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穿越)上——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3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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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似懂非懂,他再聪明,充其量也只能把赵肃的话先记下来,至于理解,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可因为赵肃的神情是如此认真严肃,他也不由怔怔看着,然后蹭了蹭那温暖的怀抱,记下了这句话。

一直到许多年后,他每逢思念这个人,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两人相处时的情景,以致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肃肃……”

“嗯?”

“那皇爷爷是个好皇帝吗?”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肃默然。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嘉靖当然不是个好皇帝。他杖杀大臣,疑杀宫妃,热衷炼丹,自私自利,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照理说在这样的皇帝手下,百姓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造反起义那是迟早的事情,可偏偏还有那么一群能臣干吏帮他守着江山,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时代。

但这些事情,大伙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自己又不是不想活了,怎么也不能说皇帝是昏君,可要夸夸皇帝吧,他又昧不下这个良心。

于是,只好沉默。

两人大眼瞪小眼,小屁孩澄澈的眼睛里仿佛还能看到赵肃的倒影。

“这个问题,等你长大就知道了。”赵肃酝酿半晌,只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小屁孩当然很不满意,搂着赵肃的脖子开始撒娇:“我不要长大,长大你就抱不动我了!”

赵肃想象着自己抱着一个成年朱翊钧的模样,不由嘴角微抽。

“你长大我当然抱不动你了,就算抱得动,别人也会取笑你的。”

“所以我不长大了!”朱翊钧得意洋洋地宣布,好像他这么一说,就真长不大了。

“你不想长大娶媳妇了?”赵肃逗他。

朱翊钧不答,反而很严肃地趴在他耳边边:“我偷偷告诉你喔……”

“??”赵肃不疑有他。

朱翊钧捏着鼻子怪腔怪调:“你这个小妖精,想榨干本王吗,本王迟早被你弄死……唔!”

冷不防嘴巴被捂住,他呜呜地叫,瞪赵肃。

赵肃面容抽搐,几乎抓狂:“你从哪学来的?”

朱翊钧挣扎着要掰开他的手,他又警告了一下:“不许再学。”

见对方点头,这才松手。

小屁孩忿忿不平:“那不是我学的,是我路过父王书房,偷偷听见的,冯大伴说不许和别人说,可肃肃不是别人,我只和你说的!”

您可真看得起我。“冯大伴说得对,你谁都不能说,听到了也要忘记它。”

赵肃觉得自己迟早要被他吓死,居然把裕王在闺房里对姬妾说的情话也学来,还把语气学了个七八成像。

“所以我才不要娶媳妇,女人都是妖精,除了我娘!”朱翊钧理直气壮。

“只怕你长大就由不得你了。”

“肃肃有媳妇儿了吗?”

“还没,怎么了?”赵肃翻着桌上的简笔画,寻思着再给他讲个什么故事。

“那我勉为其难,娶你当媳妇儿好了。”小屁孩一副你要谢主隆恩的表情,动作却完全相反,毫无形象地赖在他身上,和树袋熊没什么两样。

“我还真谢谢你了,还会用勉为其难这样的字眼,长进了不少。”赵肃无可奈何,捏捏他的脸颊。

“少雍!少雍!”

这头两人闹得正欢,那边冯保急匆匆走过来。

“哎哟少雍,你和小世子躲这里来了,害得我好找,今儿个会试成绩放榜了,你没去看?”

赵肃笑笑:“我托朋友帮我看了,这不是小世子想找我嘛。”

其实是自己懒得去看,反正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落榜,干脆就收拾行囊回长乐继续自己的小本生意,指不定哪天还能成为巨贾,这几十年间对待商人的态度已经大为不同,要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不一定得走仕途。

“哟,还宠辱不惊,”冯保笑容可掬,“这厢给你贺喜了,名列第四,这回可是高中了!”

赵肃啊了一声,有点意外。

其实并不奇怪,虽然高拱更喜欢论调激昂的行文风格,但赵肃的四平八稳,中规中矩,反倒在其他考官那里得了个不错的分数,最后综合起来,排在第四名,进殿试当然是没问题的,就是在考生中,这个名次也足以傲视众人了。

“如此一来,高师傅、陈师傅反倒成了你的座师,这可真是一桩佳话了!”冯保还在朝他拱手道贺。

座师与门生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比父子还要亲密的关系,父子之间政治理念不同,历朝历代比比皆是,可一旦成了师生关系,如果你背叛老师,则会为人不齿,连带着仕途也会大受影响。

可赵肃的老师是戴公望,戴公望是王学门人,徐阶也是王学门人,照理说,他和徐阶应该更亲近一些。

现在对于徐阶和裕王府来说,大家共同的敌人都是严嵩父子,自然是同心协力,合作无间,可赵肃知道,在不久之后,当严嵩父子倒台,高拱入阁,他与徐阶的矛盾会渐渐明朗化,最终不可调和,斗得你死我活。

这下可好了,自己与徐阶一脉相承,却与高拱是师生关系。

当两人有了矛盾,他该如何自处?

看着冯保的笑脸,赵肃却忽然有种前路坎坷的感觉。

******

历史小随笔:

今天来聊小猪包子朱翊钧,也就是后来的万历皇帝。

万历这个时代,我一直觉得很可惜。

它本来有机会变得更好,前面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几十年积攒,给他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他稍微努力一点,再勤政一点,明朝说不定就走到另外一个方向了。

朱翊钧小时候是很聪明的,而且他得天独厚,从小就被立为太子,环境教育都特别好,根本不是他那个苦命老爹能比的。

大家想想,朱翊钧的娘李贵妃,虽然出身不行,但胜在有主意有魄力,也不怎么干涉朝政,朱翊钧的师父,都是一代大儒,连张居正也经常给他讲课。

可也许是娘和师父的教育太过严厉,而且师父教一套,自己做一套,导致小朋友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在张居正死后,他全家被清算,被掘尸,还被活生生饿死家里,朱翊钧不管不顾,就要赶尽杀绝,最后还是大臣劝告,才算放了张家一马。

从那以后,朱包子同学就彻底堕落了,从一个品学兼优的少年皇帝变成一个醉生梦死的皇帝。

明明有长子,也不立为太子,也不给他请老师,你们上奏吧,我就跟你们耗……万历29年,才立太子。

明明有手有脚,就是27年不上朝,任由大臣们勾心斗角,一概不管,由此衍生出明末最大的祸害之一——党争。大家天天吵架,互相弹劾,谁有空治国?官员心声:谁爱治谁治去,老子只管吵架,看谁不顺眼就弹劾谁。

而且由于他根本就不管朝政(不是像他爷爷嘉靖那样起码还抓着权柄),所以到了后来,官员要辞职,没人批,要上任,没人准,老官走了,新官来不了,衙门里根本没人做事,有人的又忙着吵架,好嘛,一团乱。

引用黄仁宇先生的话:万历15年,表面上似乎是四海升平,无事可记,实际上我们的大明帝国却已经走到了它发展的尽头。

假如历史拐了个弯,一切重来,又有了赵肃,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这就是我写这文的目的。

嘿嘿。

第29章

严世蕃最近很不顺,所以本来就不好的脾气更加大了几分,姬妾要是伺候得不好,动辄就被拖下去责打,只是他一张脸依然黑得和锅底一样,以至于站在他面前的鄢懋卿与万采二人,也颇有点战战兢兢的感觉。

鄢懋卿见严世蕃手里把玩着玉球,半天没出声,忍不住虚咳一声打破沉默:“小阁老,最近下边的人孝敬了二十万两上来,下官命人铸了一棵金银树,上面花叶枝干,全都是黄金白银……”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都什么时候了,老子哪有空听你说这些鸟事!”

万采看着鄢懋卿吃瘪,又瞧瞧严世蕃的脸色,笑道:“小阁老因何事烦心,不如说出来让下官也帮忙想想。”

“你们真是好日子过久了,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严世蕃冷笑一声:“我老娘如今沉疴难起,缠绵病榻,你们知道么?”

鄢懋卿与万采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个作什么,只因严世蕃平日里也不是个十分孝顺的人。万采忙接道:“老夫人病重,我们悬挂于心……”

“蠢货!老子是要告诉你们,万一我娘去了,我就得返乡守孝!”

鄢懋卿啊了一声,终于明白严世蕃想说什么。

父母去世,子女守孝,这是天经地义的,纵然身为朝廷官员也不能例外。这样的话,你就要回家守孝三年才可以重新回来做官,但三年之中政局风云变幻,谁也不会留着个位置等你,三年一过,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为了能够继续做官,前朝的人就发明了一个做法,叫“夺情”,意思是你职位太重要了,离了你实在不行,于是皇帝下旨,以国家的名义留你继续做事,不用去职。所以历朝历代,凡是不想守孝的人都会用这一招,屡试不爽。

但到了明朝,这个招数就行不通了,因为明朝律法规定,“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也就是说你爹娘死了,该守孝就守孝去,不管位高权重都要走,不准用夺情这个借口。

这么一来,如果欧阳氏病逝,严世蕃就得回老家守孝三年,严嵩今年已经八十出头,说话做事已经远远不如以前利索,很多事情都是严世蕃在背后张罗,要是严世蕃一走,只怕严党这边就要出岔子。

严世蕃很清楚,现在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外有胡宗宪,内有首辅老爹,朝廷内外看似铁桶一般,上上下下全是他严家的人,可周围多的是虎视眈眈,暗地里恨着他父子俩的,一旦稍有差池,那些人就会不顾一切扑上来咬一口,分一杯羹。

鄢懋卿和万采都不是蠢人,严世蕃一说,他们便立时明白了利害,不由跟着忐忑起来:“小阁老,那可如何是好?”

严世蕃不在,他们就等于没了主心骨,指不定啥时候就会被人拉下马,自然慌张。

“瞧你们这点出息,”严世蕃嗤笑,漫不经心地放下玉球,起身踱步。“会试成绩出来没有?”

万采忙道:“今日刚刚放榜。”

“名次如何?”

“第一名叫戚元佐,第二名徐时行,第三名王锡爵。”

没瞎的那只眼睛微微眯起,严世蕃问:“有个叫赵肃的,你们有印象没有,他可上榜了?”

万采记性极好,看过一次的榜单也能记得大概,闻言便道:“我记得这个人,是排在第四位。”

“第四……好极了!”严世蕃脑子转了一圈,哈哈大笑:“皇帝想压下这件事情,我偏偏要把它闹大,到时候看谁收不了场!”

鄢万二人一头雾水:“请小阁老明示。”

“先前裕王世子走失的那一夜,就是这个赵肃把世子送回去,他由此也勾搭上裕王府,本来呢,一个小书生,无关紧要,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后来派人一查,才知道他原来是戴公望的学生,戴公望与徐阶同为王学门人,赵肃背后的水,可就深了。”

“徐阶这个老狐狸,一直在我爹面前做低伏小,平日里也滑不留手,让人抓不着把柄,为了取信于我们,还把自己孙女儿也赔了出来,亏得我爹老糊涂,这才相信他没有异心,可依我看,徐阶和裕王府之间,必然暗中有所联系。”

“而为他们居中联系的,就是这个赵肃。”

鄢懋卿有点明白了:“小阁老的意思,是从赵肃身上下手,牵出徐阶和裕王府?”

严世蕃诡秘一笑:“不错,科举舞弊案,皇帝想大事化小,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扰得他心烦,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愿意追究。可你们想想,他要是知道徐阶与裕王府暗通款曲,会怎么想?”

这位嘉靖皇帝对权柄看得极严,虽然自己忙着修仙,可绝对不容忍别人意图染指皇权,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对于皇子与大臣结交那是坚决打压的,一旦察觉苗头,立马下狠手整治。

严世蕃正是看准他这一点,才想出这个计谋来。

鄢懋卿微微一笑:“不愧是小阁老,果然妙计无双,如此一来,陛下对徐阶和裕王府都起了疑心,出手对付他们,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此消彼长,即便您需要离开京城,我们的势力也不会受损。”

严世蕃面带得色:“这次推荐高拱当主考官的,是徐阶,而高拱把第四名判给赵肃。我们完全可以说是高拱他们徇私,或者索性把泄题的帽子扣在他头上。高拱他们一倒,皇帝对裕王也失望透顶,如此一来,一张网,就把所有敌人都打尽了。”

“只是要如何让赵肃承认?他背后有徐阶和裕王,我们只怕不好硬来吧……”

“还用得着你说,老子这次要借三把刀,杀三个人!”

赵肃从裕王府出来,便碰见等在外头的李松。

李松是帮他们做饭的婶子的孙儿,今年才十五,李婶家境贫寒,便推荐了这个孙儿来帮忙跑跑腿做些杂役,赵肃见他手脚勤快,也就雇了他。

此时看到他,不免有些奇怪。

“怎么是你来了,赵榕呢?”

李松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早些时候见他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赵肃规矩松,书童也跟着懒惫起来,尤其是他这阵子常在裕王府,没法让赵榕跟着,赵榕自然三天两头往外跑得没见人影,少年好动,赵肃懒得管他,只拍拍李松的肩膀:“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李松憨笑:“有位客人来了,在家里等着您呢。”

赵肃诧异:“什么客人?”

“他不肯说,只说您回去就知道了。”

赵肃闻言越发好奇:“走,回家看看!”

院子里静悄悄的,今日放榜,陈洙想必也去看榜了,还未回来,赵肃便直接回屋,刚推开门,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手里还拿着本书,正低头看着。

那人听见推门声,回过头来,朝他粲然一笑:“回来了?”

“小师兄……”赵肃喃喃道,有些不敢置信。

“过来。”长身玉立的青年朝他勾勾手指,一脸似笑非笑。

待他走过去,便一把拉入怀里,连带狠狠拍了几下:“想你师兄我了吧?”

“我可一点儿也不想,看你模样,倒是想我想得很啊,小师兄。”赵肃回过神,嘴角忍不住上扬再上扬,伸手回抱住他,两人紧紧相拥,都有种岁月经年的感觉。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老师不在,我最大,再叫小师兄,老子不抽死你!”元殊凶神恶煞道,容貌褪去了几年前的青稚,渐渐显出成熟的轮廓,越发俊秀挺拔。

可惜唯一的师弟压根就不吃他这一套,只诧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外放山西么?”

“三年任满,我考评卓异,上边来了公文,调我回京,我听说你今年考试,想必也在京里,谁知刚去拜谒过同门,才知道今日会试放榜,没想到你居然得了第四。”元殊呵呵一笑,看起来今日心情甚好,连小师兄这个称呼也不计较了。“凑巧放榜那地方有你的朋友,叫陈洙的,他让书童带我过来,这不就摸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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