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可能，只是许嘉鹤坐在那里弹琴，嘉鸮和爸就能把他认出来？就能透过那个小小的赵戈看到许嘉鹤的灵魂？他也不是没有在他们面前弹过，之前不是一点迹象都没有？”项雪晖摇摇头。“诡异。”

“对了，马小霞的女儿，还有几个月要生了？实质怀胎九个月生产，算来，也快了。”

“不是……许家的孩子。”项雪晖很小声地说道。

“什么？”陈守垚开始不过无心之问，结果还真有大发现。

“是爸让人去查的，直接把季先生给抓了。如果孩子出来，发现季先生在撒谎，我还真不知道爸会怎么样对付他。季先生死过一次，他怕，比谁都怕，所以我想，他说的应该是真的。”项雪晖说道，表情有些些无奈。“还冷冻着呢，好像有20年的时间吧。20年会发生很多事，改变很多观念，不是吗？”

“那就不用现在去考虑了。”陈守垚见项雪晖脸颊有些泛红，尴尬地笑了笑。“你……大家都还年轻呢。”

“我侄女……小佑的侄女很可爱，我给你看新照片。上次那张眼睛闭着，这次睁开了。”项雪晖说着掏出手机给陈守垚看项雪晰女儿的照片。“他们说孩子的鼻子像……小佑，其实是像……项爸爸。”

“我爸妈前阵子说给我介绍过姑娘，家里人老催，特别到新年。相亲都从除夕排到元宵了，夸张说法。”

“其实现在想想，如果马小霞的女儿怀的是许家的孩子，也挺不错的。好了，不说这个了，好像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是老头子了，围在一起商量着自己孙子孙女的宝宝的事，太奇怪，不说了。”项雪晖收回手机时人也往后靠了靠。不知道许佰时看到是孩子的许嘉鹤会做何感想。许嘉鹏的年纪，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也是很正常的吧。“我也想找个女朋友交往下，真的，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不是说我到后来发现自己不能，而是带着验证的目的去交女友的话，对那个女人来说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小晖。”

“守垚，大家都是男人，很多事不说出来，心里也懂。这个岁数，没有需要，那些话谁会信？”项雪晖的脸这刻已经极红了，头低着，眼皮垂着，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有时候会做梦，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梦里的人是谁，是什么性别。许嘉鹤的那些记忆，都在这个身体里，已经被唤醒了，时不时出来。对于我来说那些记忆中的感受只是很纯粹的生理上的快感，我……我不敢跟别人说这些，特别是许嘉鹏。现在许嘉鹤要回来了，那些怨恨屈辱就更与我无关。还有小佑和孙之溏的关系。守垚，我是不是可以算天生就是？”

“你是我见过的直得很正常的男人。”陈守垚回答，两秒后又加了一句。“曾经。”

“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我读书时交过女友，关系也很亲密。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你，那种想对你亲亲抱抱的喜欢。”陈守垚说到这里耸了下肩。“不是所有男人，也不是所有女人，特定的某个人，让你产生一种想要靠近的冲动。但不管那个人是谁，人和人之间相处总是会有各种问题，有的善终，有的中途结束，都……很正常。”

“还是很困惑。”项雪晖捧起咖啡埋头喝起来。

“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交往吗？情侣那样？”

“很……奇怪。”项雪晖直视着陈守垚，很老实地回答。“我们是好朋友。”

“都不困惑一下？”

项雪晖皱起眉头。

“真遗憾。”陈守垚摇头。“算了，就把刚刚那段话掐掉吧。”

许嘉鹤来之前的一星期，项雪晖失眠得挺厉害，特别是路过琴房时听到

许嘉鸮在里面弹琴，看到许佰时站在门口听，感受到许嘉鹏在身后投注在自己后背上的目光的那些晚上。

089 仙鹤

许嘉鹤这次来，是项雪晖去接的人，而且是一起从K市坐的飞机过来。项妈妈陪小佑一起到的机场，那头赵家的人也来了。小佑见到许嘉鹤很高兴，拉着他在一边说话。项妈妈和赵家没有交际，只是见面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因为赵爸爸工作的事，要晚几天才来，所以由赵五陪许嘉鹤先过来，就和去年一样。

“真是麻烦了，今年又要打扰。”赵爸爸知道许家欢迎自己儿子过去，心里其实也很满意。赵家的生意近两年越做越大，已经不安分于K市，如果将来可以和许氏合作的话，自然是锦上添花，事半功倍。

“怎么会，赵老师也是我启蒙老师，赵戈又那么懂事，我们都很喜欢他。到时叔叔阿姨来，一起吃个饭。”

“那是自然。”赵爸爸挺喜欢项雪晖，说了好些夸奖的，什么一表人才，人中龙凤等等。项雪晖跟赵爸爸寒暄那会忍不住将三家比较了下。项妈妈以前有个算能干的正常儿子，突然有一天变成一个不太聪明，交际困难，又能画出可以卖到五位数画作的“智障天才”。赵爸赵妈以前有一个自闭的小孩，突然有一天小孩变机灵正常了，还天赋犹在。唯独许爸爸那个儿子没太大变化，还一样让自己另一个儿子迷了心智。这到底是赔了赚了还是持平，还真不好说。如果赵家人知道原来的赵戈死了，现在这个儿子是个冒牌货，他们会怎么样呢？还是会和项妈妈，许爸爸一样接受的吧，然后心里默默念着过去的那个孩子，念一辈子。

小佑和许嘉鹤说的话不多，一个是时间有限，一个是周围人太多。小佑就很小声地跟许嘉鹤说，小晖人很好的，不要害他，他一定会帮你的。许嘉鹤听着笑而不语，乖巧地眨巴下眼睛，对着小佑点了下头。

飞机上项雪晖和赵五换了座位，毕竟一个小孩一个盲人坐在一起也不太方便。许嘉鹤抱着赵妈妈给他买的很可爱的毛茸茸的带着熊耳朵熊爪子的书包缩在座椅里，大睁着眼睛看着项雪晖帮赵五放他的手提包。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感觉很神奇吧？”项雪晖在许嘉鹤身边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机上的杂志很自在地翻阅起来。“我现在看到小佑还是会很震惊，照镜子的时候也是。不过会适应的，早晚罢了。”

“都快两年了不是？”许嘉鹤转头看向窗外。“听说你和许嘉鹏相处得挺不错的。”

“嗯，他在追我。”项雪晖答得一个顺流，头也没抬。许嘉鹤回头盯着他看了会儿，鼻子哼了一声。“这是事实，而且当着你的面，我更没必要藏着掖着。而且……他追的是我，不是许嘉鹤，也不是项雪晖。”

“那你在犹豫什么？那些记忆太糟糕，还是你根本一点也不喜欢他？”

“小爷我以前很直的好吧？”项雪晖说着回头望了眼不知道睁眼还是闭眼的赵五。“许嘉鹏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虽然我个人觉得捅他几刀子都不够。小鸽子，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吗？跟我，说说。”

“挨颗子弹说不定就够了。”许嘉鹤轻笑了下，和自己那张8岁的娃娃脸完全不符的世故。“我不会特意去和他们说些什么，就算他们发现，他们怀疑，我也不会说什么。我不想再那么放在心上，太累。”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说句可能有些风凉的话，我觉得当你给别人机会的时候，自己才会真正抓住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呢？”许嘉鹤骄傲地抬着自己的小下巴。小孩子的眼睛，眼珠特别大和黑，水灵灵的，特别好看干净。“你和许嘉鹏怎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但是这次我必须回去，给自己做一个了断。”

“小鸽子，其实你不必急着……”

“我给你看样东西，虽然你肯定看不懂。”许嘉鹤这时有些嫌弃项雪晖，但还是动作不慢地从自己那个可爱书包里掏出一本抱着透明壳子的曲谱，当着项雪晖面翻开。果然项雪晖看不懂，红色的五线谱上，画满了一个两个单个结对的小蝌蚪。“这是我写了几年的曲子，上个礼拜终于完成了，我想……弹给他们听。”

“小鸽子。”项雪晖惊讶地盯着许嘉鹤此刻特别严肃的小脸，薄薄红艳的小嘴抿着，真的是非常可爱的一个小娃娃，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哄哄。现在的赵戈是赵家宝贝得捧上天的小王子，想想确实正常不过。

“我给它取名叫《普世的智慧》。大仲马曾经说过，人类所有的智慧可以归结为两个词，等待和希望。当然这个名字取得有些过大，我只是想表达一种……压抑了很多年的感情。”许嘉鹤抬眼看了看项雪晖，有那么一闪而过的羞涩。“如果我真的把过去都放下，不再怨恨他的无知和无能，那么我也真的不再需要回来了。”

“我知道。一切都是相对的，只是看哪一面更重要些。”项雪晖拍拍许嘉鹤的胳膊，语重心长道。“可能很多人觉得我们拥有两次人生，其实还是只有一次。现在的生活就像那些进入证人保护计划的人，换了名字和身份，还整了容，过着另外一个人的生活。但是内心深处，我们还是原来的自己，沿着过去记忆和经历铺垫下的路往前。不管我们是不是回去，我们用之往前的身份，是新的。”

“我比你大，项雪晖，不要用这样的口吻跟我说话。”这话从许嘉鹤现在奶声奶气的调子里出来，能让项雪晖憋住没笑出声来已经很礼貌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回来一次，你就多了一次来这里的筹码。”

“互利互惠嘛，有什么不好？交个朋友吧。”项雪晖有模有样地对许嘉鹤伸出右手。

“其实你本质上还是挺幼稚的人。”许嘉鹤看看项雪晖伸出的那双自己看了二十多年的后，有些不甘心地低头看看自己明显小了两圈的手，拿起书包一侧的小熊爪子拍了下项雪晖的手掌。“别对许嘉鹏心软。”

“哈哈哈。”项雪晖夸张地干笑三声。“你也很逗。”

项雪晖带许嘉鹤和赵五到许家时，正好和从屋里出来的许嘉鸮打了个照面。许嘉鸮这半年多瘦了不少，人也显得沧桑了。本来长得就不属于年轻那类，现在更加，项雪晖这个二哥当得真是捡了大便宜。

“你出去吗？”项雪晖叫住许嘉鸮。“都到吃饭时间了，家里还有客人。”

许嘉鹤背着小熊书包牵着看不到的赵五跟在项雪晖边上，低着头，看着自己雪白圆溜的皮鞋头。赵戈的身形真是同龄人里算小号的，跟许嘉鸮那么站一起，差不多就到他腰那边。

“我吃过了。”许嘉鸮看向赵五和许嘉鹤，也不管一个看不见，一个根本不在看他，微笑着很礼貌地点了下头表示歉意。“赵老师你好，小鸽子。我晚上还有些事，明天我带你们和嘉鹤一起去听音乐会吧？”

“你现在也是要去吗？怎么最近那么多啊？”

“是过年的关系，有为期一个月的活动，小鸽子不是就参加了其中一场演奏会吗？”许嘉鸮低头有些焦急地看了下时间。“时间要到了，真抱歉晚上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我回来时，给你和小鸽子买好吃的。”

“我们又不是爱吃的小孩。”项雪晖不服气地朝着已经大步迈向自己那辆就停在院外的车的许嘉鸮。

“我们进去吧。”许嘉鹤背对着许嘉鸮的方向对项雪晖说道。

许嘉鹤这年在许家吃的第一顿饭，除了又出去寻找他的许嘉鸮外，其他人都在。许太太对外还是显得非常有教养和大气，女主人的架势不用摆，往那里一座就有。许太太和许佰时的关系并没有太大转变，和蔡家的关系也很疏远冷淡，借着过年的时机不知道能不能缓和回来。蔡宇珂知道孙之溏回K市后还特意追过去一次，孙妈妈很喜欢她，已经把她当作自己未来的媳妇看。蔡家目前不会在K市有什么动作，所以蔡宇珂还是放不下许家这棵大树，就算许太太对她爱理不理她还是会常常来套近乎，过年期间犹是。

许嘉鹤在餐桌上表现得非常礼貌，又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说许佰时不喜欢这样的孩子，那是假，特别是这个孩子言谈神情上和过去的许嘉鹤还有几分相似。许嘉鹤和项雪晖一样，没有再刻意地隐藏自己原来的性情，很多真情流露间，不可避免会让熟悉他的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寻找一样东西太久，你越会对这样的感觉麻木。害怕去求证，只是喜欢一次次去体会那种恍惚间找回美好的感觉。

“许爷爷。”许嘉鹤从椅子上下来，走到许佰时身边，抬着头，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怎么了？”许佰时被许嘉鹤这么看着，心里头热乎乎地，伸手不自觉地去揉了揉许嘉鹤的头发。

“我想去琴房练个新曲子，您能陪我一起吗？”这样的邀请，确实有些古怪，不过从一个八岁孩子的嘴巴里出来，怎么都是可以理解的。许佰时笑着点头应下，留项雪晖招呼赵五，拉着许嘉鹤的手去琴房。

许嘉鹤回头看了项雪晖一眼，似乎还带着感激。许嘉鹏一直在边上看着，眼珠转了两圈，盯上低着头思考着什么的项雪晖，惊讶地张开嘴巴。许太太这时已经回自己的房间，说有些头疼，想早点休息。

项雪晖对许嘉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向赵五道。“赵老师，您接下来有想去哪吗？”

“我想回房间，然后给崇崇父母去个电话。今晚就不出去了，你们也请便，不用特意陪我。”

“那有什么事尽管叫人。赵老师在我们许家，永远都是重要的客人。”许嘉鹏说完，示意下人带赵五回楼上的客房，还是去年他住过的那一间。“我把赵老师给忘记了，一直觉得他不过是嘉鹤的启蒙老师。”

“怎么说？”大厅里这刻就剩下项雪晖和许嘉鹏两个人。

“忽然有个猜测，现在不告诉你。”许嘉鹏往项雪晖那里挪近，挨着他说道。“时间还早，我们出去走走？”

“到处都是人，又什么好逛的？而且那么冷的天，说不定就下雪了。”项雪晖故意很嫌弃地看着许嘉鹏。

“你不喜欢下雪吗？雪晖，雪晖，雪地里的阳光，多美。”

“你开始贫了哦，许嘉鹏。”项雪晖一下挪到沙发另一头。“你去厨房看看晚上有什么夜宵，给爸和小鸽子先准备着。老人和小孩都是饿不得的，你注意着点，别没大没小没个正经，一天到晚莫名其妙。”

“你教训的是。”许嘉鹏很虚心地接受，跟着人已经站了起来。“等下我拿些水果出来，你不想出去，我就陪你，我们下棋怎么样？什么棋都可以，或者联机游戏？我看你一个人玩得很好，跟我比比？”

“随你。”项雪晖得意地仰着头。

打发走许嘉鹏，项雪晖独自坐着发了会儿呆，给小佑打了个电话。小佑电话里又说孙之溏来他们小区做义工和免费心理咨询，但是项妈妈不让小佑下去见他的事。项雪晖没有去劝过项妈妈，说实话，他自己对孙之溏也很有芥蒂，只是小佑喜欢，所以没有办法。电话挂断后项雪晖叹完气，许嘉鹏才适时的出现。

“看我在厨房找到什么？”许嘉鹏献宝一样拿出一叠香芋球。“你小时候很喜欢吃，有阵子下市了，去了好多地方都没有。现在又有的卖了，不过味道可能和以前不一样。很普通的点心，但你喜欢吃。我看到冰箱里有就拿出来蒸了，油炸的话更好。不过也才吃的晚饭，这次先清淡点。相信我，你会喜欢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