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疏听得笑起来,说:「不用等到日后,现在就可以证明。」
「啊?」
「白虎大人既然喜欢我,想必愿意陪我解闷吧?」
「当然。」
「太好了,」寒疏掂了掂手中的鞭子,轻描淡写的说,「除了鞭子之外,我那间石室里的其他刑具也该好好清理一番了,白虎大人应该很乐意帮忙吧?」
不会吧?要他跑去那间阴森恐怖的石室,然后像个疯子似的擦拭刑具上的血迹?
白七梦瞪大了眼睛,想也不想的摇头。
「啊,」寒疏挑高眉毛,非常体贴的说,「原来白虎大人更喜欢陪我练鞭子?那也不错,肯定更加好玩。」
「不不不,还是让我去石室吧。」白七梦眼泛泪光,咬牙切齿的加一句,「请务必让我去。」
呜,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该死的!他到底为什么要假装喜欢那个丑八怪啊?
在寒疏的威逼利诱下,白七梦被迫在挂满刑具的石室里待了一整天。而且一边擦拭刑具,一边还要听寒疏解释那些东西的用途,真是双重折磨。到了晚上,更是被逼着变回老虎的样子,乖乖替某人暖床。
白七梦从前也是威风惯了的,何曾有过这样窝囊的时候?于是愈发跟寒疏较上了劲,发誓非骗到他的心不可。
他既然已经挑明了心思,当然就不再吝惜甜言蜜语了,每日见着寒疏,总要说出许多动听的情话,又想了各种法子来讨他欢心。
不过很快就发现,此人真是不解风情到了极点。
嘘寒问暖,会被他变成老虎取暖。
陪聊解闷,会被他抓去整理刑具。
至于带他出去观鸟赏鱼,那更是一场大灾难,简直称得上祸害苍生。
不过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白七梦也顾不得苍生是死是活了,一找到机会,就又拉着寒疏到处跑。
两人这回到了天界尽头的一处山谷。
谷外常年被浓雾包围着,但走进去一看,却是别有洞天——只见溪水潺潺、鸟语花香,各种奇花异草肆意的生长着,空气中似弥漫着甜甜香气。
「这地方是我无意中发现的,风景还不错吧?」白七梦边说边全神戒备起来,深怕某人一个心血来潮,拿那些花花草草试刀子。
幸好寒疏并未乱来,只是抬眼环顾四周,微微颔首。
白七梦这才松一口气,拉着他到溪边坐下了,笑说:「等夜里雾气散了,正好可以看见满天星空,景致比现在更好。」
「看星星?」寒疏扬起嘴角,轻嘲道,「白虎大人带多少人来过这里?」
「唔……」
白七梦窒了窒,一阵心虚。
在寒疏的注视下,先前想好的情话全无用武之地,结巴道:「当、当然只有你一个。」
寒疏冷笑出声,并不揭穿他的谎话,只转头望向远处,闲闲说一句:「我对夜观天象没什么兴趣,不过……那边的几只蝴蝶倒是很漂亮。」
说着,伸手指向某一簇花丛。
白七梦察言观色,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顺势望过去,有些防备的问:「你要蝴蝶来干什么?」
应该不是拿来练飞刀吧?
寒疏没有答话,只是反问道:「怎么?白虎大人连几只蝴蝶也捉不住?」
怎么可能?白七梦一听,立刻卷高袖子站了起来,打算大显身手。
不过他尚未迈开步子,已先听见寒疏念出了咒语,接着在熟悉的砰然巨响中,他毫无悬念的变回了毛茸茸的老虎模样。
「吼吼——」白七梦扬了扬爪子,大声抗议。
寒疏拍拍他的头,若无其事的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老虎扑蝶,难得白虎大人愿意亲自尝试,想来应该十分精彩。」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白七梦大呼上当,想到自己乃是堂堂的天界神兽,怎么肯干扑蝴蝶这种蠢事?立刻剧烈的反抗起来。
寒疏轻而易举的制住了他,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道:「白虎大人不是说喜欢我吗?」
「呜——」他已经后悔啦。
「那就快去吧。」
「呜呜——」死也不干。
「再不去的话,就换成飞刀射老虎了。」
「……」
事实证明,白虎大人永远也不是刑堂主人的对手。
几经挣扎的白七梦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朝那花丛走去,然后在寒疏的冷笑声中,笨手笨脚的往前一扑。
啧!他明明是为了报仇才亲近寒疏的,怎么被耍着玩的人每次都是自己?
白七梦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扑蝴蝶这个任务太过艰巨,光是在花丛中扑进扑出就够费劲了,所以他也没功夫考虑其他。一个不小心,就被脚下的石块绊倒,整个身躯跌进花丛里,再顺势滚上几圈,弄得满头满脸都是花粉。
都已经这样凄惨了,偏偏寒疏还在旁边冷嘲热讽:「连几只蝴蝶都抓不住,亏你还自称天界神兽。」
白七梦没有办法,只好奋力爬起来继续努力,一脸哀怨的追着蝴蝶跑。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夜空里出现淡淡星光,寒疏才终于放过了筋疲力尽的白七梦,同时还故意说一句:「果然挺好玩的,下次再换别的花样。」
白七梦累得半死,狠狠瞪他几眼后,就着老虎的形态伏在石头旁睡了过去。寒疏也不去扰他,依旧坐在原处,抬头仰望灿烂星空。
山谷里空气清新,夜空中繁星点点,果然如白七梦所言,景色比白天更美。
寒疏瞧得有些出神,想到白七梦或许带了许多人来过此处,但再没有一个人敢叫白虎大人捉蝴蝶,眼中不觉流露笑意,慢慢伸手抚摸他的后背。
白七梦睡得正香,喉咙里咕哝一声,懒懒的没有睁开眼睛,反而往寒疏手上蹭了蹭。
寒疏眼底笑意加深,轻轻拨弄白七梦的耳朵,凝神注视着他,柔声道:「若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是你,倒也不算太差。」
至少,非常有趣。
他这声音实在轻得很,一下就散在了风里,无人能闻。
白七梦难得睡了个安稳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原本是来看星星的,结果追了一下午的蝴蝶,心中自是忿忿,抬眼一看,却发现寒疏就坐在自己身边,一手支着下巴,正遥遥的望向天际。
天边霞光隐现,层层叠叠的光影照亮了寒疏的侧脸。
或许是一夜未睡的关系,他的脸色略显苍白,晨露沾湿了额前的黑发,微微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颊边的伤痕依旧显眼,昨日刚好转一些,今日却又是血淋淋的样子了,似乎一直无法愈合。
白七梦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寒疏的脸,这会儿不小心瞧见了,竟忘了别开眼去,结果寒疏恰好转回头来,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一双黑眸幽深如水。
仿佛无波无澜。又仿佛暗藏了无尽孤寂。
只是这么望上一眼,就让人心头发闷,几乎要深陷进去。
白七梦觉得胸口跳了跳,那一种燥热的感觉又窜上来,不禁「啊」的叫了一声,猛地站起身。但他并不晓得自己已经变回了人形,这一下太过用力,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寒疏听见声响,才闭一闭眼睛,瞬间掩去了眸中的情绪,道:「白虎大人总算醒了。」
若在平时的话,白七梦肯定是要跟他调笑几句的,但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跳得特别厉害,半句话都没说出口来,就先转身冲出了山谷。
白七梦的伤早已好了,根本没必要留在刑堂,他见寒疏没有追来,便干脆回到了自己住的灵山。
虽然远离了那个人,但那种怪异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寒疏脸上的狰狞伤痕当然叫人过目难忘,可白七梦仔细回想起来,不断浮现在脑海里的……却偏偏是他那双寒冰似的双眸。
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而已。
怎么总是念念不忘?
白七梦想来想去,最终认定是太久没碰美人的关系,所以在自己房里休息几天后,马上去找老相好叙旧了。
可惜他身上的法术还没解开,见见美人没问题,一动邪念就立刻打回原形,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半个天界的人都知道白虎大人得了怪病,以后再没有办法风流快活了。
白七梦气得要命,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毕竟还是得委曲求全,继续追求寒疏。不过他现在不住刑堂了,总喜欢三更半夜的从窗子跳进寒疏房里,美其名曰偷香窃玉。
寒疏见他消失了这么久又重新出现,脸上毫无惊讶之色,似乎料定了他会回来,而且也不问他那天为何突然离去,始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白七梦遇过这么多美人,还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自然大受打击,愈发想尽了办法讨好他。隔两、三天就要跳一次窗子,还送他一块玉佩当定情信物。
那玉佩洁白无暇,特意雕刻成老虎的形象,又用五色的丝绦系着,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寒疏瞧见之后,随手摆弄两下,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一句:「白虎大人提前备好了这么多玉佩送人,不嫌麻烦吗?」
白七梦不疑有诈,脱口就答:「不会不会,总共也只准备了十块八块……」
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表情大为尴尬。
寒疏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并不追问下去,只取过玉佩细细端详一阵,笑道:「倒是跟你很像。」
然后低下头,认认真真的将玉佩系在了腰间。
他虽然神色冷淡,动作却很轻柔,目光更是专注到了极点。
白七梦呆呆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了那天的晨光中,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他说出唯有刑具不会背叛自己时的落寞表情。
分明与自己无关的。
但心口就是闷闷的泛起了疼。
等白七梦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夺下了那块玉佩扔到一旁,然后凑到寒疏身边去,将自己从不离身的折扇塞进他手中,沉声道:「我刚才送错了东西,这个才是定情信物。」
闻言,寒疏先是怔了怔,然后勾起嘴角,真正露出笑容。
但他脸上的伤痕太过骇人,微笑时扯动皮肉,使整张脸看上去比平常更加可怕。
白七梦见了之后,原本应该立刻转开眼睛的,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瞬也不瞬的盯住寒疏看。隔了好一会儿,才像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寒疏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问:「白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白七梦没有答话,只是捂着自己的脸颊哀叫。
应该是错觉吧?刚才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寒疏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明明就丑得天怒人怨好不好?
啊啊啊,肯定是他眼花看错了!
白七梦一边揉脸一边自言自语,样子十足可笑。
寒疏只当他什么毛病又发作了,并未放在心上,仅是垂眼看向右手,缓缓打开白七梦刚才送他那把折扇——扇面上精心绘制了一幅仕女图,各色美人争奇斗妍,虽是用了多年的旧物,但因主人爱惜的缘故,并无任何破损之处。
寒疏看了看上头画着的美人,意有所指的说:「真不愧是白虎大人贴身之物。」
「咳咳,」白七梦心里一阵紧张,忙问,「你喜欢吗?」
寒疏偏不肯正面答他,只合拢折扇,仔细的收进怀里,道:「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白虎大人如此盛情,我当然只好收下了。」
白七梦有些失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仍旧那么矗在寒疏跟前,眼巴巴的瞧着他,又道:「我都已经送了信物给你,你不该有些表示吗?」
寒疏沉吟一下,点头道:「也对,我原该回礼才是。」
他答得这么爽快,倒让白七梦吃了一惊,等看清寒疏拿出来的东西后,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是一把泛着红光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上反射着凛冽寒光,刀尖处红痕宛然,隐隐透出妖异之色,一看就知道嗜血无数。
真要命。
就不能送点正常的东西吗?
白七梦有苦难言,勉强伸手接过那柄匕首,只觉掌心一片冰凉,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耳边却还听得寒疏好心提醒道:「这匕首名唤血刃,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一旦被它所伤,伤口一辈子也无法愈合……」
不会吧,要他贴身收藏这种东西?
白七梦后悔莫及,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送定情信物,但现在反口也来不及了,只能僵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把匕首放入怀中。虽然隔着衣物,依然觉得身上凉丝丝的,那一种寒意挥之难去。
寒疏坐在旁边,一直看着白七梦的动作,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把血刃上,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才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夜色已深,白虎大人还不走吗?」
「咦?这么急着赶我回去?你都不会……舍不得吗?」白七梦本就站在寒疏身旁,这时便顺势低下头,嗓音渐渐沙哑,温热薄唇避开他右颊的伤痕,轻轻吻上他的左眼。
寒疏震了震,有一瞬间的恍神。
而那一吻已经结束。
白七梦飞快地退开去,笑嘻嘻的说:「我明日再来找你。」
话落,又是从窗子跳了出去。
寒疏静静坐着,刚被亲吻过的地方还留有温热触觉,他抬起手来,却是一点点遮住了右脸上的伤口。
桌上的蜡烛越烧越短。
最后「嗤」一声熄灭了,黑暗中的人影却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夜过得特别快。
天色明晃晃的亮起来时,寒疏的手仍旧盖在右脸上,剩下的半张面孔毫无表情,并不见疲倦之色。他将自己的匕首送给了白七梦,所以没有像平常那样擦拭刑具,而是取出白七梦的折扇细细把玩。
刚看得几眼,门外就响起了熟悉的笑声,原来白七梦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继续缠住寒疏不放。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七梦仍是这样两头跑。他非但总爱说些令人耳热心跳的情话,而且动不动就往寒疏身上蹭,搂搂抱抱也就罢了,有时甚至还要亲上几口。
只要避开那道伤痕,亲吻起来还挺顺当的。
对于这些转变,白七梦本人并未觉得不妥,只当是他的演技出神入化,已经达到了假戏真做的境界。而寒疏虽不像他这么投入,却也相当配合,由得他死缠烂打。
两人一路相处下来,倒也培养出了不少默契。这日天气大好,白七梦突发奇想,提出要去人界游玩一番。寒疏首先想到的是天界律法,但经不住白七梦的软语恳求,毕竟还是准了,同他一起去了人界。
白日的城镇十分热闹,人来人往的,烟火气十足。
寒疏待不惯人多的地方,默默走在人群之中,总有种疏离之态,与环境格格不入。反观白七梦却是如鱼得水,东瞧瞧西看看,与小贩还起价来都有模有样的,又买了一大堆的吃食塞给寒疏。寒疏板着脸不肯吃,白七梦也不介意,只是微笑着握紧他的手。
如此逛了大半日,两人都有些累了,白七梦正打算去旁边的酒楼坐坐,视线一转,无意中瞥见一道身影。
那是个穿蓝绸衫子的女子,体态轻盈,容颜绝丽,只是眼神空旷得很,带一种迷茫又天真的诱惑,令人怦然心动。
白七梦眼皮直跳,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不知不觉的放开了握着寒疏的手,张嘴叫出一个名字来:「兰若!」
第五章
他这一声叫得十分响亮,路上的行人纷纷回头张望,那女子却是听而不闻,连眉头也不皱一皱,径直往前走去,一下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白七梦心头发紧,连忙追了上去,但接连转过两个街角,也没有再看见她的踪影。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茫然的环顾四周,只见街头巷尾皆是行人,却哪里还有那蓝衣女子?
他顿时踌躇起来,不知自己刚才所见会不会只是幻影?
直到看见寒疏远远的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才想起此刻身在何处,急急收敛情绪,笑着迎了上去,道:「不好意思,我刚才……」
「遇见旧相好了?」
「哈,」白七梦窒了一下,干笑,「哪有此事?我的相好不就只你一个吗?」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了。
寒疏当然只是冷笑,道:「刚才那蓝衣女子名唤兰若,原本是天界的一株兰花,不知什么缘故化成了人形,与白虎大人一见钟情。但阁下风流成性,花心的毛病始终不改,兰若心灰意冷之下,干脆转世成了凡人。不料你痴心一片,竟也跟着她投胎到了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