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情人——卖叹翁
卖叹翁  发于:2013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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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着脸颊正想追,一个高大的青年与我擦肩而过,飞快地赶上去抓住了吉普赛女孩。他夺过钱夹,那女孩尽力求饶和挣脱。我想他大概训斥了女孩几句就把她放走了。

他转身看着我,把钱夹递了过来。我感激的说道:“谢谢,你的身手很敏捷。”

他只是淡淡地笑着,墨镜下的双眼似乎冷静地审视着一切。

“你的意大利语很流利,是留学生吗?”

“不,我的意大利语得自于母亲的教育。我只是来度假的。”

“你应该小心点,这一带的吉普赛人常对游客下手。尤其是像你这样单独行动的外国人。”

我很感激他的好心,但也正是因为意大利人的好心才纵容了那些以偷窃为生的吉普赛流民。

他邀请我喝咖啡,我笑着拒绝了,我答应了波拉太太中午回去品尝她做的意大利菜。他站在广场上没有离开,而我转身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中午,布隆回来了,他今天的装扮也同样别出心裁。为了避免多和他说话,我打完招呼就直奔二楼的房间。开门进去,桌上一台老式留声机闯入我的视野。我先是愣了几秒,接着便走过去小心地抚摸这台机器。它的样子很陈旧,但显然被保养得很好。我拿来唱片放上去,随着针尖的解读,喇叭中传出玛利亚·卡拉丝扣人心弦的歌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在餐桌上,我问布隆:“现在人们都听CD,你从哪儿找到那台留声机的?索尔提尼先生。”

他抬头看着我:“在一间古玩店。你还是叫我布隆吧,王子。”

“我不叫王子,索尔提尼先生。”

“你母亲是我的女王,所以你当然是王子。我不喜欢叫你的名字。”

“那好吧,布隆。谢谢你专程买回一台留声机给我。”

“不是专程。我只是不想那张《托斯卡》被你压碎,唱片还是躺在唱机上比较好。”

这个意大利男人的舌头总是不怀好意,我原本想向他道谢的,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波拉太太告诉我布隆的家族世代经营着佛罗伦萨最大的服装生意,他在意大利有几百间商店,但他似乎并不喜欢当一个富人。就这一点而言,我很欣赏他,财富就像经过粉饰的毒苹果,咬得越多,中毒越深。

平时布隆很忙,波拉太太也总是干着做不完的家务。我想为自己找一些事情做,尽管除了音乐我别无所好。布隆把自行车借给我,这样我就可以骑车周游佛罗伦萨了。最近我们不经常拌嘴,波拉太太总嫌屋里太清静。

我骑过旧桥到达亚诺河左岸。米开朗基罗广场——我的目的地,从这里可以清楚地欣赏到佛罗伦萨的全景。远远的,亚诺河把城区分成不平均的两半,我说不出名字的桥梁像项链般点缀着她美丽的脖颈。绿树掩映下的建筑群突出了歌特式的塔尖,远方橄榄园和葡萄园满布的青山正好是天然的布景。这是巴黎人享受不到的风光。

这里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佛罗伦萨是它的英文译名,而它的意大利语译名应该是翡冷翠,我母亲年轻时深为这个诗意的名字着迷。当我望着眼前这座传奇而引人无限遐想的城市时,感到一个人的生命何其短暂,它甚至不及亚诺河的一记碎波。也许从文艺复兴到现在只不过才一天时间,因为这座翡翠之城看上去仍是那么无邪。

突然,一个灰色的影子从天而降,随后我便感到施加在手背上的重量和阵阵刺痛。很显然,这只鸽子决定在我手上歇歇脚,但它的利爪不小心扎入了我的皮肉。

我笑着问这位不速之客:“你是但丁还是薄伽丘?”而它却慌忙的飞走了。

“看来都不是。”一个声音介入。

我这才注意到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已经走到我身边。他看看我的手背,调侃道:“这只鸽子失算了。它以为在你手背上留下点痕迹就能让你记住它。”

“不,事实上现在我的确对它印象深刻。”

他饶有深意地望着我微笑,那笑容似曾相识。我发现这个雅利安青年一双异常迷人的眼睛,那碧绿的色泽就像是两颗翡翠镶在眼眶里。如果我曾在何处见过这样的双眼,我决不会将它忘记。

察觉到自己看得入了迷,我反而不好意思把目光移开。他的笑容有增无减,开口问我:“你来自东方的哪个国家?”

“我来自法国,但我是中国人。”我回答。

“浪漫的国度加上神秘的民族,你的人生一定充满传奇色彩。”

“你从吉普赛人那里学会了算命吗?”我笑起来。

“那倒没有,不过我曾从吉普赛人的手中夺回过一个钱夹。”他像在说故事。

“谢谢你上次帮了我的忙。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想起他之后我抱歉地说。

“那么作为报答,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拉斐尔·潘”我向他伸出了右手。

“噢!好名字,文艺复兴三巨匠之一!朋友们都叫我卡侬。”

朋友,那是我缺乏的财富。

“我想你父母早就预料到你有一天会站在这里。”

“这是我母亲取的名字,她曾经向往能生活在这座城市。”我想起了以前的时光。

“那么她和你一起来的吗?”他问。

“不。她永远不能来了。”

“噢,对不起。”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代替我母亲实现她的心愿,但那些关于她的回忆却常常使我沉浸在忧郁里。

“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享受意大利的美味。”卡侬神秘地说。

“不,谢谢,没有那个必要,我并不介意。”

他用一种压迫式的笑容对我发出邀请:“如果不去,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无奈地摊开手:“可是,你看,我是骑车来的……”

谁知他用手向后一指,我看见不远处停着另一辆漂亮的自行车。

“看来我今天非得和你去不可了。”我不得不笑着向他妥协。

我们来到波尔奇挪伊。卡侬买了两杯vivoli冰淇淋。

“这就是你说的意大利美味?”我接下他递过来的冰淇淋问。

“这可是全意大利最好吃的冰淇淋,先生。”他不满地说。

“噢,谢谢。”

我尝了一口,虽然对我来说甜食并没有多少吸引力,但我得承认这的确称得上是美味。

“很好吃。”我对他说。

他得意地笑了。我们俩就这么靠在自行车上吃着冰淇淋。

“你说过你是来度假的,那么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卡侬问我。

“……我不知道。可以的话,我希望尽量待的久一些。”一想到要回巴黎我就变得很沮丧。

“是吗,我想你会离不开佛罗伦萨的。”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想离开。”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想我的语气似乎流露出了过多个人感情,今天我已经对这个陌生人说了太多。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很高兴认识你,卡侬,再见。”

“等等!”他塞给我一张戏票,说:“我希望你能来。”

我诧异地看着手中的票,是韦伯的音乐剧《歌剧魅影》,今晚将在拉瓦勒剧院上演。

“谢谢,我会去看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我就骑上单车离开了。转弯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他仍站在那儿看着我。我马上义无返顾地猛蹬踏板,几只悠闲的小鸟也随着我车轮的转动离开了地面。

回到房间,我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屋里顿时溢满了芬芳的空气。

夜幕降临,拉瓦勒剧院里没有太多客人,这座偏僻而陈旧的小剧院过去曾是许多艺术家的摇篮,而现在却面临着关闭的危险。

身为东方人的我出现在这里似乎太引人注目了。我以为能碰到卡侬,但他却并有出现。

音乐响起,帷幕拉开。巴黎歌剧院里笼罩着“魅影”的诡异。他生就一张丑陋的面孔,却有着过人的才华。而她不但拥有美丽的外表,更具备天使的歌喉。他成就了她的事业,令她成为众人羡慕的首席女高音。而她却与青梅竹马的男友许下爱的誓言。那么谁来给予他爱呢?终于,为了成全心爱的克里丝汀的幸福,“魅影”永远消失在漆黑的夜里,只留下那张隐藏着真心的面具。

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去爱,然而结束时却终有一人不幸。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流泪。妈妈,为什么不幸的偏偏是你 ?

我没有再见到卡侬,也许佛罗伦萨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小。

布隆的胡子越来越长了,我们已经习惯在争吵中和平共处。翡翠之城披上了冬装,而亚诺河流经之处依然缤纷而不多语。

第三部分 嘉年华

二月份,整个欧洲将没有一个地方能盖过威尼斯的光彩。因为“圣灰星期天”带来了狂欢的嘉年华会。

从十二月开始,布隆就迫不及待地准备着他的奇装异服。看着一个留胡子的男人整天在镜子面前试穿各种妖艳的服装,让我完全没有了享受Trippa的胃口。

他把一件镶满亮片和彩翎的衣服披在身上,转身问我:“这件怎么样?王子。”

我仔细端详着他,给了一个赞赏的笑容,回答:“很不错,布隆。像你这样的半老男人就得打扮得花枝招展才能引起人们注意。”

一顶头饰砸到我的脸上。看来布隆相当生气。

狂欢前夕,布隆和我出发前往威尼斯。游客从世界各地汹涌而来,人们仿佛追随欢娱的雁群。终于酝酿已久的嘉年华会在一片欢腾中引爆了。

次日,布隆盛装出门,很快消失在一群充满异国情调的游行队伍中。像这样的人群已经堵塞了威尼斯的大街小巷,他们纷纷涌向圣马可广场,在那里将有一场更精彩的表演和众多兴奋的观光客等候着。

布隆走后,我推开旅馆的窗户,呷一口黑咖啡,欣赏着水城的独特风景。水上巴士从我窗下经过时,几个东方人不小心瞅到了悠闲的我,他们友好地向我挥手示意,我举起手中的杯子表示回礼。无论在哪里,黑发都是我身为东方人的标志,即使是在狂欢的艳影中依然那么醒目。

我和布隆约好在圣马可广场见面,我带了照相机以便能拍下他引以为傲的妖冶姿态。无数张不同的面具在我眼前窜动,每一副色相都竭尽诱惑之能事。我感到阵阵眩晕,不得不把住一盏街灯稍作休息。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柔软的棕发,热情的绿眸以及那迷人的微笑,勾起了属于佛罗伦萨的回忆。

我惊奇的神情令他满意地笑了:“看来我终于在你的心里打下了烙印。”他带上了拿在手里的一张黑面具,更衬托出翡翠色的晶状体。

“是的,与你共度的时光令我难忘。”这是我的心里话。

他的表情隐藏在面具之下,我只能听到一个温柔而低沉的声音:“那么,下星期五,叹息桥的夜晚,将令你更加难以忘怀。”

“什么?哎!”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那张黑色面具便转过去投入五光十色的世界里。

是布隆唤醒了呆立的我。他摘下面具诧异地看着我说:“你看见了什么?王子。”我没有回答他,因为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我看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八天,人们沉浸在十八世纪的旧梦中不愿清醒。他们每天都过着贵族般奢侈的生活,大把地挥霍金钱和激情,放纵威尼斯418条小河上凌乱的光影,不分昼夜。

我每天游走于广场和大运河沿岸,但从不加入狂欢队伍。布隆总是试图说服我穿上他精心制作的那套艳服,可是结果却让他沮丧。我仅仅是为了能再次在人群中与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偶遇才这样奔波。显然这是徒劳的。

星期五的晚上,狂欢已经接近尾声,整个威尼斯似乎也到了精疲力尽的边缘。我丢下布隆独自搭贡多拉去叹息桥。

船在水面上缓缓地划行,夜风送来奥芬巴赫的《船歌》。那是我母亲常哼的曲子。在巴黎的时候,她常抱着年幼的我从桥上凝望塞纳河,喃喃地说:“巴黎真是个花花世界啊。”然而威尼斯又何尝不是花花世界呢?一切花花世界都只不过更加验证了人心的不安定。

平底船停在叹息桥下。据说如果恋人们在这里接吻就能够天长地久。今晚是最后的狂欢夜,人们都聚集在广场和剧院,这里就显得格外冷清。

我在叹息桥下静静地等候,那些盛装的人们亦在迫切地守候。远处还在上演威尔第的《茶花女》,很快便要达到剧情的高潮。

终于一只小舟摇来了。舟上站着一个男人,他披着黑色斗篷,脸的上半部分蒙着白色面具,独自撑篙而来。今夜,他是巴黎歌剧院中的魅影,他来迎接心上人前往地底湖的彼岸。他开始高唱:“今夜使每个感觉更加锐利深刻……

黑暗激起了想象……

感官悄悄地懈了戒备……

缓缓地,温雅地,夜晚扬起它的绚丽辉煌。

紧握它,感觉它——温柔小心翼翼。

将你的脸转离那俗艳的人间灯火,

将你的思绪转离那冰冷无知的光线。

听听,这属于黑夜的乐章。

合上你的眼,臣服于你最黑暗的梦!忘却从前所知的生活!

合上你的眼,让灵魂展翅翱翔!那么,你将能重获新生……

轻盈地,灵巧地,音乐将环绕你……

感觉它,谛听它,悄悄地逼近你……

解除心防,释放幻想,在这你自知无法抗拒的黑暗中。

这夜之乐章的黑暗……

启动你的心灵,展开一段通往奇妙而前所未见的世界的旅程!

逃脱所有你知道的凡俗思想!让灵魂引你任意之所!

惟有如此,你才能属于我……

飘扬的,沉坠的,甜美的迷醉!

轻抚我,相信我,细品每个感觉!

让梦开始吧,呈上你黑暗的一面,献给自我曲中奔流的力量,暗夜乐章的力量。

惟有你能使我的歌驰骋云端,

助我创作这属于黑暗的乐章。”

歌声停止的那一瞬间,一颗烟花鸣叫着直冲云霄,在夜空中盛开,散落成缤纷的流星雨。他径直将小船划到我身边,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踏上他的小舟,贡多拉渐渐远去。

当更多的烟花照亮威尼斯夜空时,他突然拥着我,一双映着金色火焰的眼眸渐渐靠近。不等我有思想的余地,忘情的一吻已降落。

这一举动使我措手不及,头脑中顿时空白一片。

“你……你疯了吗?”我一把推开他,自己却跌坐在船上。

他竟然微笑着伸手来拉我。

“滚开!”我用力打开他的手,又向后挪了挪身子,差点掉进水里。

他立刻过来扶住我,说:“别激动,拉斐尔。”

我挣脱他的手,站起来喊到:“你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他摘下面具,难以捉摸地笑着:“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环顾四周,这里除了我们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

“这里只有一条船,你别无选择了。你不会天真到想跳船逃走吧。”

“混蛋!”

我坐下来,他撑船从叹息桥离开。绚丽的烟花宣告着嘉年华会的落幕,疯狂的人群在最后的欢呼中迎接四旬节的降临。我们穿过喧闹的航道,声浪逐渐退去。我不知道他想带我去哪儿,这种幼稚的好奇心甚至超过了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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