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你打算用弓箭把一架直升机射下来?」海夷眉梢高高挑起,露出饶有兴趣的眼神,「很好,那就射给我看看。」
「你——」就算真的把墨痕叫来,那他第一个要射的也是这个混蛋!
邵纯孜深吸一口气刚要发话,却看见海夷扬起手凌空一抹,动作近乎优雅,简单中却又暗含着不简单。
顺着他的手指一路看去,发现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在夜色中依稀难辨,一端从他手上蔓延,另一端则在直升机的尾翼上缠绕着。
邵纯孜的嘴巴张成O形,下巴没有脱臼真是奇迹。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海夷使出这种丝线一样的玩意,但他从来都没能搞清楚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从外太空来的啊,地球上真的有这种玩意吗?明明那么细,仿佛一拉就断,但却就是不断,结实得不可思议……
那边,直升机无法移动,上面的人自然知道出了状况。不过他们还没有看到,也肯定料想不到,肇因仅仅只是一根丝线而已。
总之他们打开了舱门,探头往外查看,便发现到甲板上的这两个人。虽然看不见海夷手上的名堂,但在这里的外人仅有他们两个,那么问题肯定也就只能是出在他们身上。
不问三七二十一,有人端起了枪,作势就要射击。
海夷手指一动,线也一动,直升机就像跳舞似的在空中摇摆起来,上面的人一阵东倒西歪,有个人没来得及抓住支撑,从上面掉了下来落进河中。
邵纯孜从头顶到脚底都只有一排符号:「……」
忽然,眼角有黑影一掠而过,踏着栏杆纵身一跃,「咻」的就进了直升机舱。大约半分钟过后,黑影从机舱内跳出来,轻盈地落在甲板上。
邵纯孜惊讶,根本是打破头也不可能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蛭焱!额上还绑着那根有点搞笑的花俏布条。而在他怀里,被药剂麻醉了的少女沉沉睡着。
既然她在这里了,那么——
海夷收了手,直升机在空中摇晃着前进,不由自主似的飞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坠落下来,河面上漫天水花四溅。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从船舱方向跑过来,连声呼唤着「小姐」,但他们并不是之前曾经见过的那几个,只是装扮看起来很相似。也就是说,护卫这位「小姐」的随从并不只有一批。
「放开小姐!」还没上前他们就对蛭焱厉喝道。
蛭焱怒目相视,嗜血般的凶煞目光很是有点可怖。
那几个人没有畏惧,都已经摆出了战斗架势,但又因为顾忌还在蛭焱怀里的小姐,他们不敢轻易攻击,再一次严厉要求蛭焱放下她。
邵纯孜皱眉,这些人根本没弄清楚状况,这样子下去搞不好非但要不回小姑娘,反而有可能激怒蛭焱……
看看海夷站在一旁若无其事,显然不打算介入,邵纯孜懊恼又无奈,走上前,用脚踢踢蛭焱:「还不把人放下来!」
可以想象蛭焱会向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省省你的表情,我不稀罕。」邵纯孜冷哼。其实在前一次遭遇的时候,他也曾被蛭焱震住过,但到此时此刻却又觉得没什么了,也许是因为有海夷在,也许是……
抬手指了指蛭焱怀里的少女,「想让她看到你现在这鬼样子那就随你。」
蛭焱目光一凝,肩膀绷了绷,终于将少女慢慢地放下来。那几个随从连忙过来接人,蛭焱瞪着他们,仍然是满脸敌意。
其中一个随从抱起少女,又看了看邵纯孜他们,和身边人低声交谈几句,内容听不清,反正不像是什么好话。
邵纯孜磨了磨牙:「不、用、谢——」
听见他的自言自语,海夷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腔。
随后那些人就离开了,蛭焱站在原地目送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神情……总之,那些人的身影刚在视野中消失,又有人从那边走过来,大概是被刚才的骚动吸引而来。
「蛭焱!?」一声惊呼响起。
「什么?」
「有蛭焱?」
「蛭焱怎么会在这里?」
越来越多的人喧哗着逐渐围拢。
虽然说蛭焱算是危险「动物」,但是面对着这么一大群的妖怪,显然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他步步后退,倏然纵身一跃进了河里,沉入水中消失无踪。
那些人各自惊讶错愕等等等等,不过也都没再继续追究。
就这样,救的人救了,走的人走了,就像闹剧落幕,一切重归平静。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海夷突然问。
邵纯孜不明就里:「我做了什么?」
「你站错边了。」半玩笑似的说法,虽然海夷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就算有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那种。
「什么?」邵纯孜被说得更加糊涂。
「你站到了妖怪那一边。」海夷字字清晰。
邵纯孜这才猛然一震,下意识般地摇摇头:「我没有。」
「你真的没有吗?」海夷眯了眯眼,目光异常地锐利起来。
「没有。」邵纯孜再次否认,然而隐晦的脸色明显地昭示出心头的五味杂陈。
虽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跟妖怪有交集,但是从以前到现在,这好像还是唯一一次,他帮了个妖怪——从人的手中。
可是,整件事的重点根本不是这里吧?
「我哪边都没站,我……我只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
「喔?那是你应该做的事吗?」海夷挑起仿佛在说「真是这样吗?」的俊眉。
邵纯孜一时间卡了壳,无端端有种被逼到窘境的难堪。如果放在平常,绝对会毫不客气地驳斥回去,但现在……
不自觉地,十指一根一根圈起来,再逐一慢慢松开,深吸了口气,最后回道:「为什么不?」
不错,他知道那小姑娘是妖怪,而他也从没有意愿跟妖怪为伍,但是不管怎么说,在之前他跟蛭焱遭遇的时候,那小姑娘也可以算是救了他一次,不是吗?
就算把这点撇开不谈……什么都不谈,也不谈什么妖不妖怪的,单单说,把一个小姑娘捉去放血赚钱这难道是应该的吗?肯定是不应该的吧?那么他制止了一件不应该的事,不就是应该的了吗?
OK,不管应不应该,反正——
「做都做了,你可以闭嘴了,少啰嗦!」他不想再探讨这个话题。
海夷低低沉沉地笑起来,若有深意。
反正邵纯孜是看不懂,也没心情去看懂,悻悻地翻翻白眼,忽然就张嘴打了个呵欠,眼圈泛开一层湿润。他揉了揉眼睛,正有点纳闷,第二个呵欠就又来了,第三个也接踵而至。
而这时,月先生也终于姗姗来迟,间:「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海夷没理睬,明显无视了这一句。其实不止他,连邵纯孜都懒得理会这种无聊问题,但另一方面又还有事情要询问:「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吗?」
「还没出来呢。」月先生仍是泰然淡定不慌不忙,就算皇帝急死了太监也一点都不急的样子。
「……」线索就是要去找,不然难道还会自己跑出来的吗!?
邵纯孜嘴角抽搐,不过,月先生却看出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濒临崩溃:「你怎么了?」
「没什么……」话音刚落,邵纯孜又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呵欠。
「喔,我知道了。」月先生一副了然笑脸,「你是在瞌睡了。」
「开什么玩笑?现在才几点!」邵纯孜不以为然。的确他一直以来是习惯比较早睡早起,但也不至于这么早。现在最多最多也才八、九点吧。
「呵呵,常言说人是不能不服老,而你现在则是要反过来,不能不服小呀。」月先生说得很是语重心长。
邵纯孜脸黑黑地瞪着他:「你到底在扯什么鬼东西?」
「你忘了你现在几岁吗?」
「……我又不是真的只有七岁!」话虽如此,邵纯孜依旧呵欠连天,连泪水都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真是没办法啊!尽管他的心理不是七岁,然而身体年龄却是确确实实只有七岁没错。众所周知小孩子都是容易打瞌睡的。
「你还要继续找人?」这时海夷插了一句。
「为什么不找?」邵纯孜含着泪回道。
海夷唇边划开一丝促狭:「如果你走着走着就睡着了,我是该找一辆摇篮车来把你塞进去吗?」
「我——」我才不会走着走着就睡着咧!邵纯孜想这样反驳,却再一次被呵欠所覆盖。
不行了,他真的不行了……
按住额头长吁一口气,终于向现实妥协:「那算了,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接着找……」
反正现在本来就毫无头绪,这船上的人再晚些时候大概总要散了,等到明天再来找找看,线索说不定还会比较清楚一些吧。
******
邵纯孜绝对绝对不想承认——实际上他自己也根本不晓得,就在回去饭店的路上,他真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最后还是海夷把他从车里拎出来,进电梯,到房间,最后扔在床上。
等到他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事。看看时间,还不到七点。早是早得很,但他也已经睡够了。
于是起床,盥洗,出去晨跑。晨跑一方面是出于习惯,一方面也是有助于提升状态,希望这一天能神清气爽。
从饭店出发,一路往前慢慢跑去,时而会遇到其他来锻炼的人,一个个都向他投以注目,显然很意外这么小的小孩子竟然单独出来锻炼。
就这样,跑了二十几分钟,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是陌生号码。
接通后就听见一句:「我是莫清。」
昨天,邵纯孜也曾经接到过这样一通电话,开口就是这样一句。但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是男人……如假包换,是男人的。
邵纯孜一瞬间有点懵了,旋即又听对方说:「昨天你还是接着找我了,是吗?」
邵纯孜怔了怔,这才恍然记起,昨天辟邪的确有说过莫清发生了什么变化……
叹气,回道:「是。」
「我已经说过请不要再来找我。」莫清说。
对于这种话,邵纯孜越来越深感蹊跷:「为什么不能找你?」
「我这边有一些事,你继续这样做会给我带来困扰。」
「困扰?」现在到底是谁在给谁增加困扰?邵纯孜皱了皱眉,「什么困扰,你要嘛就坦白告诉我,要嘛就直接现身来跟我见一面。」反正不要再这么遮遮掩掩,这样让他感觉很不爽快。
莫清静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深沉下去:「就算我对你说出我的困扰,难道你打算帮我解除困扰吗?」
邵纯孜一愕,正想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被她截过话,「总之,请停止找我,明天我就会回去。」
「……」
「你答应了吗?」她追问。
短暂的考虑过后,邵纯孜还是回答:「我不想答应。」
「是吗?」莫清似乎并不意外,「为什么?」
「不为什么。」其实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让他觉得必须要去证实。
「所以,你依然会像昨天一样想方设法来找我,在见到我之前,你绝对不会甘休,是这样吧?」莫清问。
「是。」毋庸置疑。
「已经无可转圜了吗?」
「没错。」
「那么,你觉得你会不会成功找到我?」
「会。」邵纯孜对此坚信不疑,也说不上是什么理由,或许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反正他就是坚信。
「嗯,我也觉得会。」莫清低叹一声,幽幽道,「邵纯孜,我原本答应了不会对你出手,为什么你偏要这么执着?」
邵纯孜瞳孔一缩,异样的感觉混乱交织着浮上心头。还没来得及厘清,便又听见——
「糊涂一点,才会活得比较轻松。」
一句话,却像是有两个声音,一个从听筒中传出,而另一个,就在身后响起。
邵纯孜愕然转过身,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那个人是蹲着的,视线与他几近平行,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却又仿佛有些看不见的东西暗藏在眼底深处。
就在这同时,那人伸出手放在他胸前,袖口内窜出一种黑色物事,像是一条在皮肤底下游走的蛇,转瞬间游到指尖,紧接着又穿过衣物,钻进了他的胸口,潜入皮肤,再然后……
心口异常地窒闷起来,呼吸困难,眼前恍惚,刺骨的阴冷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你!
原、来、是、你——!
******
接到电话后,海夷就去了医院。据医护人员说,是路过的行人发现那个小男孩,由于怎么叫也叫不醒,于是把人送到医院,也做了些初步检查,但都查不出什么毛病,人也一直昏迷不醒。
所幸后来在他身上发现有手机,在通讯记录中找到一个最近通话——也就是海夷了。
医生还建议让人最好留院观察几天,不过海夷知道没有这个必要,就把人直接带走了。刚刚回到饭店,月先生便不约而至,说着:「走吧,不是还要去继续找人吗?」
海夷面无表情:「等小春子醒了再说。」
「纯孜还在睡?」月先生去到卧室,果然看见邵纯孜躺在床上。
「不是在睡。」说着,海夷走到床前,动手脱掉邵纯孜的上衣,检查起来。
查到胸口时,皮肤上有东西渐渐浮现出来,黑色的,以心口为中心,四条S形条纹伸展而开,像一朵小花。但实际上当然不会有这么美好。
「这个……」月先生微微睁大眼,也显得有点讶异,「是缄门咒?」
海夷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月先生沉吟着托住下巴,「你不是一直和纯孜在一起吗,怎么会让他中了这种东西?」
「……」一直在一起?那也不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更何况这次是邵纯孜自己一个人不打招呼就跑出去,难道还要他也一大早跟着出去吗?
早就说过了,他可不是保姆啊……
「连缄门咒都用上了,这个人做得还真是绝呀。」月先生故意似的大声喟叹。
但也依然没有激起海夷任何回应。
望着他那始终不见表情起伏的面容,月先生有些神秘地笑起来,话锋一转:「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最好还是停止查下去了吧。否则,就算查出了什么,结果却害纯孜出了差池,那就得不偿失了,你说是不是?更何况还会害你也不好受。」
难得他语气这么正经,海夷听到最后却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脸:「是吗?」
「不是吗?」
月先生眨眨眼,「既然这样,那就更不需要再查下去了,反正你都不在乎他的死活,又何必在乎他身边这些那些事呢?」
「……」
第七章:不想多说的时候就用拳头来证明
邵纯孜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浴室洗把脸,洗去脑袋里昏昏沉沉的钝痛感。刚走出房间,就看到海夷坐在沙发里,不禁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饿不饿?」
完全对接不上的回应让邵纯孜又是一怔,下意识地摸摸肚子:「还好……好像有一点。」
「去餐厅。」海夷言简意赅。
「喔,等我一下。」邵纯孜点点头,迅速去浴室洗完脸,然后与海夷一道出了门。
饭店里就有餐厅,东西也很不错。吃饭时,海夷留意观察了邵纯孜从言谈到举止的表现,十分正常,正常到有点不正常。那么——
「今天早上发生过什么事,你还记得吗?」海夷问。
「早上?」邵纯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我不就是在睡觉吗?」
「喔?」海夷眯起眼,「你没有去晨跑?」
「没有。」邵纯孜摇头,脸上流露出几丝困惑,「我是也想去,可是又没醒,也不知道怎么会一直睡到这种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