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充分的睡眠对人有益,然而过度的睡眠却会适得其反,就像此刻的邵纯孜,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坦的,恍恍惚惚还是像在作梦一样。
他躺在原处休息了一阵子,虽说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急着去做,但终归还是不习惯在这种时间还赖床不起。
所以,当自我感觉已经不是太糟糕了,他就爬了起来,向浴室蹒珊而去。看他这样,墨痕主动过去扶住了他,把他送进浴室。
让墨痕出去后,他脱光了衣服站在莲蓬头下,水帘的不断冲刷,似乎让人的意识也逐渐地清明起来。但是那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入耳膜之后却又让他错觉整个脑袋里都嗡嗡作响。
他索性就地坐了下去,双手抱膝,整张脸都快埋进腿间。
睡过这一觉,他仍然还记得先前那次醒来时所发生的小插曲,不过印象和感受都已经变淡了许多。更多的,还是关于昨天那些事,就如同是已经根植在他心中的烦恼,挥之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邵纯孜偶然抬起头,乍眼就看见一张黑黑的脸孔,险些就下意识地一拳砸了过去。
回过神来发现是墨痕,才放松了神经,斥道:「你跑进来干什么?出去!」
「你洗了很久。」墨痕答道,表情依旧木然如常。不管邵纯孜是开心不开心,似乎他永远也都只有这么一张脸。
邵纯孜对此是无所谓的,反正他需要的就只是一把弓,一个兵器,而不是什么陪他笑闹的玩具。
倒是有点意外,这家伙原来是担心他有什么事所以专程进来查看吗?
「我没事。」他收起怒容,摆摆手,「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
墨痕听话地站起来,又说:「有人找你。」
「找我?什么人?」
墨痕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一颗脑袋从浴室门外探出来:「嗨。」
邵纯孜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那张笑容可掬的脸、那双欲语还休般的桃花眼……
「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呀。」月先生落落大方地迈脚跨了进来。
「你找我?」邵纯孜狐疑,眉尖一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凭这个啰。」月先生抬起手,炫耀似的挥舞着指尖上的红线。
邵纯孜顿时脸色一黑,其实他已经有猜到答案,但是眼睁睁看到还是会更来气。
那根天杀的该死的狗屁的去他奶奶的红线——!
张嘴刚要说话,倏地想起什么,赶紧转了口叫道:「别进来!出去,滚出去!」虽然很想跳起来直接把人一脚踹飞,可惜眼下实在是不方便,最终只能让墨痕代劳把那位不速之客带出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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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邵纯孜匆匆把澡洗完,衣服穿整齐,再离开浴室。一到客厅,就看见月先生坐在沙发里跷着个腿,他顿时又感到头大起来。
不管怎样,既然人已经来了,赶又赶不走,不如就去把情况搞清楚也好。
邵纯孜走上前,在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来,开门见山:「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昨天你们不是找我问了一些事吗?」月先生说,「之后你们就去办事了吧,办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吗?
如果单说那件事本身,的确是解决了没错,成功地把要救的人救了回来,只是……
邵纯孜蹙起眉,硬邦邦地回道:「没什么顺不顺利。」
月先生举起手往上轻推了一下帽檐,嘴角现出了然的笑:「那就是不太顺利啰。」
「……」有必要特别声明一次吗?打击别人会很爽是不是!?
邵纯孜的眼神瞬间凶恶起来,瞪着月先生,后者照旧是那一副「我无谓所以我无惧」的模样,继续刨根问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吗?但既然有那个人陪着,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棘手的状况吧?」
那个人?是在说海夷?邵纯孜正思忖着,又听见一句:「不过也有可能正因为有他在,状况才变得更复杂呢。」[切勿散播]
邵纯孜越发狐疑,却不期然地,潜意识中就冒出了一丝点头赞同的想法。
其实也不一定说某人是有意做了什么,或者应该说是恰恰相反,有时候他明明可以出手轻易地把大事化小,偏偏他不,就那样放任小事化大,看着别人慌乱作一团,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
说到底就是个超级恶趣味的混蛋家伙!
话虽如此,在关键时候他却还是有办法把事态重新收拢回来,让人想怪他也不是,不怪他也不是,这才是最最郁闷的……
邵纯孜深深吐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揉乱头发:「反正不管什么状况都跟你无关吧!」
「嗯,这倒也是。」月先生点点头,总算不再纠缠,话茬一转,「那就不管这些了,跟我去玩吧。」
「什么?」邵纯孜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跟你去玩?」
「对。」
「……你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找你去玩嘛。我的意思不是很明确吗?」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特地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找我玩?」基本上每说一个字邵纯孜的嘴角都抽搐一下。这是开哪门子国际玩笑!
可对方却显然不把这当作玩笑,想当然似的说:「是的,不然呢?」
「……」
「怎么样?」无视邵纯孜那黑如锅底的脸色,月先生犹自热情邀约,「一起去玩吧。」
「不去!」邵纯孜一口回绝。
「为什么?」月先生并没有气馁。
「不为什么!」邵纯孜压根懒得解释。
结果月先生倒是为他找了一个解释:「是不是没心情?」
「没有。」其实这样说的确也不错,有那么一堆杂七杂八的烦恼,哪还会有心情出去玩?
「可是这就不对了喔。」月先生悠悠地笑起来,「越是没心情,才越是应该出去玩,玩着玩着就会有心情了。」
……真是这样吗?邵纯孜不知道,甚至也没心情去知道。
「我说不去就不去,你别烦我!想玩你自己去玩。」
不经意间想到什么,撇嘴冷哼两声,「你不是最喜欢跟别人谈恋爱玩吗?去找你的情人陪你玩去。」
「话不是这样说。」月先生笑着摇头,「就算工作也会有双休的。」
「……」谈恋爱和工作是一码事吗?
邵纯孜扶住额角,「够了,我不想再跟你说了,总之你走,我绝不会跟你一起出去。」
「这样啊……」月先生沉吟着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邵纯孜蓦然记起什么:「等等!先把我手上的红线弄掉。」前一天见面的时候,因为心思全都记挂着邵廷毓那边,结果忘记了这回事。
虽然海夷答应过会帮他跟月先生说,但是鉴于某人那一下子靠得住、一下子又靠不住的前科,他觉得可能还是由自己来说比较好。
「你想把红线拿掉?」
月先生很有明知故问的嫌疑,「你是在害怕什么?」
「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邵纯孜嗤之以鼻,愤愤地睨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很烦,很讨厌!你这样做难道自己都不会羞耻吗?你以为你是谁,你把别人当作什么了?凭什么别人的感情甚至生活都要被你用一根破线来操纵?」
「哎呀……」月先生笑着抚抚下巴,「这个你就多虑了,这根红线主要只是方便我找到你而已。」
我就是不喜欢被你随便找到!——邵纯孜正要回敬,又听见:
「至于那种事嘛,你也不必担心,虽然说我是这样的,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讲原则,譬如那种事情我是从来不会做的。」月先生扬手做了个动作。
邵纯孜没看明白:「那种事情?」
月先生又做了一次那个动作,注解:「挖墙脚啊。」
「挖什么?」邵纯孜不知所云。
月先生呵呵一笑,转了话题,或者说是旧话重提:「总之你是不肯答应跟我去玩对吧?」
「不去。」再问多少次都是一样。
「假如我坚持呢?」
「我揍死你!」红线的事情不给他解决,还敢在这里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
「唔……」月先生若有所思,「虽说打打闹闹也是情趣,不过……还是这样办吧。」说完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邵纯孜愕然一怔,从沙发里站起来,却突然不见了对方的踪影。仿佛就在他那不经意一眨眼的瞬间里,那个人就凭空蒸发了。
跑去打开大门,走廊里也没有任何发现,看样子是真的消失了。
邵纯孜无计可施地回到房间,坐在沙发里懊恼了一会儿,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开门,意外地看到海夷站在门外,俊容一如既往的慵懒散漫。
然而在此刻的邵纯孜看来,对着这张脸,脑海中就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当下倍感懊恼,转身就往屋里走去,到沙发边上才恍然记起:「刚刚那个月先生跑来了。」
「现在是什么时间?」海夷问,好像压根没听见对方说了什么。
邵纯孜不禁愣了愣,看看时间,答道:「五点半。」
「去不去医院?」
「……」邵纯孜又是一愣,这句话和前个问题之间有任何关联吗?
五点半,去医院……骤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立时沉下去,摇头。
不去医院,并不是为了逃避,只是因为很清楚现在邵廷毓肯定不想见到他。就算他觉得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解释,也需要解释,然而以他目前这种状态,天知道一旦着急起来会不会又说出什么不够妥当的话。
尽管他并不会认为自己有说错什么,但还是不想再使邵廷毓更为恼怒。毕竟对邵廷毓而言,是最亲密的女友出了那种事……
阴郁的沉默中,听见海夷的话语:「那走了。」
「走?」他已经表明了不想去医院吧?「去哪里?」
「晚饭。」
「……」邵纯孜翻了个白眼,「不去,我没胃口。」
「我有。」说了这么一句,海夷扣住邵纯孜的胳膊就往外走。
「你——」邵纯孜陡然无名火起,奋力甩开了手,「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你有胃口就自己去啊,为什么非要拉上我?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吗?凭什么你要做什么我也要跟着你做什么?」
海夷掀掀唇角:「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有胃口?」
「啊?」什么鬼东西!?
「因为我手机里有一段很有趣的影片。」海夷慢吞吞地说,「你猜猜主角是谁?」
「什么?」邵纯孜头顶的疑云越来越浓,说到影片……心里咯登一下,「什么影片?主角是谁?」
「反正不是我。」
「……那又怎么样?」邵纯孜哼了一声,不以为然,「不然难不成还是我?」
「答对了。」
「什么——!?」
顿时无比惊愕,「我什么时候被你拍过影片?」
「我看看。」海夷取出手机,煞有介事般地查看,「昨晚,确切来说是今天凌晨,四点二十二分。」[切勿散播]
邵纯孜简直懵了,今天凌晨……对了,他有在海夷房里睡过,四点多那个时间他应该就是还在睡觉吧?可是他既然在睡觉,所谓影片什么的又是怎么回事……
猛然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你偷拍我!?」
海夷深邃一笑,不置可否。
这个混蛋!邵纯孜差点就想一拳挥过去,但是转念想想,其实是他自己偷拍别人在先,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怪别人以牙还牙……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还是:「你拍我什么了?」
问归问,根本就没耐性等对方答话,直接把电话夺过来,一看,果然有影片。点击一下想要开启,却被提示说需要输入密码。
居然还设了密码!?
「密码是什么?你到底拍了什么东西?」
「你还是不要看了。」海夷说。
「为什么我不要看?」邵纯孜越发有不祥的预感,「既然拍的是我,我怎么会不要看?」
「现在有胃口了吗?」海夷答非所问,巧然地把手机从邵纯孜手里抽回来。
「你——」被这样耍弄,只会更没有胃口才对吧!
「我不想去!我……我他叉的就是不去,你准备怎么样!?」
「那么你将不会知道你在今天凌晨四点二十二分曾经做了什么。」海夷眉眼间泛开若有似无的深奥。
「……我到底做了什么?」邵纯孜快要抓狂了,「你说啊,快给我说!」
「走。」只丢了这么一个字,海夷转身向门外走去。
邵纯孜气急败坏,随手捞起沙发就扔了过去:「我不吃你这套!他妈的!」
沙发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彼时海夷已经出了门,径自走向电梯,下楼来到饭店大门外,悠闲地点起了一支烟。
抽到第四口的时候,邵纯孜气喘吁吁地从饭店里跑了出来,墨痕也紧跟其侧。
他向着海夷直直跑过去,恶狠狠的眼神就像要吃人一样。海夷无谓地勾起嘴角,迈脚往前走,来到停在路边的那辆轿车前,拉开后座车门,等到邵纯孜跑上前来,抬抬下巴示意他坐进去。
邵纯孜张口还想说话,却又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好暂且按捺下来,弯腰进了车里。待墨痕也坐进去之后,海夷关上门,转而去打开前面的车门,坐进副驾驶的位子上。
车随即开动,驾驶座上的司机回过头来,向邵纯孜露齿一笑:「嗨。」
「你——」
邵纯孜愕然,「怎么是你!?」瞬间灵光一闪,向海夷瞪去,「他怎么会在这里?你跟他是串通好的?」
海夷不置可否,愈发地让邵纯孜倍感恼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竟然跟那种家伙合伙戏弄他,这人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还是说——
「这样做很有趣吗?对你会有什么好处?」
「就算没有好处,肯定也不会有坏处是不是?」月先生笑嘻嘻地插话。
「……」是你妈个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请你吃顿饭,谢谢赏脸啰。」
真的就这样而已?邵纯孜很想冷笑:「还有吗?」
「还有?」月先生沉吟,「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需求,不妨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我最擅长帮别人解决烦恼了。」
「……」我想活活掐死你可不可以!?邵纯孜缓缓别过头看向墨痕:「箭有带着吗?」
墨痕摊开手,手里就是箭筒,六枝箭都在。
「拿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得上。」说话时,邵纯孜目不转晴地盯视着驾驶座上的人,偶尔从副驾驶位子掠过。
第二章:真心话本身就是一种大冒险
说到吃饭,邵纯孜原以为会是去餐厅,结果却是来到了某处公寓。
月先生用钥匙打开门,进门之后先换了鞋,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邵纯孜不禁一愣,这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在?该不会就是月先生的那位调酒师情人?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对一半错一半。房子里的确有别人,但并不是调酒师,而是一个邵纯孜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也许应该说是男性生物才对,因为那个很明显不是男「人」。
满头白发,大部分是随性散开,间中还绑着一条一条细长的麻花辫,长度几乎达到大腿。肤色已经不能用白皙来形容,而是雪白,连眉毛、睫毛都是白白的。
虽说邵纯孜也有见过白化病的人,但跟这种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更何况普通人就算再怎么白,也不至于连眼珠也变成这种石灰色。
所以这个不可能是人,毋庸置疑。
邵纯孜下意识地看了身边的墨痕一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到那个人就想到了墨痕。
其实单就表面来说,这两位是一白一黑,截然相反,但就是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把他们连系起来的感觉……
「这是辟邪。」月先生介绍说,「为了招待你们,我可是把我的御用也专门叫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