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长河挽轻舟 中——沈夜焰
沈夜焰  发于:2012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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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绍云面无表情。

江雪涯见他无动于衷,笑了笑,道:“你自幼长在岛上,没有去过中原,当然不能明白,武林中天下第一人,是什么意思,自然不会太在意。不过不止这些,我还会给你‘天赐守阳丸’的解药和配方,是真正的解药,从此以后,你不必再每月吃一粒,受它的困扰。”他走近楚绍云,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更重要的是,我会告诉你你心底的所有疑问,包括那口黑棺,还有你的身世……”

楚绍云听到最后一句话,目光闪了闪,终于忍不住抬头:“真的?”

“当然是真的。”江雪涯含笑应允,非常满意楚绍云的反应,“我只有一个要求。”

楚绍云深深吸口气,道:“你说。”

江雪涯贴近楚绍云的耳边,声音很轻很淡,几若不可闻:“我要解挽舟的命。”

楚绍云推开房门,慢慢走了出去,脚步有些涩重。天空依旧很蓝,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虽然刚下过雪,却并不算寒冷,似乎春天快到了。可是下一个春天,自己还究竟看不看得到?

楚绍云第一次有一种对命运无法把握的恍惚,以至于解挽舟走到身边居然还未发觉。解挽舟见他神情沉重,颇为担心,低声道:“大师兄……”

楚绍云摇摇头,安抚地看他一眼,道:“我没事。”话音刚落,忽见一个侍仆过来禀道:“楚公子、解公子,主人命你们随小人走。”

楚、解二人对视一眼,楚绍云道:“这次多加小心,无论发生什么事,紧紧跟在我身边。”解挽舟见他说得郑重,知道非同小可,用力点头:“好!”

二人随在那侍仆身后,向西面走去,途中遇到和他们一样由侍仆带路的弟子,彼此疑惑地瞥一眼,便转过头去。再走上一段,这种情形越来越多,直到来到一个窄窄的洞口前,侍仆道:“主人命二位进去。”

楚绍云早已知晓会有大事发生,只一点头,道:“走吧。”解挽舟一向是以大师兄马首是瞻,他说进去那便进去。

经过一条又窄又短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是个巨大的山洞,洞顶足有两丈来高,四周洞壁上燃着火把。所有弟子都已聚集在此,侍仆悄没声地退下,贴着洞壁站立。

解挽舟一皱眉:“江雪涯又要搞什么鬼?”洞内众弟子窃窃私语相互小心试探,解挽舟一拉楚绍云的袖子,道:“不知道蒋师兄在不在?”

楚绍云刚要开口,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乍然响起。这一声太过刺耳尖锐,满含恐惧骇然,就连楚绍云也不由一惊,洞内登时一片寂静。紧接着又是一声,再一声!刺得人耳朵发麻。原来竟是站在一旁的那些侍仆,一个个手掐咽喉,面泛紫黑,双目圆瞪得凸出,舌头伸出,翻倒在地,踢腾扭动,赫然中了剧毒!

所有的嚎叫挣扎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石壁上拼命刮挠出的指痕还在,那些侍仆却已尽皆倒下身亡,一个不剩。

这一场巨大变故,震得所有人呆若木鸡,洞内更是死一般的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嘶声高喊:“这是陷阱,快点逃出去!”众弟子这才恍然大悟,争先恐后地奔向洞口。

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还未等他们跑出几步,一块硕大的巨石条顺势砸下,将洞口封得密不透风。

众弟子惶恐惊惧莫可名状,纷纷涌上前去或用手推或用兵刃,一时间只听得山洞内叫喊声痛骂声没头苍蝇般乱成一团。

不知是谁,抬头一瞥间,望见了高高站在上面的人影,惊得长大了口,期期地道:“师……师父……”众弟子纷乱如蜂,哪里听得到。又有一弟子也看见,猛地大喊一声:“师父!”众弟子齐齐一震,不约而同回头望去。只见江雪涯站在洞顶凸出的一大块岩石上,披着黑色的披风。一大半身子,隐没在烛火映不到的阴影里。

众弟子都停了手,仰着头看着那个忽如神祗一般降临的人。江雪涯的声音不高,在这封闭的洞穴中,却异常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们上岛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的武学,只能传给真正的强者。”

江雪涯把目光投向并肩而立的解挽舟和楚绍云,解挽舟双眉紧锁,神情疑惑;楚绍云还是老样子,双瞳黑得看不见底,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江雪涯隐隐有丝兴奋,眼看着一场极富兴味的游戏,终于玩到了最后关头。

其余的弟子,在江雪涯眼里,不过是一群蝼蚁。他的目光淡然在他们脸上扫过,慢慢地道:“你们这些人,谁能活着从这个洞窟中走出去,谁就是我真正的嫡传弟子。”

众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齐齐退后三步,拉开彼此距离,渐渐目露凶光。只听得头顶上江雪涯又道:“明晨为限,日出之时,谁能活着到我血筑之中,我就给他‘天赐守阳丸’的解药,放他回中原。”众人先是一惊,随即一喜,紧接着全身戒备,不敢稍动,紧握兵器,脸上狠毒之色更甚。

江雪涯微微一笑,冷漠而残酷,双袖一挥,道:“开始吧。”两道劲风掠过,火把立时熄灭,洞中陷入一片黑暗。

几乎与此同时,呼喝狂骂之声乍起,所有弟子不问青红皂白,一顿乱砍乱刺,反正除了自己,其余都是敌人,谁也不必手下留情。

楚绍云本和解挽舟伸手相握,洞中火把灭掉的瞬间,只听得解挽舟一声低呼,抽出手去。楚绍云连忙伸长手臂,向前一抓却抓了个空,心头一惊,叫道:“挽舟!”此时兵刃相撞乒乓作响,夹杂着呼喊声、叫骂声、呼痛声,他这一声喊出去,也不知解挽舟听到没有。刚要凝神细听,脑后胸前两道疾风同时掠起,楚绍云提剑抵挡。他和解挽舟同吃同睡,日夜习武,彼此功夫如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挡之下便知二人皆不是。楚绍云也不必客气,剑花挽起,一招之内连杀两人。

但却有更多的劲风袭击过来。此时伸手不见五指,除了瞎子一样乱劈乱砍,居然毫无办法。楚绍云越斗下去心头越惊,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焦躁不安,猛地气运丹田,大喝一声:“我是楚绍云!”

这一声响若奔雷,震得众人双耳嗡嗡直响,手上动作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呼喝声也小了许多。“楚绍云”三个字在岛上何等响亮,他一自报家门,身边弟子立时四下散开,谁也不敢再和他相斗。楚绍云大喝之后侧耳倾听,不远处解挽舟的声音仓促响起:“大师兄……”

他说一个“大”字,楚绍云双足点地,“师”字出口,楚绍云身形已在半空,等解挽舟说完“兄”字,楚绍云已落到他身边,长剑连刺连挑,逼退敌人,回手一握,拉住解挽舟的左手,道:“紧跟着我。”这一下再不必投鼠忌器有所顾忌,“刷刷刷”三剑连出,又有三人倒下。

忽听西北角有人高叫道:“我是蒋雁落!”果然是蒋雁落的声音,只听他顿了顿,接着笑骂,“兔崽子们慌神了么?乱斗什么?都给我住手!谁有火折子,点上一个。要杀我行,得让我看看你是谁,别死了还做个糊涂鬼!”这几句话说得好整以暇,流畅无比,显然是众弟子听到他的大名,没人再敢上前袭击,免得找死。

在岛上一向是楚绍云明哲保身,蒋雁落爱管闲事,众弟子早已习惯,听到蒋雁落下命令,竟真的停下动作,彼此罢斗。有人燃起火折子,点上墙边的蜡烛,洞中现出光亮,虽然只有一点,却比漆黑一片强得多。

地上已经躺了十七八具尸身,鲜血淋漓,令人触目惊心。还有几个身受重伤,或爬或坐,移动不得。站在当地的弟子,也是脸上身上血迹斑斑,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霍海生站在东北角——他脚边死尸最多,而且个个被掌力震得骨断筋折——金过庭垂手默立在他身后,身上尽是鲜血,不过显然不是自己的。严察肩头中了一剑,手捂伤口跑到霍海生身边。

楚绍云回头,见解挽舟后背前胸两处伤痕,手臂上三道血口,皱眉问道:“你没事吧?”解挽舟摇摇头,招手道:“蒋师兄!”

蒋雁落提着酒葫芦走过来,笑道:“今天恐怕真是要死在这里了。”解挽舟无所谓地一哂:“反正也有这么多鬼魂陪着,想来到了阴间也不会寂寞。”蒋雁落哈哈一笑,对楚绍云道:“喂,你怎么说?”

楚绍云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拉着解挽舟走向西北角,那里有两个洞口,似乎通到洞穴更深的地方。蒋雁落摸摸后脑勺,喃喃地道:“我也没说要放弃呀。”眼光一瞥间,忽然发现一块大石后深紫色的衣袂,沉吟一阵,终究走过去,伸出一只手。

颜瑾从一踏入这个洞窟,就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根本没有走到洞穴中央,而是瞅准了一块突出的大石,悄没声地站在一边。待火把一灭,洞中大乱,他身子一缩,正躲在大石后。饶是如此,脸上犹被剑气扫出一道浅浅的血印。

他的双臂紧紧抱住双腿,眼前一团漆黑,刀锋剑锋的寒气在头顶、身畔、耳边不停掠过,只要偏上一分半点,便有性命之忧,以往的机智聪慧、狡诈多变,在这时候显得异常苍白无力除了闭目等待听天由命,居然束手无策。

颜瑾忽然有一种感觉,他快要死了。恐惧到了极点,反而只剩平静。往事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在这近十八年的生命中,悲伤痛苦实在太多,而温馨快乐又实在太少。他生性坚韧,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只是奋力求生,以图后效,此时却觉得身心疲惫。恨又怎么样,爱又怎么样,努力得到了又怎么样,天地茫茫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就此死去又能如何。

他沉浸在自己的孤寂和悲戚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形势的变化。直到那个脚步声在身前停下,直到一只手伸到眼前,直到那人有些不耐烦地道:“喂,没死就起来。”

颜瑾看向蒋雁落,喜悦渐渐从心头升起,几乎要扑到他怀中大笑大嚷,却极力忍住了,别转头,冷冷地道:“用不着管我,反正早晚得死。”

少年的侧脸仍很稚嫩,带着一种决绝的冷然,脸色苍白得几乎失去了颜色,显出病态的荏弱。不知为什么,蒋雁落忽然记起,在雪地上那声悠长的叹息:“再过一个月,我就十八岁了。可惜,我永远活不到那一天。”

那种灿烂的笑容,和略带伤感的话语,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令得蒋雁落一直难以忘记。他无奈地叹口气,俯身一把拉起那个单薄的少年:“总之,我死之前保你不死,行了吧?”

霍海生等人冷眼旁观,看着他们四人聚到一处。严察低声道:“霍师兄,咱们怎么办?”

霍海生一抬下颌,一点:“跟着。”随手一指那些受伤倒地的弟子们,道,“都杀了。”

“啊?”那些人毫无抵抗能力,又无威胁,严察正自迟疑,金过庭毫不犹豫,上前一人一刀,尽皆杀死。

霍海生冷冰冰地盯了严察一眼,阴惨惨地道:“我从不把活着的敌人,留在背后。”

严察被他的目光盯得一噤,不敢再言语,跟着霍海生来到西北角。

于是,楚绍云、解挽舟、蒋雁落、颜瑾,再加上数名弟子站在一边,霍海生、严察、金过庭,和另数名弟子,站在另一边。楚绍云和霍海生对视一眼,面无表情,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两伙人极有默契地分别从两个洞口,向更深处走去。

第39章:虎豹九关开

楚绍云带着众人,手执火把,一步一步向前探去。两旁石壁凿得极其平整,触手光滑,几乎到处可见被利刃劈出的深坑浅痕,地上每隔一段路便可看见累累白骨,也不知有多少好手死在这里。

前方漆黑一团,低暗阴森,深不见底。

众人对视一眼,惊疑交加,这里似乎就是岛上那座高山的山腹,但大家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居然谁也不知道还有如此重大的秘密。既是弟子们的试炼场,机关地道必然神秘难测。众人每走一步皆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什么消息埋伏,神仙难救。

不过短短一段路,居然走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什么异常。有些弟子不免焦躁难安,开始小声说话,更有性子急的,不免喃喃咒骂。忽见前方一处亮光突爆,“砰”地一声响。众人身处阴暗之地,陡遇强光,慌忙闭上眼睛伸手遮挡。众人皆是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老手,这边遮挡强光,那边兵器舞得水泼不进,将身前身后护得严严实实,就怕有暗器突然袭击趁虚而入。

可是四周一片平静,只听得兵器舞动呼呼作响,却不见有什么机关袭来。众人适应光亮,睁开眼睛,不是谁低呼道:“师父!”凝神看时,前面不远处一个人影,在火光下朦朦胧胧,看不清容貌,但身形衣衫果然是江雪涯。

众人齐齐躬身施礼,道:“师父。”声音在狭窄的密道中显得瓮声瓮气,憋闷异常。等了半日,却不见江雪涯理会,仍是那个姿势,半分没有变过。

解挽舟轻声道“咦?”刚要上前,却被楚绍云一把拉住袖子。早有人不耐烦,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仔细一看,张口骂道:“他妈的,是个假的!”抬腿要将那“人”踢个稀烂。哪知腿风刚一扫到,那假人骤然爆开,一股腥臭的毒汁激射如箭,那弟子登时被喷个满头满脸,痛得嘶声大叫,丢开兵刃双手在脸上身上乱挠乱抓。

众人惊得呆若木鸡,忽听身后“啊啊”连声,又倒下三个弟子。原来江雪涯心思缜密,设下机关也与众不同,先是用假人吸引大家注意,再喷出毒汁令人心惊胆战,全神贯注只顾前方之时,却在后面石壁之中射出无数细小飞芒。这等飞芒细愈银针,就算在日头下也得凑到眼前细看才能发现,更不用说在此灰暗阴森的地道之中,又是猝不及防之下。走在最后的那三名弟子立时身中千支万支,浑身被扎得刺猬一般,倒地而亡。

颜瑾距最后倒下的弟子只有一步之遥,地道狭窄,那弟子避无可避,飞芒既小,身中之后又不得立死,站着挣扎哀号许久,这才倒在颜瑾脚边。颜瑾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微颤,手脚冰凉。蒋雁落一把拉过他,低声道:“走在我前面,紧紧跟住大师兄。”

前方身中毒汁的弟子终于毒发,尖叫几声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扑通”倒地。一时间,密道又宁静下来,只是这宁静之中暗藏怎样的危机四伏,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一阵“匝匝”的声音传来,众人皆是惊弓之鸟,一闻异声尽皆后退数步。只觉眼前豁然一亮,却是一道密门缓缓升起,亮光自门内透入,紧接着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气,冲鼻欲呕。

众人走到门边,向内一望,里面居然灯火通明,当中一个巨大的深坑,腥臭之气就是从里面飘出。众人俯身只一瞥,个个闭目色变,颜瑾身上汗毛直竖,一连后退两三步;解挽舟侧身不敢再看,胸中烦恶之气翻腾,险些呕出来;蒋雁落捧着酒葫芦连灌数口,才算强压下心头烦躁;就连楚绍云,也不免紧锁双眉。

这深坑足有十数丈宽,里面翻腾扭转,尽是毒蛇。

好半晌,蒋雁落强笑道:“我这辈子可没见过这么多蛇,师父是不是把整个岛上的毒蛇都抓来了?”

解挽舟又是厌恶又是愤恨,抢过蒋雁落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讥讽道:“抓这么多蛇,他可真厉害。”

楚绍云摇摇头,道:“不是抓来的,是引来的。”解挽舟疑惑地道:“引来的?”楚绍云指一指蛇坑上方的石顶,那里悬着一盏灯,散发着绿油油的光:“里面有香料,可以引来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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