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章第一次看到如此慌张的章沫。那人一直都是优雅又从容的样子，不曾像现在这样，带着满头大汗，急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亲眼看到你们那麽亲密，你却告诉我什麽都没有。章沫，你说我是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相信一直在骗我的你？”

“章章，相信我，我真的只想要你一个！”章沫心慌意乱地说，“我马上跟那个女的分手。我保证从今以後什麽都不会瞒着你。你不要走，再给我一次机会。”

“然後呢？”张章苦笑了一下，“你准备和家里说要和我在一起吗？你其实根本不想出柜吧。不然也不会瞒着我去相亲交女朋友了。哥，你要我做你的地下情人吗？”

“我……”章沫闷闷地说，“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只要不让家里人知道，他们既不会干涉我们，也不会受到打击。我们可以过得很好。”

“你果然是这样的打算啊……”张章重重地叹息一声。“哥……可是我不愿意……”

他想跟章沫在一起，可是他没有办法一辈子活在黑暗和谎言中。

张章深知那种滋味。那麽苦涩，那麽难捱，差一点就让他从楼顶一跃而下，差一点就让抑郁杀死了他所有的感情。他好容易才走出来，实在没有勇气再回去过相似的生活。张章不知道章沫能不能熬得住，可他真的不想让表哥也体会到那种痛苦。

亲人们毫不知情的笑脸和善意，殷切的叮咛和关怀，希望落空後的责备与质疑，终将化为腐骨蚀心的寂寞与压力，将他们赖以生存的氧气一点点剥夺。张章担心，迟早有一天，爱情会被这样压抑的生活消磨殆尽。到了那时，他们之间会因为血缘，而变为最尬尴、难堪的关系。

张章一直很害怕爱上章沫。因为这个男人可以让他不由自主地服从，让他变得失控。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张章明白，他的心，早已经是属於章沫的东西了。既然章沫没想放弃自己，那麽就让他也勇敢一次。他没有办法永远留在这座牢笼里，但是他可以带着章沫一起离开。

“哥……”张章鼓足勇气开口问，“你要跟我私奔吗？”

惯性47

“你说什麽？”章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章心里并没有底，所以他不敢停歇，硬着头皮一口气把话说完。“和我走吧，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国外也行。虽然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富足和安定，但是两个人一起努力的话，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对张章而言，已是极限了。就算他可以大方地邀请章沫做爱，但是仍然没有办法直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即使是开玩笑，他也无法说出我爱你3个字。他习惯了有所保留，不肯放任自己真情流露。

章沫沈默许久，让张章的心被高高吊起，手心不停冒出冷汗。他知道，自己正被放在利益的天平上，一边是万贯家财，一边则是不伦的同性爱。只有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输。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我是不会离开章家的。”章沫哑着嗓子说。就像是吞下了一颗包裹着糖衣的黄连素，先是淡淡的甜，接踵而来的却是浓到化不开的苦。张章终於向他递出了橄榄枝，可是他还是狠心拒绝了。

张章眼里的光泽顿时暗淡了几分，心里大约明白了，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麽？”

“因为我对章家有责任，我不能抛下这里不管。章章，有些事，一生下来就是注定的。就像你是我的表弟，就像我是章家的长孙。你也知道，这麽多年来，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押注在我身上，竭尽所能地栽培我，然後把所有重担都压给我……章章，我已经走不了了……”

“是啊，我又何必多次一问呢。”张章自嘲地说，“章家能给你，我永远都给不了你的东西。所以，就算那里像个监牢，你待得一点都不快乐，也还是舍不得离开，甚至还想拉我一起陷进去。”

章沫伸出手来抱住张章，第一次郑重地许诺道：“别这麽说，这是最好的出路。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再过两三年，爸爸就退位了，他早就想陪妈妈去周游世界了。所以，我会是章家唯一的支柱。到了那时，就算亲戚们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张章静静地听着，心底的温度一点点冷却。这个男人，看来是不会跟他走的。

他不在乎章家的财富，可他对章沫承诺的永远，不可抑制地心动了。如果可能，他真的很想就这麽答应章沫。可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可以和亲人们坦诚相见，承受他们的怨恨和指责，却做不到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一边若无其事地毁掉他们的全部希望，一边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关怀和疼爱。

“哥，我不是你的玩具，没有办法什麽都按照你的想法来。”张章慢慢挣脱了表哥的拥抱，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我也有自己的梦想和生活。我从16岁开始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离开章家，离开熟悉的一切。而你，却想把我永远困在这里。”

“章章！我不可能像你一样，不顾一切後果，说走就走。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身上的责任有多重，难道就不能为了我忍一忍？”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可以毫不在乎地去欺骗和算计亲人们。”不然，他当年就不会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不要再把责任挂在嘴边了，说白了，你只是舍不得名利罢了。”

章沫惨笑了一下，眼里全是化不开的浓浓悲伤。“章章，你问问自己，我的算计和欺骗都是为了谁？我要是真的这麽看重名利，早就该和你散了。你还记得吗？我大三那年，你是怎麽对我的？”

张章听他突然提起那一年，眼角猛地一跳，暗暗心惊。“我……”

“我来告诉你好了。那时候，我明明什麽都没有做错，可你每天连笑都不肯对我笑一下。你看我的眼神，比室外的温度还要更冰冷，让我觉得自己和一件东西没有什麽区别。每次我抱你的时候，你总是不自觉地皱着眉，眼里没有一点情欲。我甚至说你也可以抱我，可你告诉我没有兴趣。”章沫以为自己可以装作不在乎，却还是忘不了那年冬天留在心底的斑驳伤痕。

他看着张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章章，实话告诉你，我不是没考虑过放弃。比你漂亮，比你会讨人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我随便和哪个人在一起，都要比跟自己的表弟搅在一起好。可是，我还是只想和你在一起。章章，你要我为了你的一句话，就放弃多年来的心血，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那个时候，我……总之是我不好。我自己出了问题，我没想那麽对你的。真的，我从没想过让你伤心的。”张章顿时慌了起来。

他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的状态有多麽糟糕。无法去相信任何人，也无法去爱任何人。他能做的，只是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异常，拼命逼迫自己尽快走出阴霾。

他知道章沫在等他，所以他必须要好起来。很久以前，自己曾亲口说过，他想让章沫快乐。那是一个心愿，也是一个承诺。他一直在努力，到头来却发现，他正是让章沫痛苦的源泉。比起被章沫拒绝，这个认知更让张章难过。

“哥，以後不会这样了。你就再让我任性最後一次吧。”张章低着头，抓住章沫的衬衫，几乎乞求地说。“我不是要为难你。哥，你离开章家还能活，可我留在章家会发疯的。求求你……就听我这一次，以後你要怎麽样，我都听你的。”

“章章，你为什麽要这麽固执？明明已经有了一条最佳道路，你却死活不肯和我一起走？”章沫疲惫又无奈地说，“这麽多年来，我一直在包容你、迁就你、等着你。可是，现在我累了。这一次，我是不会退让的。章章，你该学会向现实低头了。”

张章握紧章沫衬衫的手，慢慢无力地滑下。他放下了恐惧，抛弃了尊严，卑微地放低姿态去恳求，最终还是被无情地拒绝了。所有的勇气和希望，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只让他寒彻心扉。

张章抬头看向章沫，眼里透出决绝。“我是不会低头的。章家和我，无法共存。给我几天，一找到房子，我就会搬出去。”

惯性48

章沫被深深的疲惫所笼罩。直觉告诉他，张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他那麽爱他，可是这个人却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

章沫有些焦躁，出口的话也不禁重了一些。“章章，你真自私。只是因为我不肯跟你一起走，你就要放弃我。我们已经瞒了11年了，为什麽就不能再继续瞒下去？”

张章错开视线，沈默不语。

章沫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张章的脸颊。“让我猜猜，你之所以能够忍耐那麽多年，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章章，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

这个猜测说到最後已是肯定的语气。章沫的嘴里满满都是苦味，亲口说出最冰冷的事实，让他的心跌到了谷底。张章的未来和梦想里，其实并没有预留他的位置。

“对！我没想跟你一辈子。因为我根本分不清你是想玩玩还是真心的！你对我忽冷忽热的，好的时候恨不得一整天黏着不放；糟的时候可以几天不理我。你明知我在章家不会快乐，但因为你自己不想离开，就逼我也不许走。章沫，你把一切都定好了，可是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跟我商量过吗？你凭什麽擅自决定我的未来！”

他们跌跌撞撞走了11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带了伤。第一次爱上一个人，谁也不懂要去怎麽做。爱情的甜蜜那麽短暂，接踵而来的困惑和压力是那麽难捱。

章沫露出受伤的表情。他的张章，一点也不信任他，甚至在怀疑他对他的爱。他为什麽会爱上这麽狡猾的人？不说爱，那个人就不会敞开心扉；说了爱，那个人又未必会相信。

“章章，你真的爱我吗？”章沫累了，他现在急需一个答复来坚定自己。

一瞬间，张章有些困惑。

爱一个人，应该会希望对方幸福和快乐。而他们，明知会给彼此带来痛苦，却谁也不肯退让一步。他们总是竭尽所能地想要占有彼此。从肉体到心灵，全部都想将其变为只属於自己的东西。这样真的是爱情吗？抑或只是单纯的占有欲？

张章咬了咬有些干燥的嘴唇，终於开口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居然敢说你不知道！”章沫恶狠狠地盯着张章，咬牙切齿地说。

章沫突然放声大笑，听着却比痛哭更加凄凉。11年来，所有的谨慎和算计，所有的温柔和爱意，终究是白费了。笑声停歇，章沫看向张章的眼神隐隐透着疯狂和恨意。

张章本能地後退了一步，这个举动意外地碰触到章沫的开关，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刚被压倒的时候，张章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开始用力挣扎，却已经来不及了。身体处於下位，力气又比不过章沫，很快就被扯下了上衣，绑了个结实。

“章沫！住手！”张章拼命缩起身子，却被章沫打开腿，硬挤进他的两腿之间。

章沫看着张章充满恐惧的眼睛，动作一顿，轻声安慰道：“章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放开我！”

章沫用身体牢牢压住他，伸手轻轻描绘张章的唇形。“这麽漂亮的嘴唇，为什麽总是谎话连篇，净说些惹我生气的话。”

他捏住张章的下巴，强硬地吻上去。张章无论怎麽摇晃脑袋，都甩不掉章沫的纠缠。舌头被咬痛，喉咙被堵住，让他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在他快要窒息前，章沫放开了他，改为轻柔地啄吻。带着怜惜和讨好，一点点地碰触他。

地板透着森森凉意，覆盖在身上的身躯却像火一样炽热。手指探进身体来，执拗地开垦着甬道。被进入的一刻，张章终於哭了出来。不痛，但是眼泪就是止不住。章沫舔去他的泪水，轻笑着说：“看吧，一点都不可怕。章章，不管你怎麽嘴硬，身体还是很老实的。”

章沫抬高张章的下半身，让他清楚地看到两个人结合的部位。“看，你这里有多麽贪婪，全部都吞进去了，居然还不满足。章章，你离不开我的。都这样了，你还能说要走吗？”

“章沫！你这个混蛋！”张章的嗓子有些沙哑，“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我……”

他话还没说完，章沫就突然用力一顶，让张章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这张嘴，还是只要接吻就好了。”章沫说完就堵住他的唇舌，再不给他挑衅的机会。

没有暴力，只有不可抗拒的强硬。章沫知道他身上每一个雀斑的位置，记得他所有敏感的部位，远比他自己更熟悉这具躯体。情欲很轻易地被挑起。身体不顾主人的意愿，自作主张地敞开，谄媚地缠着入侵者。快感像潮水般涌来，前面的欲望没有任何碰触，就慢慢地变得坚硬肿胀。

张章看着章沫，在对方的眼里寻找到了相似的绝望和悲伤。他们的身体沈浸在情欲中，却没有人觉得快乐。

等到章沫放开他的时候，张章已经没有力气动了。身下的地板被体温捂热，身上被自己的汗液和体液弄得无比黏腻。

章沫解开张章的束缚，轻轻摩挲他手腕上的痕迹。本来想要硬来的，可他舍不得。即使恼了、恨了，想让张章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和愤怒，真下手的时候，他还是狠不下心来。

“章章，我什麽都可以给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麽？”章沫看着他，眼里带着困惑和迷茫。

“我想要自由。”

“即使你要的那份自由里，没有我的存在，你也不会放弃？”

“对。”

章沫扶起张章，帮浑身无力的他套好衣服，抬起他的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说：“从今往後，我不会再抱你。这一次，是我放手了。我的弟弟，你自由了。”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张章的额头上，章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惯性49

不知道是谁先放开了谁的手，也不知道是谁伤害了谁。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被他们亲手划下了句点。

张章很快找好了房子。他的东西并不多，找了几个朋友来帮忙，跑了两趟就基本搬完了。

正式离开的那天，他从钥匙环上解下了家里的钥匙，把它递给章沫。

“留着吧。万一哪天想回来了呢。”章沫没有接，淡淡地说。

张章把钥匙放到了桌子上。“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我都会走到底。”

“章章，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章沫胸有成竹地笑了，“很快你就会後悔了。你一定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我走了，你多保重。”

章沫执意将张章送到了新家，然後开着车独自回来。家里因为少了一个人，显得有些空寂。

原本依偎相伴的两人，被拆分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从此不再有温暖的拥抱，不再有缠绵的亲吻，也不再有温柔的耳语。即使晚归，也不会有人为他点上一盏灯，熬夜等着他。

“章章，我不会让你丢下我，远走高飞的……”章沫拿起张章留下的那把钥匙，细细摩挲上面的纹路，仿佛在感受那人残留在上面的气息。他解开自己的钥匙圈，让两把开启家门的钥匙紧紧贴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