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清摇头,老实地回答,“不知道啊。”
陈建林捏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有一点是肯定的——2012的时候我们还会在一起。”
“嗯。”
“我过一阵子转职你看怎么样?”
“……你决定的话就做吧。”
“你是不是太放心我了?……我这几天就在想,开始做这个工作是为了生存,为了让你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现在已经基本能达到了,为什么我还要坐飞机到处跑,过常常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呢?再这样下去真的不妙了——所以是时候重新考虑生活规划了。”
彦清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淡淡地说:“我很羡慕这样的你,好像明天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
陈建林说:“是我们一起重新开始,我和你。”
彦清说:“那安迪要怎么办呢?”
陈建林说:“谁要管他!没良心的!等这件事情一结束,我看他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趁早送到F国去算了,我们眼不见心不烦。”
彦清低声嘀咕:“去他妈妈那里了么。”
陈建林说:“什么?”
彦清摇摇晃晃地站起里,陈建林连忙也跟着站起来。
彦清说:“该回去了,安迪正是需要你这个爸爸的时候。”他向景海鸥走过去,“海鸥你的店真是不错。什么时候开张?”
景海鸥说:“还没定呢,想找个好师父帮看个日子——你现在好点了?”
彦清说:“我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谢谢,还有你那个朋友,多亏了他,今天我失态了。帮我谢谢他。”
景海鸥眼睛笑弯弯的,“今天你和那个王磊也算是缘分,他只见过你一面居然就记住你了,可见他对你印象不错哦,想想还真挺像小说里的情节——一对怨侣在闹矛盾的时候遇到了各方面条件都十分优秀的有力候补,然后候补转正牌和主人公开展了一段新的感情什么的……”
陈建林已经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了,“你是想当着我的面策反我们俩的关系么?”
景海鸥笑眯眯地说:“我怎么敢——我是劝彦清看开点,老话说的好——独木不成林,独燕不成春么……”
陈建林已经忍不住要揍他了。
景海鸥很欠揍地笑说:“开玩笑的……不过彦清你要知道人有时候不能太懂事了,那样就是对自己不人道。下次陈建林的胖儿子敢那么对你说话你就不用客气地反反正正给他两个巴掌教他什么是规矩就好了。”
彦清笑说:“小孩子是不能打的。”
景海鸥撇撇嘴,“我是没养过小孩那种玩意,不过看你们养就觉得够了——而且为什么不能打,难道不是欠揍么?如果你今天不揍他,明天他也会因为别的理由挨揍——这次的事情就是个例子。欠揍的人是早晚都要挨揍的。”
彦清了解自己朋友,但笑不语。
景海鸥也了解自己的朋友,言尽于此。
那天从景海鸥的店里出来,陈建林犹豫着是回自己家还是去他父母家。彦清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解决安迪的问题,大家在一起商量出个结果,还是回他父母家。
陈建林不放心说:“可是你……”
彦清说:“是我不好,正好回去给陈叔陈婶道个歉。”
陈建林说:“那你就更不用去了,你有什么错?”
任凭彦清一力保证,再三劝说,陈建林终于还是带着他回到自己家。
路上陈家的电话就打来,大概是问他在哪什么时候回去,陈建林说:“你们把安迪送回我自己家,这事我自己解决。”
对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陈建林压低声音略侧过去隔音似的说:“行了,你们别跟着参合了,净帮倒忙。那兔崽子不回来也行,让他自生自灭,我不管他。”说着啪地挂掉电话。
彦清在一旁跟着担心。
陈建林勉强地笑笑,“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他,不过是让他回家,他怕挨揍就唧唧歪歪的。”
彦清说:“小孩子是不能打的,特别是不要再我面前打……我很难做的。”
陈建林说:“我知道……所以他才被惯坏了吧。”说完又怕彦清多想,就此打住。
那天迟些时候陈京萍果真把安迪送了回来,陈建林经过和儿子的“沟通”,“统一了思想”—
—当然是在书房不在彦清面前进行的,然后陈安迪对彦清“真挚”地道了歉,说自己说话没脑子,没想那么多BLABLABLA……反正他对检讨书那一类的文体颇有心得,听起来似模似样。
彦清淡淡地笑,说了几句得体的体现大人觉悟的话——事情似乎就已经终结了。这一天之前发生的种种不快随风而逝,仿佛这只是个可忽略的插曲,仿佛人类心灵伤害的自愈能力就是如此强大,大雪无痕,大爱无疆。
陈建林也知道彦清未必就此释怀,然而他把这份心疼和体贴都埋在心理,等日后容他从长计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时半刻的他也分身乏术。实在是因为这次陈安迪闯出的祸事太大,首要的还是解决这个纠纷——涉嫌强、奸什么的,如果定罪的话够少年犯资格了。
陈建林威逼利诱让安迪说实话,结果安迪都快崩溃了,坚称自己真的没干。
“我要是干了就是狗是猪,下辈子做五百斤的肥猪!永世为猪!减肥失败!”他发毒咒力证自己的清白。
彦清也说要相信孩子,如果这个时候你都不相信他他还能指望谁呢,要对他有信心,把这件事堆孩子的阴影减到最小。
陈建林也是没办法,再不成器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自己的基因在这孩子的身上得以延续,总不能扒光了扔到大街上让他自生自灭。
之后的几天他开始动用各方面的关系开始极力为孩子找出一条出路来。
还是市局的老胡,不愧是系统里的,给他指点迷津——这件事难就难在涉案的几方都在积极运作,而且能量都不小。
受害的赵院长就不用说了,他做三甲医院院长多年,拥有丰富的人脉,市长省长部长也是人,是人就有生老病死,人的亲人也是人也要有生老病死,所以他的能力绝对不容小觑。而身为苦主的赵院长更是有如神助,黑白两道开大无敌状态。
老胡语重心长地对陈建林说:“我给你说个以前的事,你可能也听说过,几个警察便装的时候在酒吧和一个小混混口角起来,小混混嗑药把警察开了瓢,警察没吃过亏反手把小混混连踢带踹给打死了,也不是故意的。结果那个小混混还是个富二代,大开发商,几个警察知道这件事后当晚就每人带着五十万摸到死者家里,提出私了。结果——你也知道的。”
“对方不缺钱啊。”
“的确不缺,死者父亲说:‘我不要你们的钱,我就要你们几个人的脑袋。’”
“……那几个警察不是也没判死刑么。”
“是没死刑,不过代价惨痛。——你要知道,那几个警察也都是有深厚背景的,其中一个马上就要去B市政法干校进修,回来就要提的。这下子不仅大好的前程泡汤了,还成了阶下囚。”
第36章
陈建林叹气说:“这个事我也有耳闻。我知道赵院长也不差钱。”
老胡说:“不差钱也总得差点什么吧。”
陈建林看着他。
老胡说:“你是聪明人,自己琢磨着办吧。”
陈建林说:“赵院长这边虽然难办,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冯行长那边。”
老胡说:“你算说对了。我听说他现在正四处活动想把水搅浑,然后把自己儿子捞上岸——虽然你儿子够混的,不过他家那位公子我看嫌疑更大。反正是你们两家的事,不是你做的,就是他做的。如果不是他做的,就跑不了是你。”这话不消他说陈建林也知道,要他和冯行那样的人斗,他的胜算不会超过三成。
陈建林之所以如此忌惮,皆因为身为银行行长的冯父实在是不仅仅财大气粗那么简单。他和市里各主要领导的关系都非同一般,据说其能直接支配的资金就有数百亿,多个基建项目运作都由他一手掌控,就连城西正在进行的地铁建设也有他一点手笔……
跟那两家一比,陈建林真觉得自己就是个卖轮胎的,他父亲时代那点微薄的政治资本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这两天气温骤降,陈建林早出晚归找关系,跑门路,偶尔堵车在街头,摇下车窗抽根烟,感受着寒冷的冬日低温,遂感慨,别人是天冷了搞垮王氏,而他是天冷了给儿子跑案子……有的子女是来还债的,有的子女是来讨债的。
他不幸摊上一个讨债鬼。
陈建林约见冯行长,冯的态度还算不错,毕竟是做大事的人,这个时候绝不会和你翻脸,你死我活的难看,然而对案子的事闭口不提,只说相信警察,相信公道,无论事情最后结果怎样都不要影响两家的交情什么的。陈建林知道他大概是跑出什么门路了。
然而自己这边也不是一无所获,于是和对方合计说:“冯行,你我都没有儿孙福,我不说那最后办事的是不是我家那小崽子,也不想说他彻底无辜,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回事心里也都清楚。”
冯行长表示有话要说,陈建林说:“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个时候也甭跟对方客气了,就当是都有一腿,共同作案怎么样?”
冯行长沉得住气,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是谁做的谁就承担责任。这样对人家受害一方也公道。”
陈建林说:“冯行,这个事确实不是个好事,我打个不怎么好听的比方——谁也不想接过那屎盆子扣自己头上,可是大家都觉得推给别人自己就不用接了,结果呢,先没怎么样咱们就内讧起来,你推我搡溅一身屎,最后谁能一身干净全身而退了?”
冯行长说:“你的意思?”
陈建林说:“我的意思是——咱们开始的思路就错了,这是个坏事,可是坏事咱们也要争取把他给办好啊。争取能成个双赢,不,三赢的结果。”
冯行长不动声色,沉吟半晌,说:“要是能像你说的那样当然最好。关键是具体怎么办。”
陈建林笑了,“说简单也简单。如果赵院长也能站在咱们这一边,化干戈为玉帛,所有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冯行长嗤之以鼻,“你这不是说了也白说么,”他不好意思说对方是放屁,用了一个比较缓和的说法。
陈建林说:“不白说,这个就是基本路线,基本路线定下来就看咱们的棋怎么走了。路子我搭好了,就是力度不够,如果能借冯行你的东风,结局就是皆大欢喜。咱们也就别分彼此了,联手怎么样?”
冯行彻底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这次换陈建林沉得住气,给自己慢慢点了支烟,说:“据可靠消息,三院老院长马上要退了,听说赵副院长并不是继任的最佳人选。”
这么一说冯行长彻底明白了。
他在心里掂量着,有点没底,“事是个好事,如果能成,真就像你说的皆大欢喜。不过他肯接受条件息事宁人吗?”
陈建林笑了笑,“我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过么,我同老赵认识这么多年,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不是个逞匹夫之勇的人,很明白事理利害。人的想法一多就有有顾虑,一有顾虑就有动摇,一动摇这件事就八成差不了。”
冯行长颇感慨,试想如果是自己的儿子受了糟蹋,而接下来是面对诉讼还是升官的选择,答案是……“就按你说的办,我觉得可行。”冯行长觉得同在官场,他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陈建林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俩人算是达成同盟。
接下来的事情虽然费些力气,需要些时间,然而局面一点点地向好的方向发展。双方攻防多以心理战为主。
赵父对此事的纠结自不必提,一个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另一个是一生奋斗的目标,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陈建林态度也比较诚恳,一趟趟地找他,把那无数的气也受得,还给他找了很多舍此就彼的理由,其中一条让赵父颇动心,他说:“你也该为孩子的将来打算打算,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过钢易折——当然,我们这边也会有适当补偿的。”
事态胶着了一个阶段后,随着三院人事更迭日期的临近而终于有了突破——赵家撤诉了。
本来如果是强奸案的话是不可以撤诉的,因为是公诉案件,原告只有决定是否追究其刑事责任的权利,可是刑法中对强奸罪的定义是指“男性”违背“妇女”意愿的行为,故而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强奸,这中间的法律漏洞很大,可看具体如何操作。如果只是一般程度上的伤害案,加上冯、陈二人又未满十八岁,就跟小孩之间的打闹无益,只要受害方不追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家撤诉后的一星期内,赵副院长的那个“副”字头衔也被拿掉了,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终于不了了之。
然而涉案的三个孩子没有一个重回学校。
冯在渊被家里送去美国读书,冯行长在酒桌上对人摇头感慨:“这孩子我是管理不了了,还是让美国人民替我管理下吧。”也不知道美国人民是不是比他这个老子好使。
至于赵紫桥则被赵父安排回家请名师一对一自修高中课程,计划参加明年高考,只要分数刚够本科他就有办法让孩子进他他们医院附属的医科大学——在父母的心理这孩子已经不适应集体学习生活了,只能尽量地纳入羽翼保护起来。之前一次刚上高中就因为在军训中表现太过柔弱而受到班级同学的起欺负,结果转到这个学校可好,“欺负”得更加彻底。
而陈安迪因祸得福,去F国的日期得以提前,他每日呆在家里学习F语,不知道是不是血统使然进步很快。
那件事之后三个人再也没见过面,转眼各奔前程,等到多年后再见,那怕是另一个故事了——这自是后话。
陈建林晚上上床,带着彻底的疲倦,他从后面抱住彦清,亲亲他的脖子,叹气:“事情结束了,总算陈安迪那小子的命好——这哪里是打官司,简直是比爹。有个好爹比什么都强。”
彦清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陈建林忽然生出点相依为命的亲昵和悲哀,“以后就只剩我们俩过日子了。清清静静的……会比现在好。”
彦清瘦的有骨感没手感的肩膀还是没有动,陈建林摩挲着说:“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公司那边也过了最忙的时候,我请了假,接下来的时间就是陪你,我先要看着你多吃点东西……最近你有好好吃东西么?怎么这么瘦。”
彦清还是不说话,陈建林终于觉得他有些过于安静了——虽然情人从来也不是多话的人,可是这样安静还是有些说不过去。他板着彦清的肩膀扳过来,认真研究了下对方的脸,“怎么了?”
彦清眼睛里没有他,不知道看着什么,很平淡地说:“没什么,我在想丽莎是不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