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的拒绝斩钉截铁。
睡意升起,脑袋昏昏沉沉。一阵阵袭来的绝望之感仿佛海涛拍岸,而自己正被海浪推搡着快速前进。
奇怪的是耳膜里人声纷纭,闹得他睡不了。万菲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在移动!
手上脚上的麻醉吊针已被扯掉了,将头使劲后仰,看见了一张颇为熟悉的男孩面孔。“郝……郝透?!”他挣扎着动了一下,却意识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你这个时候不该……不该在希腊拍戏吗?”
“为了避免你意气用事铸成大错,所以我来了!”
“什么大错?我想变成女人!我从小就想变成女人!”万菲被牢牢绑束在轮椅上,只得大起嗓门叫嚷,“谁让你多管闲事!快推我回手术室!”
“你知道吗,我不偷东西很久了。”单眼皮男孩推着轮椅,在过道里一路飞奔,“可我不得不说,你是我迄今为止最伟大的作品!再没有什么比从一个医生的手术台上偷走一个病人更让人兴奋了!”身体上的损伤还没好全,清秀面颊因为急速奔跑而涨出嫣然桃红,显得极为可人。“我的直觉从来不会错,我一早就知道你喜欢罗彬!可这世上值得爱的家伙又不是只有谢罗彬一个,犯得着这样飞蛾扑火?当然我得把话撂在前头,即使最后你变不成女人,也不准打他的主意……”
万菲几乎要哭了,加了点鼻音的嗓音听来嘶哑而浑浊,“你个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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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传奇的经历和星辰般地陨落
从你手上的纸间滑过
现在我要告诉你另一个故事
那是关于邦妮和克莱德
——摘自邦妮写的诗:《邦妮和克莱德的故事》
第四十八章:我俩没有明天(3)
被当作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整形师自认为这样的谋杀天衣无缝。可是峰回路转,狗仔金奇的离奇死亡,让他被人盯上了。
迟傥从门缝里看见一张还算熟悉的女人脸,可开门的瞬间夺门而入的却是一个男人,眼珠略有些畸形地往外凸鼓,身形巨大浑似一堵墙。
男人自称霍伯特,便再没有更多的自我介绍。一看见整形师就扔出了一只小纸袋,他打开一看:全是牙齿,挺白,约莫二三十颗的样子。
从头到尾都是那个身形巨大的男人在说话,而那个名叫葛曼茜的女人只是从头至尾神情呆滞,一声不吭。
“……所以,出于正义,这位可爱的小姐会指证她面前的男人:为了一己私欲,向一个病人实施了非常残酷的谋杀。”
迟傥有些震愕地把脸转向了女人,她不仅是自己的爱慕者,也全然不曾获悉真相。
“对不起……”在那双明亮眼眸的愕然注视下,葛曼茜心怀歉疚,张嘴就哭。男人这才发现:女人的满口牙齿全被老虎钳拔光了,随着她嘴唇的翕动流出了暗红色的黏液。接着那张可怖的、空洞洞的嘴发出一种古怪的、带哭腔的声音,“迟医生……对不起……”
鳟鱼眼睛的白种男人扬手就撩了她一个巴掌。几乎打歪她的脸。
“他敲诈我的那卷影带,你看过吗?”
“没有。”此时再狡赖太不明智了。反而以一个格外平静的声音回答对方的问题。
“没有留下多余的拷贝?”
“我们的目的只是捞一票,”措词恭敬,可口吻却根本不屑一顾,“您的威慑力与控制力实在让人非常紧张,怎么还有勇气再节外生枝。”
“啊哈,那太可惜了。”霍伯特面露惋惜一笑,啧啧叹道,“你真该看看这个差点被你毁了的家伙有多迷人——你一准会爱上他。”
迟傥没有说话,他对娱乐圈那些涂脂抹粉的偶像们从来没有兴趣。
“那家伙真的是条癞皮狗,一会儿寄来以往偷拍的相片表示投诚,一会儿又厚颜无耻地说要把一切公之于众。为了保护我可怜的宝贝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把我的另一个宝贝儿都赶走了。”霍伯特环视着男人的住所,不太奢侈。
看来,那笔钱他根本没动。
“我本想好好教训你,叫你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可你的诚恳让我非常满意——不管怎么说,你宰了那个家伙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你保护了我的心肝宝贝儿!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
迟傥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一个美丽女孩溺死后泡得全身肿胀的样子出现在眼前:活着,就已非常奢侈。
“把属于我的钱还给我,我可以给你一笔数额不小的佣金,甚至我还可以保证你从二级谋杀的指控中脱罪。但是,前提是你必须滚出这个地方,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谈判异常顺利,美国佬发现他的猎物没有垂死挣扎。
“谋杀犯永远是谋杀犯,”满面微笑,温柔地搂着女人的肩膀将她带往门外,他心满意足地回头说,“你洗不掉手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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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傥当面告诉尹云:没有婚礼了。祝福与歉意都真心实意: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不堪粉饰的错误,给女孩和自己所爱的人都带来了深深的伤害。
女孩掩面痛哭,为自己到底来不及披上嫁衣。
迟傥回去的时候发现,殷之纯将他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在外敲了敲门,过了一些时间,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求你……让我一个人待着……”
那声音满是乞求,痛苦至极,似乎还带了点哭音。毒品的戒断症状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太多的人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而选择自杀。
男人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不愿意将那么糟糕的自己曝露在他的面前。
犹豫了半晌要不要把门撞开后,迟傥微微笑了笑,将手从门把上移开。
他坐在地上,将头后仰靠在门上。
隔着一道门,俩人近在咫尺。
房间里不时传来一种非常可怕的、全非人类的声音——似哭似叫,也似肉体在硬物上狠狠撞击。
门外的男人轻轻带起微笑,用一种调侃逗乐的语气,开始向自己的爱人讲述今天身边发生的琐碎。
他不确定,毒瘾发作时的殷之纯是否还能清醒地知道自己就在门外。
有一点声音,就不会太恐慌。
大约在傍晚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了开。摇滚偶像从屋里走了出来,脸庞惨无人色,汗水延着额发掉下来,已将衣服浸了透湿。
他看见了坐在门口的男人,微微一怔。
听见背后的声音,迟傥站起了身,笑,“除了‘鸡蛋煎鸡蛋’我还会做别的,想吃什么?”
“迟傥,真的抱歉……”他完全没有了食欲,咀嚼无比艰难而辛苦,吃任何东西都会呕吐。
“四肢疼痛,倦怠嗜睡,食欲减退,初期尤其明显,”走上前,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眼眸轻眯,迟傥释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随即目光朝下,往殷之纯的腹部指了指,“医学上把这种症状称为‘妊娠反应’,最多不过十个月,就会不药而愈。”
摇滚偶像露出漂亮白牙,笑了起来——尽管现在这种时候,任何一点面部表情的变化也会让他感到非常疲倦。他轻骂一声:“妈的。”
无须言语,只是一个眼神交汇。他们经历了迄今为止最温柔细致的一场性爱。
殷之纯站在镜子前,脱去上衣,仔细注视着自己赤裸的上身——胸口的枪伤疤痕非常骇人,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洗完澡的迟傥也赤着上身从浴室走了出来,俩人于镜中对视。
肌肉坚实分明,那具深麦色的身体无疑更为健美,更具力量,愈加衬出另一个人的消瘦单薄。
殷之纯将头侧向一边,淡色眼眸稍许挪往别处,竟有了那么一丝不自然的羞涩,“我最近太瘦了,不好看。”
迟傥笑了笑,上前将他拥进怀里。
过去他们俩交欢的时候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以撕咬代替亲吻,以粗暴的拳脚代替温柔的抚摸,桀骜不驯的摇滚偶像总不甘示弱地想要占据主导的位置。而整形师总是不着痕迹地让着他、纵容着他的任性,然后在最必要的时候,翻身将他压回身下。
但这次不一样。
戒断反应让他像玻璃人儿那般脆弱,几乎稍一触碰就会浑身疼痛,抚摸、拥吻,所有的动作都必须尽可能的小心轻柔。
根本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摇滚偶像为无法节制的“纵欲”问题所困扰。殷之纯对于性爱的一些小嗜好,只有迟傥一清二楚,并且全部照办。比如他喜欢在“被进入”的时候同时被深深亲吻;比如他喜欢他在结束后仍在自己的身体里停留一段时间;比如他喜欢被他搂在怀里睡觉。
分隔多日,再一次品尝到完美的快乐后,英俊男人将自己的恋人揽进胸膛。
“我想,你现在必须做一个决定——去戒疗所,或者,我们一起努力。”
殷之纯翻到迟傥身上,俯下脸,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尤为纯净,苍白面颊尚未褪去性爱时才有的粉色红晕,非常美。
“那里有专业的医师和药物,但也一定会有无孔不入的狗仔们。他们会想方设法打扰你的生活,不依不饶地窥伺你的一举一动,他们会龇出獠牙,随时准备将你撕碎。”伸手抚上恋人的脸颊,“或者,我们,就我们俩,去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个空气新鲜,依山傍水的地方,一定会对你的病情有所助益。但是,”男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敛起眼眉,神色凝重而又柔软欲化,“那会非常……非常的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到……”殷之纯点了点头,又将脸埋回了对方胸口,聆听那里传来的心跳声,那般撼人肺腑的深沉和动听。
“只要你在我身边。”
第四十九章:我俩没有明天(4)
万菲满面艳笑地坐在霍伯特的腿上,与他一起看着电视节目的时候,一个相识的男人走了进来。
霍伯特伸手在金发美人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她”就心领神会地出去了。
电视播放着一个娱乐节目,一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主持人正在进行街头采访。
“我一直想做这样一个节目,探究那些娱乐圈的畸形儿为何会如此深受宠爱。”主持人的表演带有卓别林似的夸张喜剧的风格,他揉了揉鼻子,然后挤眉弄眼地说,“比如那个当今世界最酷的摇滚偶像——唔,最近他似乎不那么酷了……好了,让我们再来听听歌迷是怎么说的吧。”
他以一个夸张的跳跃姿势拦住了一个长相挺不错的男孩,冲他嚷道:“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像殷之纯。”
“什么?”那个漂亮男孩立马露出一种非常紧张的表情,他上下审视自己的衣着,“我穿错什么了吗?”
而另一个男孩显然对摇滚偶像不屑一顾,将嘴角狠狠往下耷拉,一脸嗤之以鼻,“殷之纯?听说他提着阴茎到处跑,见谁上谁!”
“你这话可没有根据。”
“根据?”男孩哈哈笑起,扯开嗓子叫了一声,“我要去做爱了!”
……
“啊哈,你们手上是殷之纯的专辑,看来你们喜欢他!”
一群女孩们叽叽喳喳地嚷出声音:“噢,是的!他帅极了!”
“好吧,我承认。他是比我帅……一点点……”主持人嘟嘴鼓腮,颇似不甘心地又问,“还有别的理由吗……”
“他真的……真的很帅……”
“还有呢?”
“就是……很帅……”
迟傥从接受采访的那些人群中看见了一对十分面熟的父女,年轻女孩面红耳赤手足并用,不遗余力地替自己的偶像辩解,一旁的中年男人则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又义愤填膺——他想起他曾在跌伤入院的时候见过他们。
“好了,虽然舍不得,我还是不得不和亲爱的观众们说再见了。为什么呢?”他将那张滑稽的面孔一下贴近镜头,几乎把鼻子都压了遍,“因为我要去做爱了!”
坐在椅子上抽着雪茄的美国佬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轻描淡写地笑笑说,“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这些只会煽风点火制造事端的娱乐节目制作人统统溺死在河里。”但从那张肥胖面孔上堆积的轻松表情中可以看出,对于这种近乎鼓吹的“贬罚”,他是满意的。
“听说你放弃了美丽的未婚妻,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霍伯特扬手接了起来。沉默着聆听半晌后,完全置迟傥于不顾地扬声骂道:“笨蛋!那些枪支当然是走私的!对于警察,你永远得小心应付多加周旋,因为他们都是不讲信用的混蛋,会随时掉过枪口,给你一梭子!”
仗着与警察局长私交甚笃,这个美国商人每年都会走私大批量的军火,而所有的枪支编号在册记录都会被人工删除,这样他的那些军火便会成为黑市上的“香饽饽”。利润相当可观。
然而这回,那些本该删除记录的枪支却出了纰漏。霍伯特知道,那只会戴起文雅眼镜的老狐狸心生不悦了,因为他所觊觎的美丽小羊羔至今未曾向他屈服。
必须想个办法。
美国佬抬眼看见了正于自己对面而坐的男人,慢慢地笑了:必须想个皆大欢喜的办法。
“你来找我,应该是为了某件会让我高兴的事?”
迟傥开门见山,“鉴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我认为应该终止一切演艺活动。”
“终止一切活动?太残酷了嘛!他可以像过去那样,露个脸就掉头而去。反正人们对他这样的大耍性子早已司空见惯。又或者,”肥胖手指捻起一根雪茄,点了燃,“让他给自己来一针!再喝几口烈酒和咖啡,立马就会精神饱满,充满干劲儿!”
酒精、咖啡因、可卡因的混合作用,虽然可以强力提神,但也极有可能让人一命呜呼。
整形师与美国佬对面而坐,暗暗捏紧了拳头。
“娱乐圈里十六七岁的漂亮男孩层出不穷,人们总有一天会对这个上社会新闻远远多过娱乐新闻的摇滚歌手审美疲倦。那屡次三番的失控行为已让他沦为笑柄,他的人气正在下滑,这是不争的事实。”男人神色笃定,言辞诚恳又满含底气,“我想你也注意到了,即使是最丰富的宝藏也有被开掘殆尽的一天。”
“你的建议是?”
“我会劝服他接触更多的品牌拍摄广告,也会鼓励他唱一些受众更广的歌,出演一些讨喜的电影角色。”明亮的眼眸径直相视,英俊面庞生出一丝冷冰冰的笑容,“前提是我们必须重新签订合约,那份‘百分之一盈利所得归你所有’的合同简直是狗屁!”
“我还以为你的爱情没有铜臭味,”长有鳟鱼眼睛的面孔似笑非笑,口气也颇和气,“原来也不过如此。”
“爱情固然可贵,但也不能食不果腹嘛。”迟傥挑了挑眉,“新的合作条约我要马上和你拟定。从现在开始,我还要你给我的账户定期汇一笔钱,作为我们‘合作’的佣金——当然你不能将这些告诉殷之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