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上飞龙，那位大人这么说。

指尖碰触还留着热度的嘴唇，冴纱试着说话。

「……「为虹疯狂者」……？」

这应该是谎言或是玩笑。

为了彩虹而发狂，不就代表迷恋上虹之子。

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国王说的真名若是真的，那就只能视作是空虚的盼望——因为一国之君，是不能做出那种行为的。

知道了国王的真名意味着什么呢？那可是这个强大国家之主的名字。

即使思考，也无法厘清头绪。

……假使……那个真名是真的，让国王发狂的也不会是我，而是虹发公主才对……

不这样的话不行。

冴纱凝视逐渐明亮的窗外，紧咬嘴唇。

已经看不见那位大人的身影了。

王宫很远。神殿没有飞龙。凭冴纱脆弱的双足，光下山就要花上好几天吧。大神殿在这层意义上，可说是神圣的监牢。

请抱住我，带我坐上飞龙，随您要带我去哪里……方才冴纱差点就要脱口这么说。

可是……那是不能说出口的话。

那位大人没能明白。

单靠想法，不足以策动国家。贵为侈才逻国王的罗刚王也好，必须成为虹霓教圣虹使的冴纱也罢，背负的东西都太过沉重。

以指尖描摩嘴唇。

那位大人吻了我。

怜爱的、疯狂的吻。

会被国王笑幼稚吧，但冴纱还是懂接吻所代表的意义。

那是互相思慕的恋人交换心情的证明。

眼角开始热起来。

……如果……我是女人的话……

想了也无济于事，但冴纱就是忍不住这么想。

有着虹发虹瞳，就算是平民出身，只要是女人，或许就能被允许待在国王身边吧。

「已经够了。」

冴纱出声。

为了警惕贪得无厌的自己。

关上窗户，朝着王宫叩拜。

「非常感谢您的厚爱，国王。」

真丢脸。自己内心所想的是多么下流的事。

光是没被疏远就该喜出望外，但还是会去在意国王的心是否向着自己……如果是的话……内心不禁偷偷地这么想。

「后天……不，是明天。王妃就要嫁来这国家。」

但是，不论自己想说什么，身体都像被刀切一样痛苦。

缔结契约的嘴唇背叛了冴纱。

……国王，您那双手，明天就要拥抱王妃了……

给予戏谑的吻。留下要来掳走自己的残酷言语，是为了继续将冴纱监禁在这牢狱中。

蓦地。

脑海闪过一道想法。

「如果是用传信小龙的话……」

神殿应该也有饲养一头。

冴纱自问自答。

我恨国王吗……？不，没那回事。我对国王毫无二心，只有思慕……以后只要每天在内心如此覆诵即可。

不只如此，冴纱还向永均骑士团长提出一个要求——

想跟以前发动叛变的前任国王之弟。周慈殿下见面。

「我想见他，问出他的真正意图。」

若他已经毫无谋反之意。

那么，自己也就没有任何挂念了。

……明天，我就要承接圣虹使的职务。

那是绝佳的日子。是敬爱的罗刚王娶妃，值得庆贺的大喜之日。

即使是没有得到许可的仪式，国王也会原谅自己的任性吧。

冴纱只期望国王一生能够平安无事。只要没有意图加害国王的人存在，自己就能安心地就任。

然后，只要连成为国家障碍的我也即任为「圣虹使」，彼此就再也无法相见。众臣也就不需再忧虑了吧。

天空开始泛白。冴纱面朝书桌，快笔写信。

必须做的事有如山高。

「明天——」

伴着不可思议的安心感，他喃喃道。

只要有接吻誓约的回忆，冴纱就能下定决心就任。

早祷之前，冴纱对偷偷观察最长老反应的众长老们传达决心。

因为冴纱就任圣虹使是他们最盼望的事。

铁青着脸面面相觑的他们，无言地低下头。

「你们不开心吗？」

冴纱微笑询问——果然。厌倦找话说的长老们接二连三地屈膝下跪。

他们手执冴纱的衣摆亲吻。

感受到一阵痛楚，冴纱的胸口热了起来。

神官毕竟也是人类。长期侍奉神明的他们，都比冴纱还要熟悉仪式的概略。

「……尊贵的大人……我们由衷感到喜悦。」

只要有人能稍稍理解胸口的这份痛楚就行了。即使要舍弃性别、成为其他的生物，自己也能安稳过活。自己一定会完美地扮演他们的信仰对象。

但是，这份决心没有传达给以和基为首的其他神官，因此，当永均来的时候，他们再度显得惊慌失措。

「冴纱大人……骑士大人来了……！」

「那位大人跑来了！」

现在是谒见时间。

冴纱正在听取人民的苦痛时，神官们背后带着永均，脸色大变地闯进来。

大步走至眼前，用力掀起外套的永均单膝跪地。

「万分遗憾，没能得到国王的许可，在下是擅自来的。」

百姓一脸害怕后退，冴纱微笑介绍。

「不需要害怕。这一位是担任龙骑士团长的永均……是保护我国的大人物。」

冴纱边说边自谒见席上站起。

「您一个人前来，就代表要实现我的愿望对吧？」

「谨尊旨意。」

一贯拘谨的措辞，让冴纱难得笑出声来。

「我没办法拜托其他人，所以只好麻烦您了。」

即使被发现，若知道帮忙的人是永均，国王应该也不会下令要砍他的头吧。

……十年的岁月……

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坐在飞龙的背上，冴纱深深感慨。

和父亲一同踏上的旅程。

从空中当然看不到。就算从其中一边的尽头飞到另一处的尽头，俯瞰下的侈才逻也过于庞大。

若父亲尚在人间，会说什么呢？这样啊，要纤弱的你成为骑士果然太勉强了。他会摸着我的头这么说吗？还是称赞我非常努力？

「冴纱大人，周慈殿下和儿子被幽禁的场所，位在与邻国的边境附近，因此要花点时间。还请您放松心情。」

永均口气严肃，相反的，抱着冴纱的手却很温柔。

「嗯。」

冴纱轻笑。

仰望天空。至今从未如此沉稳地骑乘飞龙。虽然飞行速度很快，但感觉就像摇篮一样安稳。

……父亲、母亲……

你们在天帝大人那边吗？下次见面的时候，一点点也好，你们会不会称赞冴纱很努力呢……？

那座塔就悄悄盖在国境尽头，是个据说夏天也很寒冷的偏僻之地。

当飞龙降落的时候，本来好像在打呵欠的卫士们个个都吓得直不起腰，而在看到骑在龙背上的两人后。更是大吃一惊。

「……该不会……您是……」

永均以宛如落雷的音量大声告知。

「注意！虹霓教总部神官长冴纱大人在此！今天是前来探望周慈殿下及伊谅殿下！还不速速带路！」

请。执起冴纱的手，永均迈步。

「这儿是长期无人照料的腐朽监牢，还请注意脚边。」

「没事的。」

进去没多久，就看到昏暗的走廊上出现铁栅栏。

「啊……就……就在……里头。」

怯生生带路的卫士用手上的长枪尖端指着里头。

「要……要叫他们过来吗？叫他们到这边。」

好像是个房间。从天花板到地板都用铁栅栏隔开，不过看得出来里头的人被容许拥有有限的自由。冴纱平静地说道。

「嗯。麻烦你了。」

不知是有这样的习惯，还是太焦急以至于掌握不住状况，卫士踩着轻微跳跃的步伐接近铁栅栏。

「喂……喂……叫你啊，还不过来……！」

卫士尖声叫唤。

在这间被人遗忘的牢狱中，亲王殿下虽然不被尊重，但也不到被虐待的地步。应该是和卫士们混熟了，过着苟且和平的生活吧。

「……来了……」

叽的一声，最里头的木门开启，一名男子探出头来。

他穿着素色的破烂囚装。

看起来温柔的壮年男子，视线先是停驻在卫士背后的永均，接着移到冴纱身上——越看脸色越是悲伤。

「……您是……」

永均立刻回答。

「这位是将成为圣虹使的冴纱大人。周慈殿下，您应该听说过他的大名吧。」

男子像跌倒一样走出门，接着回头喊：「伊谅！」没多久，就有名少年飞奔而出。

少年也是一身褴褛。

可能真的跌倒，亦或者怕到不敢靠近，两人当场跪趴在地。

「这真是惶恐至极……您的大名，就连蛰居这种地方的我等也都听过！」

冴纱有点困扰。

「不……请抬起头来，周慈殿下、伊谅殿下。」

心情好复杂。这两人即使犯了罪，但毕竟还是王室成员。

冴纱忍不住抬头仰视永均。

「请。什么话都能问。有栅栏隔着，而且在下和卫士们也都在这等着。请不用有所保留，问个清楚吧。」

永均给予支持。

冴纱这才下定决心开口。

「——今天，我想问……」

才开口，又停了下来。

因为想起了那件事。父亲、前任国王，以及众多士兵飞溅的血花……那起事件，是一切的开端。

可是，现在不能浪费时间。冴纱拼命镇定心情。

「您的本意……造反的……不对……」

果然说得吞吞吐吐。周慈殿下用力抬起头。

「我完全没有造反的意图。就我来说，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在这种场合说的话听起来都像是辩解，但周慈的目光相当清澈。

「非常感谢您。冴纱大人愿意亲临此地，让我喜出望外，还给予我解释的机会——之前的骚动，是因为我和妻子两人太过无能……才会被意图颠覆王政的分子给利用……」

悔恨的泪水似乎上涌，亲王闭口半响。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冴纱直率地询问。

「您说被利用……」

「姊姊……妻子的姊姊……也就是前任王妃！……她们姊妹感情深厚，王妃自戕后，妻子就患了心病……在生下伊谅后……」

亲王流下滂沱热泪，同时拼命地继续说下去。

「都是……真名的错。妻子的疯狂加剧。现在回想，星预见所授与的真名，没人知道未来是不是真的会发生……说这种话还请谅解。对失去姊姊的妻子来说，伊谅的真名成了复仇道具，所以告诉了某些人。结果……就被反王政派的人给利用了。」

「真名怎么会有这样的效果？到底是怎么样的真名呢？」

不吐不快的冴纱忙不迭地问。

因为整个人心神不宁的。

亲王额头蹭着脏污的地板答道。

「说了怕会污损您的耳朵……您愿意听，真的是非常感激。若能早点知道有纯洁的虹之子大人的存在……至少就能……供养跟在王妃之后自戕的妻子了……」

宛如要吐出毒液般，亲王殿下说出了一个真名。

「——「下任国王的父亲」。那就是伊谅出生之时被授与的真名。」

冴纱惊讶得说不出话。

……竟然有这种事……

那么，国王呢？

我们的罗刚王，会变得怎样？

可是——

星预见所取的名字，应该是不会有误。

那样的话……罗刚王该不会英年早逝吧。是因为战争，还是会被暗杀……？

冴纱感觉寒气逐渐爬上身躯，整个人不住颤抖。

……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大人……可是我却不能在您身旁守护您……

冴纱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

是伊谅殿下。他抬起头，凝视着冴纱。

视线交会，还是少年的他状似害羞地低垂眼帘。

「父亲大人，看了圣虹使大人会教人一见倾心呢。」

伊谅对着平趴在地面的周慈说悄悄话。

「只看了一眼，魂魄就像是被抽离一样浑身颤抖。若是长时间注视的话，八成连我也会像国王一样发疯吧。」

和着苦笑的话语，即使压低了音量依旧传达到冴纱的耳朵。

「太失礼了！」

永均大声喝斥……但那很明显地是为了不让冴纱听到伊谅的窃窃私语。

「冴纱大人，您即将要进行重要仪式，还请尽早返回神殿。」

说完，就将茫然若失的冴纱轻拥在胁下，离开了大牢。

那是以前的星预见所做的预言吗？

罗刚王被认定会死亡？

伊谅殿下的真名，有多少人知道？

我该怎么办才好……？

坐在飞龙上，面对接二连三的疑问，永均只是叹息。

在沉默一阵子后，他低声说道。

「以前的事，在下也不知道。造反的反王政派被镇压之时，虽说全都受到处罚……但还是有某种程度的谣言散播开来。在下当时听到那个真名……也吃了一惊。」

看到冴纱举袖掩脸，快要痛哭流涕的样子，永均一脸慌张地安慰着。

「没事的。请别哭泣。应该要掐着星预见的脖子，让他说出国王会万寿无疆，治世永荣长存的吉祥话。」

相当乱来的说法，不过冴纱却抚摸胸口松了一口气。

「那……那么……」

是国王无子嗣吗？还是美优良公主没办法生小孩？

冴纱恍然大悟。所有的事情，全都聚焦在一点上。

「该不会……我就是……一切事情的原因……」

背后的永均沉默不语。

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被绝望击垮的冴纱喃喃自语。

「……原来……是这样啊……大臣们……都是这样想的……」

若罗刚王自称的真名——「为虹疯狂者」是真的，那前任国王面对长子被授与这样的真名时，内心会有多么的绝望啊。

跟与生俱来的黑发黑瞳无关。前任国王并没有因此疏远罗刚王。因为他在听到长子的真名后，忧心儿子的未来，才会做出毁坏国内神殿的行为。

紧接着，是亲王儿子的真名。

对整体事情能够了解到这种程度的话，就代表罗刚王的真名，也有好几个人耳闻过。不，就算没听过，也不难想象出来。只要看前任国王的举动就明白了。

「未来……究竟能不能改变……」

永均低喃，像是在问天。

「如果彩虹躲起来的话……」

国王的疯狂，或许可以根治。

疯狂——

就算被人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毕竟国王的行径，看起来就像是患了失心疯。

Ⅵ　仪式

身为人类的最后一晚。

又再度梦到那头黑色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