。
那人在半空中调整了姿势,四肢着地轻盈落下,之后就没有再进攻,转身往窗户一跃,眨眼间逃离不见。
「那是什么?」邵纯孜疑惑地问,但是还没等到海夷答话,他就注意到床上有什么不对劲。
迈脚走过去,才发现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脸色煞白,双目无神,身体下方的白色被褥都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一片猩红。
实际上,她的左胳膊整个都没有了,连肩头部分也有些残缺。而且伤口很不整齐,并不像是被刀剑砍的……
万万没料到房间里会是这种情形,邵纯孜惊愕得无以言表。所以其实是他误会了吗?刚才他在房外听到的那种声音,原来仅仅只是这个女人的痛苦呻吟而已……
担忧归担忧,但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还从没接触过这种重伤的人,只能向海夷求助:「你快来看看,她的情况怎么样?」
「不用管她。」海夷转身就走。
邵纯孜一呆,即刻追上去拦在海夷面前:「怎么可能不用管?放着不管会流血而死吧!」
「死不了。」海夷漠然地从邵纯孜身侧绕行而过。
「你——」邵纯孜再次跑过去把人拦住,怒火烧得整张脸又红又青,「你是判定她死不了,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
「我的确不在乎她的死活。」
海夷说,「她也的确死不了。」
邵纯孜被说糊涂了,紧接着又听见:「你知道袭击她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他当然不会知道。
「蛭焱。」
「蛭焱?是什么东西?」
「妖,以妖为食的妖。」所以海夷刚才破门而入,并不是打算救人,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猜对而已。
「什么?」以妖为食?
邵纯孜恍然明白过来,这么说,那个床上的女人其实是妖怪?难怪海夷说她死不了,就是因为妖怪不会这么容易死吧……
握了握拳一阵纠结,终究还是转了口问道:「为什么那个妖怪要吃妖怪?」
「不为什么。」
「啊?」怎么会不为什么?那还干嘛非要吃自己的同类,吃其他东西难道不行吗?
「如果是为了提升功力,妖会夺取其他妖的内丹,吸收到自己身体里。但蛭焱仅仅是食用对方的身躯,当然是吸收不到功力。」
海夷难得好耐性地详尽说明,「所以如果非要解释,只能说是一种本能。」就像野兽都有的猎食本能,为了生存,更或者为了掠夺与征服。
听到这里,邵纯孜基本上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疑窦:「那像他这样的妖怪怎么会到船上来?既然船上有很多妖怪,还让这种东西上来,对他们来说不是会很危险?」
「所以那大概是个偷渡客。」
「……」也就是说,是那东西自己偷偷跑到船上来的?就像他们几个一样?
算了,不管是怎样,反正都是这些妖怪之间的事。他们又不是妖怪,也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
之后,在客舱里再没有其他发现,两人便离开了,去到上层,与月先生他们会合。
比起冷清清的客舱,这里就要热闹多了。在二楼凭栏往下望,偌大的空间中人头攒动,大部分人是坐在席位中,而大厅对面有个小型舞台,或者说是展台。
邵纯孜粗略估计了一下,这里至少有几百人,那么——
「这些人都是妖怪?」
「有一部分,也有普通人。」海夷答。
「喔……」那还好,否则的话,实在让人感觉很像是进了一个巨大的妖怪窟啊。
虽说有海夷在,加上还有月先生和辟邪,邵纯孜并不会有所恐惧,但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不大舒服。
再次把注意力投向展台,有两个司仪在上面讲话,一个讲法语,一个讲英语,后者邵纯孜可以听懂,似乎他们是在卖东西,而且并不是通常的买卖。
「是在搞拍卖吗?」他猜测道。
见海夷点头,他接着问:「那这么多妖怪跑来拍卖会上干什么?」
海夷瞟了他一眼:「你认为呢?」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要问?
的确,说起来是很简单,但邵纯孜自然也有他困惑的理由:「有什么东西会让妖怪也争相来买吗?」
海夷沉默,似乎已经答得有点不耐烦了。
好在还有个从不吝啬口水的月先生,很乐意把话接了过去:「那就不一定了。其实这里拍卖的东西,有很多都是以前从妖手上流到凡人手里去的,到了现在,也许是那些妖的后代,也许是其他相关人士,也或许是单纯对那东西有兴趣的妖,想要把那些东西重新再收购回去。」
「还有这种事?」邵纯孜很纳闷,「妖怪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凡人手里?」
「原因可能有很多,其中最多就是送的。」
「送的?妖怪把自己的东西送给人?」
「对。」
「为什么?」邵纯孜越发想不通了。
「嗯?」月先生歪了歪头,「送礼物给别人一定需要理由吗?」
需要理由吗?邵纯孜也不知道。就算可以不需要,可是,难道以前妖怪和凡人的关系有这么好吗?而且还不仅仅只有一个、两个而已……
像是看透他的想法,月先生笑了笑:「大体来说,妖和凡人的关系当然不会很好,不过万事总有例外。白娘子的故事虽然是个传说,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现实。」
「……」现实?如果说这是现实,那么他一直以来所知道的现实又算什么?
「当然了,如果你没有兴趣的话,也不用勉强自己去接受这种事。」月先生接着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原则和底线是不是?」
这种说法对邵纯孜而言的确很适用,所以他没再继续纠结,转念一想:「如果妖怪是想要回从他们自己手上出去的东西,怎么不去抢回来?」[切勿散播]
从凡人手上抢东西,对妖怪而言应该是很简单的吧?更何况,既然那原本就是妖怪的东西,那他们似乎更有去抢的理由了,何必还要花钱走什么收购?
「这个嘛,就跟人之常情是一样了。」月先生说,「不管是原本属于谁的东西,只要送给了别人,那就是别人的东西。当然也的确会有妖去直接抢,但也有妖例外的,比如在这里的这些。」
所以简单来说,也就是人有好人坏人,妖也有……邵纯孜摇摇头,自己也不明原因地叹了口气:「那又会是什么人把这么多妖怪叫到一起,搞出这样一场拍卖会来?」
「一个懂行情也有门道的人吧。」至于这人是谁,不重要,也不需要他们来关心。
就在这番谈话间,拍卖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司仪下了台,换上了表演者。
一开始,邵纯孜以为这只是个很常见的魔术表演,一个人进了柜子里,出来时就变成另一个人,并不特别。然而越看到后来,他就越觉得有些玄乎起来。
那个表演者变了一次又一次,从不重复,而且每次进柜又出柜的时间从不超过三秒,实在也太快了点。
他不禁开始怀疑:「那真的是魔术吗?」
「戏法。」很久没说话的海夷开了金口。
邵纯孜知道,每次这人说是「戏法」,那么说的都绝不是普通人的东西。
所以那个表演者果然是妖怪,难怪这么厉害。不过,把妖术用在这种表演上,好像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话说回来——
「妖怪是不是都会像这样变来变去?」
「不是。」海夷说,「妖变形少则一种,多也可能有很多。如果是变成人形,通常有一个固定样式。要强行变成其他样式,不是不可以,但都会留下或多或少的破绽,而且万变不离其宗。唯有这种妖,只要接触过对方一次,就能够变成那人的样子,并且毫无破绽……」话语戛然而止。
另一边,邵纯孜也倒吸了口气,越瞪越圆的眼睛里满是惊诧。
就在刚刚,那个表演者从柜子里出来,依然是全新的样貌,然而这张脸,邵纯孜却是认得的。
或许也不能说是认得,就只见过一次而已,而且还是透过一面镜子……
这张脸,不就是海若吗?
立即向海夷看去,不出所料地看见那一脸深邃,唇角似翘非翘,隐隐有种无法捉摸的飘忽不定。
而此时,表演者已经结束了她的表演,就以这样一副姿态谢了幕,随后便下场离开了大厅。
海夷始终一语不发,转身就走。邵纯孜不假思索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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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夷走路大步流星,偏偏邵纯孜现在人矮腿短,一路小跑都跟不上,追得辛苦极了,到后来忍不住抱怨:「我快跟不上了,你慢点行不行?」
之前还一直无视他的海夷骤然停步,等到他跑上前来,便弯下腰,一下子把他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小小的身躯,几乎像是落进了一片宽广的巢穴中,被那副胸怀完完全全包围起来。
「你!」邵纯孜始料未及地惊叫,「你干什么?」
「不是你说我太快?」海夷微一挑眉,就这样抱着邵纯孜继续往前走去。
「那也用不着这样……放开我!快放我下去!」无论邵纯孜怎么鬼叫,都被置若罔闻,所有的挣扎也全都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都已经快没力气挣扎了的时候,却忽然被放了下来。总算得以脚踏实地,再想起刚刚的经历,没来由地有些局促。
当然气恼也还是气恼,磨了磨牙,还想警告对方下次不准再这样做,但是当他抬眼看见对方的眼神,却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转过头,跟着海夷的视线而去,果然看到了那个女人……或者该说女妖。这个房间像是她的休息室。
对于这两个陌生人的突然造访,她显然有点意外,但也并没有生气,还算客气地问:「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海若。」海夷首先吐出这个名字,而后加上一句,「你见过她。」
「什么?」女妖看起来有些困扰,「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海夷嘲弄一笑,「那么你明不明白,你现在这张皮是怎么来的?」
女妖愣了愣,这才慢慢领悟,抬起手摸了摸面颊:「喔,你是说这个?不错,我的确见过她一次,但并不能算是认识,你所说的名字我也从没有听过。」继续抚摸着脸,笑得很是满意的样子,「海若吗?实在是个大美人呢,我甚至会常常舍不得用……」
「你见到她的时候是什么情形?」海夷截过话。
「先生。」女妖倏然敛去笑容,「我并不想隐瞒你什么,我也已经承认我是曾经见过你所说的人,但我想我其实没有必要再被你质问。」
「回答我的问题。」海夷只是说。
女妖眼神阴了阴,冷笑:「我没有什么可回答你的了。」
从她那里,邵纯孜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气息,明显得仿佛是可以直接嗅到的。但奇异的是,让他更加觉得窒息的,却是身旁那股根本嗅不到的危险……
海夷迈步上前,盯着女妖的眼睛:「你见到她那天,发生过什么?」慢慢地,又问了一次。
女妖瞪大眼,目光急剧地闪烁起来,流露出几丝畏惧,尽管海夷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或许是她也感觉到了邵纯孜所感觉到的东西,而且感受得比他更直观,更迫近。
「我……」她吞了几口唾沫,声音却还是极其干涩,「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偶然见了那一次,就是一面之缘而已……」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记不太清楚,已经有很多年,真的很多很多年了……」
「是在什么地方?」
「在妖界。」
「妖界?」海夷眯了眯眼,「她在那里做什么?」
「她没有说。」女妖努力想了想,「我觉得她好像……好像是在找人。」
「找什么人?」
「这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海夷沉默少顷,接着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女妖继续回忆,终于想起来,「对了,她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
「小孩子?」海夷眉毛一挑。
「对,还包在襁褓里,是个婴儿的样子。」
「……」
想象了一下怀抱婴儿的海若,海夷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紫眸中泛起异样的深沉,「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女妖连连摇头,「我就只知道这么多,再没有其他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见对方一时没有再提出其他问题,于是试探地说:「我可以走了吗?」
海夷颔首。
女妖暗暗松了口气,刚要离去,面前的男人忽然伸出手来,掌心往她额上一放,她一下子就好像石化了般地动弹不得。珍惜借阅证,勿随意传播。
与此同时,在她那白皙无瑕的皮肤上,迅速裂开了一道道细纹,紫红色的火焰从每一道细纹中蔓延而出,不一会儿,她的皮肤就片片烧尽,化成灰烬散落在地。之后再看她,已经完全变了样,这才是她原原本本的模样,而不是别人的皮囊。[切勿散播]
「这张皮你不会再用了。」海夷说。
「是,是……」女妖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愤怒,或许都有。
她离开了,海夷的事情也算办完——虽说只能算是个半吊子的结果,之后便没有在这里逗留的必要,随后也向外走去。
邵纯孜自然是跟着他一起走,走着走着,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询问:「为什么海若会跑到妖界那种地方?她在那里不会很危险吗?」
妖界,可想而知遍地都是妖怪,她一个女人家要怎么办啊?而且还长得那么漂亮,万一被什么色色的坏妖怪盯上……
海夷只是摇摇头,对于那两个问题,第一个,他是不知道答案;而第二个则是否定答案——妖界对海若来说并没有危险可言。
邵纯孜想了想:「那你要去妖界找她吗?」
跟海夷认识到现在,其实还没有多少天,但已经有好几次看见他用各种方式查海若的事,所以邵纯孜想当然地认为,海若对他而言肯定很重要。而现在既然有了一条还算像样的线索,那么更应该加把劲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吧?
意外的是,海夷却再次摇头。
倒不是不想查,只不过,女妖的话只能说明海若去过妖界,并不代表她如今还在妖界,毕竟那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更何况,就在不久前,他才在日本看到望罗锔出现,并且还是插在水潭下的地底……
沉思中,蓦然听见没头没脑的一句:「你都已经是爸爸了?」
不禁微微一愕:「你说什么?」
「海若带着的那个婴儿啊,难道不是你的吗?」邵纯孜说。
「……」即便是海夷,在这一刻也不由得有点啼笑皆非,白了邵纯孜一眼,「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