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似真的被他唬住,将信将疑地道:“你是说……定州那个是唐门……”
“我没说。”墨让冷冷地道,“我只是告诉你,相信一群看到表相就吓的魂飞魄散的废物说的话,那丢的就不是脸,是智商!”
影子好一会儿没说话。
墨让有点不耐烦地道:“话说完了,你还不让路?我现在正被人追杀急着逃命,你若不想落井下石瞎掺和就赶紧让开!”
影子呆了一呆,突然吃吃地笑起来:“墨让。”他的声音这回变的温文儒雅,“被人追得落荒而逃这种事你说起来竟然毫不脸红。”
墨让道:“丢命不如丢脸,我这人从来便不要脸面,你竟不知道?”
影子沉吟了一下,断然道:“我要搜你的人!”
墨让回以同样断然的回答:“做梦!”
“你若当真没有窝藏魔教余孽何必怕我查?”
“你查?你拿什么查?”墨让冷笑道,“你知道他长什么样?知道他是男是女?知道他多大岁数有何特征?你查?我难道还等你一个一个把我的人摸个遍?那时候白妙的人早就把我的脑袋挂到马鞍上去了!毒王,魔教跟你的仇跟我一文钱关系也没有,但你若想以此为借口挡我的路,那我俩只好先拼个你死我活了!”
毒王似是一窒,半晌才道:“我焉知你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墨让一脸不屑,“我骗你有好处吗?毒王,你不要忘了,我墨让是什么样的人!你当我是名门正派那些个舍己为人的大侠义士?魔教?你?也值的我说谎?你去江湖上和人说我为了保护个魔教余孽说谎骗你,看看有没有人信!”
毒王似是怔了一怔,有些讪讪地道:“不错,你向来六亲不认视他人如草芥,从来没听说过你主动维护谁……”他突又叹息了一声,声音陡的变的苍老,幽幽地道,“过执是迷,迷而生惑,原是我太执着了……”
叹息声中,只见白雾渐散,墨让突然叫了一声:“慢着!”
墨息和钟坚锐放到一半的心又骤然悬起,只听墨让悠悠地道:“我手下中了你的毒记得把解药留下来。另外既然是你犯了错,那自当赔礼道歉,我知你抹不下面子,也罢,我逃了一天一夜累的要死,就烦你向前将追兵为我阻上一夜吧。天一亮咱们就此两清,互不相欠。”
一片沉默。
那消散到一半的影子似也为他这厚颜无耻的要求傻了眼,过得好一会儿,才道:“怪不得人家说你是武林中近十年来最……最难缠的年轻一辈,果然……你手下的毒我已解了,只望你当真没有骗我,否则……”
影子与白雾及声音一同消失了。
在他身后,面面相觑的两个少年在马上小声快速地交换了以下对话:
“你大哥真是说谎不打草稿骗人不眨眼睛死人都要刮层皮啊……”
“呃你不知道,他从六岁起就坑蒙拐骗无所不通,说谎像睡觉发誓像吃菜,他的话要能信母猪都会上树!那毒王一定是平时毒药吃太多把脑子吃傻了才会信他的鬼话……”
孙晋在一旁小声插口:“所以江湖上才说大人是武林中近十年来最……”
“最难缠的高手?”
“错!”墨息和孙晋异口同声地说,“最不要脸的流氓!”
“你们两个这口气……听起来好自豪啊……”
这时候,武林中近十年来最不要脸的流氓正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往嘴里倒解药,口中喃喃地道:“他妈的……好像一不小心毒用的有点过量了……”
十四、
暴雨如注。
发现这个山洞稍费了一点功夫,先头部队又花了一点时间探查,所以当确认没有危险全员撤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淋成了落汤鸡。但能够在这般暴雨中寻得这么一处避雨休息的场所,又实在不得不说他们还是很有运气。
虽然顾虑到升火会留下痕迹,但显然如果让所有人都这么湿漉漉的在这寒冷的山洞里待一个晚上,不说别的,数名伤者显然会率先支持不住。所以在墨让的首肯之下,火很快便升了起来。
没有安排任何人警戒,墨让只要求所有人必须尽快烤干衣服坐倒休息恢复体力,对此孙晋一开始颇有些不安,毕竟完全放弃警戒在过往的经历中是从未有过的,墨让对于卫队长的担忧只笑了一笑,道:“放心吧,这么大的雨,敌人的速度也会延缓,何况毒王既然答应了出手,我们今晚上就放心地睡觉吧。”
孙晋虽然心中仍有些惴惴,但对这个上司近乎盲目的信赖还是让他没再多说,正待退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墨让问:“他呢?”
孙晋知道他问的是墨息,迟疑着,还是回答道:“息少爷拿着伤药到钟少爷那边去了。”
墨让“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痛痛痛痛~~~坚锐你能不能轻点?嗷嗷嗷嗷~~~~”一边抽气一边呲牙,少年丰富多彩的表情一如他身上丰富多彩的伤。而旁边那个伤口虽不如他丰富多彩,脸上的笑容倒是令人眼前发亮。
“好啦,你别一直鬼叫。”钟坚锐替他扎好最后一处绷带,笑道,“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墨息晃动了一下胳膊,虽然伤口还在作痛,但比起先前在马上时已好受了许多,他精神一好,捉弄之心大起,笑嘻嘻地将嘴凑到钟坚锐耳边道,“难道误会我在上你?”
钟坚锐一拳敲在他脑袋上,小声骂道:“你脑子里只有那种东西吗?”
墨息摸着脑袋嘀咕:“这不是正常男人都会想的事嘛……”
“正常男人才不会像你一样连朋友都乱调戏!”钟坚锐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倒不由得奇怪起来,问,“你不去墨大哥那?”
墨息闷闷不乐地道:“我今晚睡你这。”
“干嘛?又做了什么惹你大哥生气的事?”
钟坚锐这两日冷眼看这两兄弟相处,早就发现墨让对这个弟弟极为宠溺,每次打骂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倒是墨息仗着哥哥不能拿他怎样总是不省事。
墨息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躺下来,嘟囔道:“要再待下去就会真的做惹他生气的事了……”
其时两个人都只穿着半干的内衣,外衣扔在旁边石头上晾着,山洞里四个火堆烧的很旺,空气暖洋洋的倒是不冷。
钟坚锐拿过孙晋先前送来的毯子给他搭上:“怎么了?”
墨息把脑袋缩进毯子里闷声道:“你不懂……”
钟坚锐哑然,摇摇头挨着他也睡下来,毯子不够大,他拉了小半过来盖住肚子,因为伤困声音显的格外沉倦:“你啊……做你哥哥还真辛苦……”
墨息在心里大喊:做那个人的弟弟更辛苦好不好?
要怎么对好友启齿?他之所以会跑到这边来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担心他一个人在这陌生又险恶的环境下紧张不安,另一方面则是,他实在不敢在这种地方和墨让待在一起。
说出来实在太过丢脸,火光照耀下,仅仅是看他脱了外衣解内衣扣子,他就兴奋的一塌糊涂。二人独处的时候也就罢了,这种地方他要敢扑上去毛手毛脚,用不着老大出手,他直接就先被以孙晋为首的亲卫队扁成猪头了。
然而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有些欲哭无泪地想:明明全身的伤口和骨头都在痛,身体也因长时期未得到休息而疲惫到极点,但每每一闭眼,眼前却总是先前看到的情景:墨让沾着水珠的手指,那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衣钮一颗颗解开,露出与女子一般洁白细腻的肌肤……
他竭力想将那绮念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然而根本没有用。身体越来越热,他闭着眼睛仰起下颚,紧紧咬住嘴唇,太热了,整个身体就像置身熔炉之中,令人难以忍耐。
他回想墨让的嘴唇,与他的冷酷薄情相反,他的唇丰腴柔软,吻过他额头的触感甜美得让人战栗。
墨让的手指触感比视觉上要硬,长年握剑的手有一层薄茧,指尖尤甚,他回想墨让握住他时的感触,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
下腹一阵阵发紧。
朦胧中,墨让跨坐在他身上,他能从腰上感觉到他柔软的大腿内侧肌肤,他俯下身,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软软地唤他:“小息……”
他在一片黑暗中达到高潮。
睁开眼睛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洞外雨似乎停了,四下里除了噼叭的火焰声之外就只有细细的呼吸声,钟坚锐在他身边静静沉睡。
做了一个……一点也不陌生的春梦啊……
他发了一会儿呆,感觉到两腿间滑腻腻的凉意,撑起身子去拿帕子才发现,搭在二人身上的毯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两张,将两个人都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然后他就发现钟坚锐发烧了。
他悄悄爬起来去找孙晋,卫队长被他从睡梦中唤醒,脸上的神情还有些恍惚,但还是很配合地去随身物品里翻了药出来,他蹑手蹑脚地回去喂昏睡中的钟坚锐吃药,自对方
身上传来的热量让他皱眉,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想点应对的法子,然而眼皮越来越沉,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亮的时候他是被孙晋摇醒的。
墨让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烧得满脸通红的钟坚锐。
墨息爬起来对他说:“我抱他。”
墨让看了他一眼,把一边石头上搭着的衣服扔给他,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不忘很坚决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抱他。”
墨让待他穿好衣服把钟坚锐的衣服也扔给他,示意他动手帮他穿,然后淡淡地道:“你和我换马,我抱他。”
墨息明显吓了一跳,动作一僵,似是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两下又没说出来,墨让也不看他,只道:“你要再长高一点,随便你抱。”
墨息哑然。墨让确实没说错,就身高来说,他若抱着钟坚锐上马,钟坚锐的脑袋估计要在空中被摇成波浪鼓。
但是……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你不会在半路把他扔下去吧?”
“不会。”
“真的?”
这回换墨让沉默了一下,然后他挑了下眉,发出一声冷笑:“原来我的信誉在你心中已经低到这种地步了吗?”
墨息抬起头,有些惶然地叫:“大哥!”
墨让却没再说话,只弯腰将钟坚锐连人带毯子一起抱起来,转身朝洞外走去。
墨息呆了半晌,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逃亡并没有变的轻松,但不知是因为墨让走的路线令对方摸不着头脑还是追兵有什么顾忌,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确实没有遭遇到多少强劲的敌人,倒是来了一堆乱七八糟妄图混水摸鱼的小帮小派,甚至还有些落草的山大王。墨羽堂的卫队遵循墨让“人不犯我,看我心情,人若犯我,灭他满门”的原则,即使是在逃亡途中,对于前来骚扰的小帮小派也毫不手软,在连续血洗七个小帮派之后,想捡便宜的小门派们总算知道了厉害惶惶退散,总算让他们在逃亡途中多喘了一口气。
钟坚锐的烧在第三天就退了,结果发烧的人换成了墨息,抱了钟坚锐两天的墨让说他累了要休息,钟坚锐表示他可以抱墨息上路,但被墨让以“伤员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一句话打发了回去,于是带墨息的工作就落到了孙晋身上,卫队长苦着脸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那表情很有些神啊饶了我吧的迫嫁小媳妇味道。
“息少爷,麻烦你能不能不要摆这副脸色给我看?你要知道,不止是你不想和我骑一匹马,我也不想接你这个烫手山芋啊。”
“呃我只是在想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消气……孙晋你说要不你假装不小心把我 掉下去……”
“那还得让后面的马踩你几脚至少踩个骨折啥的才行吧?”
“……那还是算了吧。”
不知是伤口感染还是心情影响,墨息没有像钟坚锐那样很快地恢复过来,反而一路低烧了下去,每到下午都只能闭着眼睛靠在孙晋怀里一动也不能动,钟坚锐焦躁了两天,终于忍不住去找墨让:“墨大哥,你为什么不去看小息?”
墨让正和周秦不知说什么,听到他问,有些诧异地抬头,先示意周秦离开,这才反问他:“他不行了?”
钟坚锐看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便有些窝火,但为了不吵到其它人,还是忍着怒气放低了声调:“他一直在发烧。”
“他伤没好,很正常。”
“但你怎么能这样?”
墨让莫名其妙地看他:“我怎样?”
“你都没过去看过他!”
“你和孙晋不都在照顾他吗?”
“那怎么一样?”钟坚锐虽然激动,但还是很克制地收敛了自己的声音,“亲兄弟哪有隔夜仇!就算是他犯了什么错,你也不至于生气到现在吧?”
墨让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很有些奇怪,突然问他:“你知不知道柳云川是东南一霸?论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偶尔连我也要甘拜下风?”
钟坚锐怔了一怔,先摇头,又点头:“后来知道了。”
“你又知不知道戚晚雷是武林中的名宿、黑白两道都有交情的武林名人?”
“知道。”
“以戚晚雷的名望尚不敢和柳云川做对,你的胆子倒是很大。听说你在戚晚雷的寿宴上为了崆峒派的小子强出头,你就不怕?”
“怕。”钟坚锐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但义父对我说,有些事,怕也要做。”
“没好处也做?”
钟坚锐反问:“你做所有事都先问有没有好处吗?”
“那我换个说法。”墨让淡淡地道,“你是否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是。”
“你有胆量有勇气做你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是件好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做你认为该做的事的时候,你有没有能力承担它可能带来的后果?你会不会连累朋友?”
钟坚锐一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你被柳云川杀了,和你在一起的人会怎样?”
“我……”
“勇气可嘉,智慧堪虑。”墨让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道,“那日若非东振林出手相助,你的强出头别说救不了那孩子,便连你自己也得搭进去,还间接地害了你的朋友。做任何事情不能只靠热血,不自量力的冲动往往只能害人害己。”
钟坚锐只觉背上冷汗直冒,不由低了头,连
耳根都红透了。
“虽然正直纯净是难得的高尚品质,但你要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保护它的义务,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它心存善意。宋展鹏应该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墨让转过身,最后说了一句,“不过要你改变估计也是不大可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