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季空晴。
季空晴此时才发现可能是因为北方天凉,夜间还真的有几分寒意。
他接过把披风随手披在身上,也许是因为上面带着对面之人的体温,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季空晴苦笑一声:“我原以为一切按部就班地照计划进行,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激动的。谁知道多年心愿,一朝达成,我竟然也有些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了……”
今天在马车进入天枢营的那一刻,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美梦了。
他深怕如同之前那段因为药物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日子一样,每次美梦过后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仍在地狱深处挣扎。
季空晴脸上神色不停变换,怔怔地站了许久。
等他缓过神来,发现身边的人正静静地站在上风处为他挡着风,一双明亮的眸子中满是鼓励。
季空晴心中一热,瞬间摆脱了自怨自艾:“真是的,我竟然兴奋得有些失态了……天色已晚,我先回房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还给对方,转身往回走去。
……
高大的人影目送季空晴回到自己的营房中,却没有直接离开。
他抬头又望了一会儿星空,终于忍不住嘴里喃喃自语:“其实老子今天也是激动得很啊,恨不能狼嚎上几声,翻上几十个跟头呢……”
第五章
季空晴看着井井有条的营地,这就是明叡引以为豪的天枢营吗?他摸了摸下巴,果然值得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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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季空晴是被一阵敲门声唤醒的。
他暗自惊讶于自己竟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果然是高床暖枕还比不上一个心安吗?他再次确认自己夜夜惊梦的日子终于完结了。
总算是到了明叡的地盘了,他不禁轻笑出声,从此就可以蹭吃蹭喝了吗?
他迅速地梳洗了一番,打开房门,原来是昨晚的那个小亲兵。
“季先生,我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动静,见你还没起身,不敢打扰。后来怕耽误了早饭的时辰,才只好……”小亲兵有些不好意思。
季空晴连声道谢,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
“先去吃早点,再领上军需用度,嗯——你住的屋子也已经安排好了,等下就搬过去吧。应该还能赶上下午的操练呢!”小亲兵掰着手指开始计算行程。
季空晴在小亲兵的带领下去了饭堂。
只见小亲兵从怀里摸出一块铁牌,上面依稀刻了一个“特”字,递给饭堂的管事。
管事看了一眼牌子,转身进了伙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个朱漆托盘。只见托盘中央放着一碗瘦肉香米粥,旁边摆着四碟精致小菜外加一盘桂花糖糕。
小亲兵接过托盘递给季空晴,自己顺手在一旁的大蒸笼里头取了四个馒头,打了一碟酱菜,和季空晴一起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吃饭。
季空晴看周围的人都是白馒头或者白粥配上不同的佐菜,便问道:“为何给我的饭菜和别人都有所不同?”
小亲兵把刚才的铁牌子递给季空晴看:“这个是统领特赐的令牌,凭这牌子所有吃穿用度一律从优。你可要收好了,要领什么东西记得先拿出来。”
季空晴皱眉道:“那我平时不用这个牌子可不可以?我也算营里头的新兵,不想太特立独行。”
小亲兵显然想不到季空晴有这么一问,挠了挠头,想了半天,呐呐道:“反正牌子我交给你了,你拿不拿出来用到没有规定。”
季空晴看他一边啃酱菜满头,一边眼睛绕着一旁的桂花糖糕打转,笑道:“我其实胃口不大,能把粥喝完就不错了。这糕点实在是有些多了,不如你帮我个忙,解决了它?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尝酱菜的味道了,不如我们把各自的菜放在一起吃吧!”
小亲兵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他在家时一到秋天母亲常常拾些桂花回来做在糕点里。
后来父亲因病早亡,又赶上年景不好,家里险些揭不开锅,他便想出来从军,好拿些安家银子养活母亲和弟弟。
景明叡看他年纪虽小却异常吃得起苦,还有几分练武天赋,破格收他做了个近卫。
他从军到现在也有两年多了,却一次也没回过家,对母亲拿手的桂花糖糕十分想念。
小亲兵听了季空晴的建议,咽下一大口口水,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不要辜负对方的美意。
他向季空晴道了声谢,一口吞掉两块糖糕,总算是解了自己肚子里的馋虫。
等到一顿饭吃完,小亲兵才发现季空晴的饭菜多数都进到自己肚子里了,十分不好意思。他满脸感激地看了一眼季空晴:“没想到季先生人长的好看,心地也是这般善良!”
季空晴被他夸得有些无语。
第一次被这么纯朴地调戏啊!
他看小亲兵着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又觉得偶尔用铁牌换些好吃的跟人分享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两人吃完饭,又一起去了军勤部领日常用度。
军需官照样验了铁牌,进去老半天竟推出一辆三轮平板小推车来!
双方根据一张长长的清单一一勾画清点了车上的物品,还真是应有尽有,极为妥帖。
季空晴见其中有四个布袋两两用带子缝在一起,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小亲兵解释说这是可以装沙子的绑腿,用来做负重练习的,具体装多少操练时教头会有指导。说着还卷起自己的裤脚,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绑腿。
军需官让季空晴在名录上签了字,最后叮咛,若有物品毁损要记得回来申报重领,才放两人离开。
随后小亲兵竟自推了车,带着季空晴来到了新兵住的院子。
安排给他住的屋子,却不是一般兵士住的大通铺,而是个原来给教头住的小单间,里头桌椅板凳倒也齐备。
小亲兵抢先把推车上的日常用具卸下来。他让季空晴在屋中稍候,他去把季空晴的衣物书籍搬过来,再一同整理。
季空晴闲着无聊在屋里转了转,从角落的矮柜里翻出一块抹布、一个小铜盆来。他打了些水把屋子里的家具全都仔细擦拭了一遍,又把领来的用具规整起来。
等季空晴把东西摆放得差不多了,去搬东西的亲兵也回来了,还一个劲感叹怎么不等他来让他动手,读书人哪里干得了这种粗活,惹得季空晴又是一阵无语。
两人又一起用了顿丰盛的午饭,稍事休息,就赶去了新兵的校场。
天枢营最近并没有张榜征兵,如今新兵营里的都是被人推荐进来或是因故耽搁了日程没赶上上一批操练的,总共只有百来号,被分成了十队。
今天下午是阵型操练,无非是一些方阵、圆阵之类简单的队形,先是一小队一小队单独练习,然后再全体合练。
小亲兵把季空晴带到教头面前,介绍了一番。
教头冷着脸打量了一下季空晴,便把他编到一个原来九人的小队之中。他让小队长出列,在一旁单独给季空晴介绍走阵形的规矩。
小亲兵笑嘻嘻向季空晴告了别,又说了自己的营号,让他有粗活要干的时候尽管去找他。他临走又悄悄告诉季空晴,新兵营的这个教头是出了名的冷面教头,训起人来极为严格,心地却是很好的。
不一会儿,季空晴听完小队长的讲解就归队开始操练。他记性极好,没有走错过位置,在后来的合练中更有好几次都是第一个到位的。最后连冷面教头看着他也忍不住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
这天下午,众人足足练了两个半时辰,教头才宣布集队去用晚饭。
一路上大家对这个相貌俊美的读书人——内部一致认定的——都分外的好奇,争先恐后地凑到季空晴跟前问长问短。
众人心里暗自拿他对比自己家乡最美的姑娘,惊叹地竟然发现那些个豆腐西施、赛金花什么的还及不上人家一个小手指头!
季空晴就这么被一群大汉簇拥着向饭堂走去。
好在他们还记的对读书人要敬重,不敢有丝毫冒犯的举动。
到了饭堂,季空晴自然是铁牌子一挥领到两盘荤菜,和自己小队的弟兄占了张长桌子一起吃。
因为每个人都分到了两筷子肉食,大家这一顿吃得眉开眼笑,很快就跟季空晴称兄道弟起来,有几个还偷偷传授他偷懒的心得。
季空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生活,只觉得二十多年来少有的畅快。
待到酒足饭饱,季空晴乐呵呵地回到自己的单间,却发现竟有人在屋里等他!
来人年纪轻轻,长了张圆圆脸,乌黑的大眼睛,鼻子略翘,笑起来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模样十分讨喜。
他身上穿了一套锃亮的铠甲,正在屋里来回踱步。
“你就是荆国来的季空晴?可算是把你等到了!”银盔小将看到季空晴进来,立即道。
“你是……”季空晴有些不明就里。
“我叫夏琪,是……是天枢营的先锋官。”他说得有些支吾。
季空晴发现他脖子上有两个黑色的古怪符文,竟然是个天人血脉!
“原来是夏将军,失敬失敬。”季空晴一边从柜子里找出一小包茶叶一边寒暄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在自己说到将军两个字时竟然眼睛一亮。
季空晴放下茶杯,接着问:“不知夏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你是荆国人,知不知道神机弩车的造法啊?”夏琪一脸恳切地问。
他该不是以为荆国随便找个人就会造神机弩车吧?
那个是国家机密啊!
季空晴抚额:“在下虽然是荆人,但是却不认识军中工匠啊……”
夏琪大为失望,嘀咕道:“完了,完了,看样子这回跟统领打的赌又要输了。我的乌云骓啊,你要离我而去了吗?”
季空晴奇道:“夏将军不是先锋官吗?怎么军械制造也归你管?”
夏琪闻言有些尴尬,只好低头解释:“先锋营这不是暂时没有空缺吗?所以统领让我先领了军械部的差事。”
季空晴突然灵光一闪:“你姓夏,又擅长制造机械,该不会是——天下第一神匠班仲唯一的弟子吧?”
夏琪闻言一挺胸:“不错,我师傅的确是天下第一神匠。不过我的志向其实是当大将军冲锋陷阵!”
班仲成名多年,因性格孤僻,又曾被同门谋害,扬言不收弟子,要把一身本事带进棺材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晚年竟然破例收了夏琪。
两年前夏琪初露头角,造了可以在空中飞行转弯的机械鸟,给楚帝献寿,技惊天下,被称为小神匠。
他却不知夏琪出生军人世家,从小耳闻目染,一直立志要当个大将军。
后来他全家被奸人所害,只走脱了他一个,因缘巧合成了班仲的弟子。学成出师加入了天枢营后,他仍然不放弃自己的夙愿,每每要跟景明叡闹着要求换地方。
“连你都看不透神机弩车的构造吗?”季空晴奇道。神机弩车虽然是荆国秘宝,但是“小神匠”应该也不是浪得虚名吧?
“问题是时间太短了。我跟统领的赌约只有半个月,被送来的神机弩车核心的部分竟然设有机关,一拆就散。我本事再大也要三五个月才能把散成零碎的部件拼回去呀!”说起这事,夏琪不禁有些气馁。他身具天人血脉,随便什么器具都可以很快了解其构造,这也是班仲之所以收他的一大原因。
季空晴点头表示理解,疑惑地问道:“你们到底定了什么赌约啊?”
“半个月内我要是成功造出神机弩车,统领就把他新得的宝马乌云骓给我。如若不然,我就把家传宝刀凤隐输给他。我哪里知道荆国人那么狡猾,竟然在送过来的弩车里还另设了机关?”夏琪说罢叹出一口长气。
“我原想着你也是荆国人,说不定能提供点线索,哪曾想你也没有办法……呜呜呜……失刀事小,我的乌云骓啊!”夏琪为圆自己的大将军梦,辛辛苦苦磨到了师傅的秘银宝盔。不久前他又看上了景明叡新得的宝马乌云骓,可惜看来是有缘无分啊!
季空晴对这个看起来十分讨喜的小神匠很有好感,决定还是帮他一把:“我虽然不认识制造弩车的工匠,但在荆国皇宫中曾经偶然看到过一幅好像是关于神机弩车构造的图纸,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真的?你还记得多少?”夏琪顿时又燃起希望。
“时间不长,应该还都记得吧。”季空晴没有说出来,其实他天生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夏琪连忙催促他把记忆中的图纸画出来。
季空晴取出文房四宝,细细地画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收了笔。
夏琪在一旁抓耳挠腮地等候,一看季空晴放下笔,连忙扑上去查看图纸。只看了几眼就激动得蹦了起来:“没错,就是这个!这下赢定了!真是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
季空晴看着夏琪兴高采烈地出了房门,暗自摇了摇头。
这个小神匠可真是有意思。
不过我这图怎么会有错呢?
那可是我千辛万苦从皇宫密档里头偷偷默记出来的。正想找个机会给明叡呢,不过给了小神匠也是一样。
季空晴倒了杯茶,自斟自饮。
他好笑地回想着刚才夏琪情绪大起大落时表情丰富的样子。
突然,季空晴愣住了。
咦,明叡该不是看上了人家的刀了吧,我这样算不算坏了他的好事?
他突然想起来,夏琪赢了不就等于明叡要输?
天,我把他的刀搞没了不算,还害他丢了一匹马!
季空晴不禁微微担心,景明叡回来后要怎么把这件事蒙混过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赌约的小剧场
话说此章开始前的某一天。
景明叡在天枢营门口洗刷着一匹灰色略带着黑色杂毛的马。
夏琪路过:“统领今天怎么有闲情在此洗马?”
景明叡一惊,淡淡道:“无聊而已。”
夏琪好奇:“这是什么马啊?”
景明叡扯开话题:“最近新运来了一批好马,你要是有喜欢的尽管挑去。”
夏琪:“统领,这匹到底是什么马啊?”
景明叡叹气:“告诉你也无妨,这是马中的英雄乌云骓,快如闪电。这马性子很烈,一生只侍一主。我打算先好好跟它培养感情,过几天再试试骑它。”
夏琪:“!”
景明叡:“过几天神机弩车就要运来了,你不好好去准备一下?”
夏琪伸出手,拇指和食指中指搓了搓:“我最近老是犯头疼,没有一点激励怕是研究不了机关了。”
景明叡:“你要什么激励?”
夏琪:“咳……比如一匹好马?”
景明叡沉吟:“要是你能在半个月内复制出神机弩车来,那倒不是不能考虑。”
夏琪:“一言为定?”
景明叡:“那要是不行,你也得拿出一点彩头来。”
夏琪:“我的家传宝刀如何?”
景明叡表示不感兴趣:“我又不使刀。”
夏琪:“统领还可以用来送人嘛。天枢营总有人能用上的。”
景明叡勉强同意。
夏琪:“统领你贵人事忙,先回去吧!这等洗刷马匹的粗活就由我代劳吧!”
景明叡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夏琪:“真的就只是洗刷,我绝对不先试骑!”
景明叡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走人。
半个时辰后……
景明叡:“你打探清楚了?荆国的混蛋在弩车上做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