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闻落尘——假手他人
假手他人  发于:2012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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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落尘冷冷道:“你只管继续说下去。”

萧尚一笑,继续说道:

“大乾亡了之后,本应将逆臣皆都杀了,可殷裴安却向赫连尹举荐老夫,说宰相之位他坐不得,世间

唯有老夫可担此大任。老夫对大乾忠心耿耿,自然不愿一身事二主,可也是因为殷裴安这一席话,留

了老夫一条性命。后来一天深夜,就如殷先生你突然造访一般,他来到老夫的府上,跪地恳求,说他

时日无多,求老夫有朝一日一定要杀了赫连尹,为景逸帝报仇。老夫这才明白,哈哈!他这样的人物

,不是为了辅佐君主,而是掌控住了这些至高至上的人物,非要搅乱这天下才肯罢休!

“不过也很好,老夫虽痛恨他入骨,但同样也知道,只有靠他的辅助,才能杀了赫连尹。于是与他彻

夜商讨,他说,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可以杀了赫连尹,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杀手九指。老夫问他为何

自己不动手杀了他之时,他却笑着说,他是发过誓的,手上一辈子不沾血腥。”

说到这里,萧尚大笑起来:“多么好笑,一个发誓手上不沾血腥的人,不经他手,死去了多少人,却

是数也数不清!”

殷落尘心中隐隐作痛,记忆中的父亲,总是笑着,和山顶的积雪一般明亮得耀眼,和山麓的桃花一般

温柔亲切。他从来不知道,父亲的笑容后面,居然背负了这么一大段沉重的故事。

“殷裴安曾对老夫说,赫连尹对他已有杀心,果不其然,半年之后,他隐居的云环山忽然被人所炸,

山顶的积雪滚滚而下,掩住了他整座庄园,一代奇人自此从世间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也算是

因果报应。他死后,老夫修书一封寄与九指,却五年未得到一点回应,后来才听闻,他已退隐江湖,

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之前,本以为殷裴安满门已灭,却没料到你居然逃了出来,哈哈,而且成为了九

指的徒弟,接下了这个任务,这不是天意巧合,又是什么,哈哈哈哈!”

萧尚狂笑不止,只笑得汗都流了下来。

可殷落尘却开口,声音淡漠:“我最终没有杀了他,以后也不会,天意巧合又有何用,不过是让我徒

增伤心悔恨罢了。”

“伤心悔恨?不料殷先生竟也会有伤心悔恨之事。”萧尚讥刺道。

殷落尘知道以萧尚现在之力已是杀不了自己,便缓缓松开了箍住他的手,道,“这样的事情,自然是

有很多,我曾经总想,这件或那件事情从未发生过就好了,可是,怎能由得了我,”说着间,他朝门

口走去,“我说话算话,不杀你。”

现在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他说不上来,听完这场晦涩的往事,为何身子陡然间轻了许多,心里,

也空了许多。还是因为这个秋日,天空开阔了开来,连带着人的心里都空虚了起来。

人字形的秋雁飞过,殷落尘抬头望着,往事如烟,俱已散了,故去的人们都得到了解脱。只是在这么

多年后,这些事还必须在他的心头压着,怎么都释怀不了。

人啊,都太自私。

正打开门要走出去,但忽然之间觉得身后安静地诡异,在这安静之中,忽然听到凌厉的一声,划破了

风声。

殷落尘猛然回身,之间那柄大刀已被萧尚自己插入腹间,血汩汩地流出,渐成一摊。

萧尚死的时候,和舒晚遥一样,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殷落尘。那样的眼神,纵是再冷漠无情之人,心中

都要震颤一番。与舒晚遥不同的是,萧尚眼神虽凶狠,但是嘴角却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仿佛他

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只不过,他把自己的命当做成了他所有的布置中的一粒棋子。

殷落尘就这么站着,独自怔了那么一会儿,随后,他从怀中掏出那块腰牌,走过去塞在萧尚的手里,

这才带上门,离开。

那日晚上,下了一阵秋雨,雨滴淅淅沥沥,再不似夏日那般酣畅淋漓。雨丝间细细地缠绵着,坠上青

瓦,在屋前叠成薄薄的,若有若无地雨帘子。叶片儿什么的皆被这细雨打蔫了,大大小小都裹着这雨

水砸下来,飘入涓流之中。

第二日,雨未停,仍是下着。

天气阴湿,萧越正坐在案前,耳畔却听得“砰砰”急切敲门的声音。开门后,见是紫晓,刘海发梢都

被雨浸得向下滴水,裙摆上也全是泥水,她急急道:“少爷,你快去劝劝殷先生吧,他在雨里已经淋

了一个多时辰了,紫晓怎么劝都不行,只能来求您了!”

萧越心知因舒晚遥之事,前几日自己郁结在胸,总不愿再去看看殷落尘,每每想念得紧了,刚要出门

,耳畔却好似又听见舒晚遥临终的凄凄叮嘱,于是再次收回了脚步,一心扑到事务之中。

可这一次,紫晓的话音刚落,萧越折了伞便冲了出去,脚下踩的都是枯黄的落叶,听见的都是踏着水

的声音,只不见殷落尘的身影。

又走了会儿,才在那假山石旁看见殷落尘,一身白衣淋的湿透,全都贴着皮肤,墨黑的长发也根根纠

缠在一起,全向下滴着水。

萧越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扯过他,将伞架在他的头上,为他挡住雨,喝道:“你做什么,这么糟践身

子!”可当他将殷落尘拽过来与自己面对面的时候,又不由愣了,心痛与愧疚皆都涌了上来,只恨不

得一把将他搂住,细述几日来的想念。

殷落尘眼圈红着,脸上全是水,竟也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他伸手挡开萧越架过来的伞,退后

了几步:“你还来找我做什么,非要看到我这般狼狈样子才肯是么?”

萧越拉住殷落尘的手,不让他再躲着自己,不停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这几日……我……总之

……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一边说着,一边试着将殷落尘拉至伞下。

殷落尘甩开他的手,重新站回雨里:“我不要!”

“那好,”萧越也松开手,将伞扔到一旁,“你淋雨,我也陪你淋,你淋到几时,我便陪你到几时!

看着细雨顺着萧越的额头流到面颊上,殷落尘咬了咬牙,浑身抖地如生了病一般:“你走,我不要见

到你!”

萧越颤声,雨滴入眼里,氤氲了一片,眼前的东西都模糊开来:“你心里有气,我知道,只是这样的

话不要说了。”

殷落尘摇着头,喊道:“不!我偏要说!萧越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从七年前秦淮河畔就开始恨你了

,我真的恨透你了!恨透你了!恨不得将你杀了!杀了!”

雨骤然间下大了些,雨滴击打在假山石上,落入溪流之中,圈出万点涟漪,层层不休,淅沥作响。

萧越心中揪痛,见到这般失态的殷落尘,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有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他,紧

紧地把他圈在怀里,任他怎么挣扎都不松手。殷落尘不断捶打他,下手极重,萧越便忍着痛,哼都没

有哼一声。打了一会儿,殷落尘喊道:“萧越,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太多事情了

,没有人可以说,有太多事情让我难过,可是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报不了仇!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

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紧紧地抱着他,感受到他像个孩子似的哭到浑身抽搐。

萧越感到喉咙口像被堵住了,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只是一闭上眼,温热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混着

雨水,落在殷落尘的肩头。

哭了许久,似是累了,殷落尘在他的怀里疲软下来,除了偶尔抽噎一下,剩下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了

萧越低声许诺:“我萧越,此生任你打杀,绝不反抗。”

这么多年,第一次流了这么多眼泪,说了多少真话,说了多少假话,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后来的殷

落尘回忆起来,竟都记不起了。只是觉得,那日哭过之后,胸口中多年的大石松动了许多,本来以为

那块大石会永远与自己的身体连在一起,而那一次,居然松动了,甚至给了殷落尘错觉,这块大石,

也许有一天,会落下去。

第二十四章:沉霭颤梧桐

那日晚,月影朦胧。回房后,擦干了头发,喝了暖身子姜汤,殷落尘才将刺杀赫连尹前后之事都告诉

了萧越,讲述之中真假参半,例如将进宫那晚赫连尹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一概略去。

萧越听得惊心,未料到这一段日子来,父亲和殷落尘背着他密谋了这么一件大事,而自己被蒙在鼓里

,一无所知。同时,他也从殷落尘口中听闻了当年殷裴安被赫连尹灭门一事,不过,殷落尘隐去了自

己是从萧尚口中得知此事缘由,只说是师父告知。

“这么说,你不愿回蒲县,是因为你没有杀得了皇上?”

此刻的殷落尘已静了下来,不再哭闹,只不过鼻尖一直红着,惹人心疼怜惜,他的眸子冷冷的:“刺

杀失败,总是是要付出代价的。”

“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去爹那里吗?”萧越问道。

殷落尘半晌无话,只抬头静静地看了看萧越的双眼,只一秒,便又垂下头去,闭上双眼,方才摇了摇

头。

十指交缠,萧越握紧了殷落尘的手:“明日,我们一同去。”

殷落尘微微抿嘴,不发一言,只是点点头,他感觉手心里,萧越传来的温度,渐渐地冷下去,有些飘

渺。

当晚,殷落尘歇在了萧越屋内,同榻而眠。

夜里,再没有听见什么雨声,院子里的秋海棠开了,今年年初凋落最后一朵秋海棠的地方,重新又开

了一朵,倨傲地立着。

雨停了,地上,却还全都是潮漉漉的。

地上的落叶铺了厚厚一沓,下人们带了笤帚来清扫,有的落叶顺着溪流飘到院子的出口,淌不出去了

,便聚在一起堵住了那个口子。

站在萧尚门前,殷落尘的闭了闭眼,心里更是和这初秋黄叶一般瑟瑟抖着,但是这番心思却全不外露

,沉静自制,除了失去往日那般笑容,依然是一副安稳样子。

萧越带着他去叩门,正要上台阶,走了几步,却发现拉不动他了。

殷落尘就站在三级台阶下,淡淡道:“你先进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萧越心里当他是不敢面对萧尚,点了点头,便径自走到门前,扣了两声。默然垂手等了片刻,没有回

应,便又扣了两声,喊了声“爹”。

萧越侧耳探听,屋内沉寂无声,显出几分静谧的诡异来,于是不禁想到往日这个时候,爹是不会出去

的,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念及此处,他这才一慌,推门而入。

殷落尘别过脸去,只恨不能捂上耳朵,四周寂静半晌,耳中便闻得那如预料里一般的凄惨呼喊,生生

撞在他的心口上,只叫他嘴唇轻颤,浑身哆嗦。

秋风一扫,卷去大片梧桐落叶,阴沉沉的天,翻覆的滚滚灰色的云。

不经我手,有多少血腥?

那些伤心悔恨之事,又怎能由我改变。

第二十五章:烟华挥残恨

萧府事经一月,再次办了一场丧事,应和这秋风扫落叶,正是无限哀凄。整个蒲县都听闻了这件事,

不禁纷纷为萧越一月之内连丧父亲妻子而扼腕叹息。江南的秋总是短暂的,秋雨之后,萧萧的冷意一

日比一日浓,没有一日见过纯粹的阳光,转眼,树叶落尽,唯剩光秃秃的枝桠,竟又要进入那潮湿阴

闷的冬季。

蒲河在冬季里恢复了清凌凌的模样,虽能看得深了,却看不见什么鱼儿了。

记忆里总是灰蒙蒙的天,殷落尘坐在床榻之上,抱着自己蜷起的膝盖,然后,把头埋进圈着的手臂里

萧尚丧事结束的那一日,天气仍是不好,乌鸦在枯枝上哀哀地叫唤着,被铭冉一个石块砸飞了,飞走

的时候还是在哀哀地叫唤,声音虽远去,但是回声越来越大,挠在人的心上。凉亭之中,萧越问他:

“刺杀皇上一事,你是否只告诉了业岑?”

他道:“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何须大肆宣扬。”

萧越似有片刻忡怔,随后手指弯曲抵上下巴,凝眉思虑,“我只愿不是他,他以前虽不成熟,总是胡

闹,虽……”说到这里,他咬了咬嘴唇,“虽嫉恨于我,但万万不会做此伤天害理,心狠手辣之事。

殷落尘惊疑般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伸出手来,萧越将五指展开,手心里正是那块腰牌:“这是我在爹的手心里发现的,他一直紧紧握着

。”

“你是说,杀萧老爷的人,与刺杀我们的人是同一批?”

萧越点了点头,接着道,“在腾蛟阁之时,我曾询问过田斛,他告诉我,这块腰牌是皇家御用令牌,

而这批刺客,应该是皇家所秘密培养出来的……”他闭上眼,喉结上下动了动,“所以,要杀你和爹

的,是皇上,而谋划刺杀皇上的,就是你们。”

殷落尘陷入沉默。

他所有的布置,事情的发展,都如他之前预料地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落尘,我再问你一遍,刺杀皇上之事,你当真只告诉了业岑,并无二人?”

殷落尘半晌没了动静,只是垂着头,头发落下大半挡住了脸上的表情,过了片刻,竟是不摇头也不点

头,像是没有听见萧越的问话一般。

痛苦的神色浮上来,萧越的手在殷落尘的肩头拍了拍:“我知道了。”

回忆到了这里,殷落尘赤裸的双脚已经变得冰凉,他仍是埋着头,身侧的烛火亮着,将他弓着的身影

灰扑扑地投在墙上,像一只困倦了的小兽。过了一会儿,殷落尘发出了低哑的笑声,连带着整个身子

都颤抖起来,不可遏制。

蒲县是一如既往的安宁,十二月里,腊八节至,那一天,整个蒲县和萧府才有了些生气。街市上,孩

童们手拿泥人互相追逐打闹着,还有的孩子,两手各执一个泥人,身侧为了一帮小伙伴,便开始一板

一眼地模仿起说书先生来了,手上配上泥人间的动作,倒也是有趣得紧。山间一间小小的寺庙,僧人

每到此时便开始赐粥,由住持一一为前来虔诚礼佛的百姓或是饥饿的乞丐盛一碗腊八粥。

晚上,喝了腊八粥,难得有空,紫晓和铭冉带着一群丫头和家丁出去逛夜市了,殷落尘与萧越也沿着

蒲河河畔一路信步走着,见着家里久违的活泼气息,这几日来,殷落尘是头一次在萧越脸上看见这么

开怀的笑颜。

走了一会儿,二人竟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原因,一路上什么对话也没有,其实心里心思又多得很。

渐渐走到没有什么人的地方,萧越忽然拉住殷落尘,把他拉到自己的身侧,道:“就这儿吧,别走了

。”

殷落尘不解,疑惑道:“为何?”

把殷落尘揽到自己的怀里,萧越朝蒲河对岸的无尽的苍穹望过去,唇角噙着笑意:“这里看得清楚。

怀中的人仍是眨了眨眼:“看什么看得清楚?”

话音未落,只听空中“咻——嘭”一声,流光溢彩在空中绚烂开来,映在殷落尘漆黑的瞳孔里,如清

冽泉水中荡开的涟漪一般。一朵烟花落下,许许多多的烟花又相继在空中盛放开来,即使是站在这个

远离街市,没什么人的地方,也可以听见远处人们兴奋地喧闹声,随着烟花的绽放和凋零,一起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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