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情人——卖叹翁
卖叹翁  发于:2013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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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这架钢琴之前,情不自禁地把手放了上去。

雨停了,夕阳探出了头。渐渐地,窗口流入黄金的光辉,整个房间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我闭上眼睛,手指仍在琴键上跳舞,那熟悉的感觉像铭刻在灵魂上一样深刻,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奏完。

一只手从身后抱住我,卡侬把脸贴在我背上,喃喃地说:“上帝一定很后悔让你来到人间。我得小心,你好不容易才出现在我面前,我得抓紧。”

我又回到了现实。刚刚我弹钢琴了,我弹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我已经多久没有弹过钢琴了?从那一天我将它抛弃开始。原来我的灵魂还在,它没有离开我。虽然我的手指远不如过去灵活,但这支曲子曾被我弹过几千遍,即使凭着本能我也可以成功地完成演奏。

卡侬抓起我的手,亲吻着每一根手指,然后伏在我耳边轻轻说:“永远别离开我。这是我仅有的要求。”

他的手指伸进了宽大的上衣,触摸着我的皮肤,勾勒出背部的轮廓。这一举动令我产生了危险的意识,如果继续纵容他,那将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我站起来,看着他的脸,说:“卡侬,在我和我父亲的矛盾没有解决之前,我不想做更多让他生气的事,你明白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以为他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会心平气和吗?”

“至少我们之间还没发生什么。”

“或许身体没有,但精神上呢?”

我无话可说。不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违背的呢?我只感到眼前突然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太累了,妈妈,我真想永远不要清醒,只要在梦里还有你陪伴就好。

“拉斐尔!拉斐尔!”

“妈妈……”我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天!你的身体像个火炉!我得去找医生!”卡侬说完就消失了。

我看见一个女人向我走来,她长着一头黑发,面容却模糊不清。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唱着:“强风如墙,夜已降临。

父子同行,在一匹马上。

他们向前行,穿越巨大的黑暗。

但突然间,男孩因为恐惧而颤栗。

变冷了,父亲喔父亲。

你看见了吗?精灵之王就在那里。

迷失的孩子,你想要玩耍吗?

我带给你快乐,跟我来。

父亲喔父亲,你听到了吗?

它说的话,还有它的意图。

孩子,迷失的孩子,

假如你跟我走,那我将用我的力量。

父亲喔父亲,是精灵之王,

它在碰我,它伤害了我……

而男孩,闭上眼,他不动了,他已经迷失。

他已经迷失。”

我现在才知道,死神原来是一个女人。我觉得很温暖,很安全,就像躺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但一阵突然的摇晃将我惊醒,我睁开双眼,看见卡侬模糊的身影。

“上帝保佑!你还活着!别离开我!求你,别……”

他把头埋在我胸前,放纵地抽泣,看上去那么无助。虽然我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但哪怕一点安慰也好,只要能让他不这么惶恐。

“我没事了,卡侬。你看看我,我现在很好。”我很努力地抬起他的脸。

那双美丽的绿眼睛浸泡在泪水里,他虔诚地望着我,说:“我爱你,拉斐尔。”

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我吻了他,用尽所有力气地。然后,一切情感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像两只猫一样,蜷缩着相拥睡去,直到天亮。

我失踪后的第四天给卡隆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还活着。他气急败坏地大骂:“我们差一点就要雇军队把整个佛罗伦萨搜遍了!你这邪恶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立刻通知你的家人,不然我就要揍你了!”

我正要拨通酒店的电话,卡侬就回来了。他见到我就像见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立刻冲过来抱住,不让任何人发现。

“你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只是看看你有没有突然消失。”他放开手说:“你知道,我从小就相信巫师会偷偷把别人的东西变走。”

我注意到他额头上的一块淤青,顿时明白了一切。金钱在任何国家都同样适用,我父亲大概是想我回到他身边去了。我记起一个古老的办法,把鸡蛋煮熟之后包在手帕里,放在有淤青的地方来回滚动。每当我和别的男孩打了架,我母亲都会用这个方法来为我散淤。

卡侬看着我,用一种奇异的目光。

“这是神奇的中国魔法吗?”

我笑起来,说:“是的。这比你们的医学发达多了。”

他捉住我的手腕,放在唇边,却意外地看见了那一条条丑陋的疤痕。我赶紧缩回手腕,但已经晚了。

“那是什么?拉斐尔。”

“不,没什么。不过是些旧伤痕而已,每个男人都会有这样的纪念品。”我企图敷衍了事。

“你想过要自杀吗?那些伤口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看着他,以一种冰冷得可怕的语气说:“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我们对视着,不再说一句话。那一刻他的目光是那么陌生。

“我记得你说过,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任何人踏足的圣地。那么我等你心甘情愿地告诉我,但别忘了你的承诺,永远不要从我身边消失。”

“是的,我记得。”我拿起外套,走出了那扇门。

或许我可以遵守诺言,但生命总是无常。

我出现在父亲的眼前时,他讽刺地说:“你的朋友是个不错的拳击手。我以为他会阻止你来见我呢。”

我毫不动容:“您竟然雇用了私家侦探。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终于意识到儿子比名誉重要了?”

“你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颜面扫地吗?”他丢给我一张法语报纸,上面的内容我不看也知道。

“记者的信息网真强大,这么快已经传到法国去了吗?”我得意地笑着。

卡洛琳失望地看着我:“拉斐尔,为什么你每次都用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来报复我们呢?你对自己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我已经麻木了,但你们却不会。因为你们是‘爱’我的,对吗?”我笑得很邪恶。

“现在你也玩够了吧。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回巴黎。”

“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只要我父亲愿意,他可以用任何手段把我留住。所以当麻药推进我的血管时,我已经懒得再挣扎了。

“别忘了你的誓言,永远不要从我身边消失。”

卡侬的声音始终回响在我耳边。我答应他了,只要活着,我决不轻易离开他。

第七部分 贵公子

一直回到巴黎的豪宅里,我才有权力不昏迷。

丑闻已经被媒体们炒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传言说我的情人是著名男高音路易?博恩的私生子。为了避开整天围在别墅四周的记者,我搬回了父亲的宅邸。我又回到了这座华丽的监狱,而那个仍在佛罗伦萨等我的人想必已经快要发疯了。

勒诺伊医生又出现在我面前。

“很久不见了,医生。”

我苍白的脸色使他吃惊:“拉斐尔,天哪,你的气色这么差,佛罗伦萨的空气没有使你好转吗?”

我微笑着回答:“不,医生,佛罗伦萨和巴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很高兴能在那里住上一段日子,至少我曾经非常快乐。”

他伸手摸着我的额头,遗憾地说:“别这样,孩子。你这么固执,没有人能帮你了……”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把手伸出被窝,让他看:“为了防止我再割腕,他们把我的手绑起来了。医生,没有翅膀,我无法重回天空了。如果可以跟随她离开,我不会后悔的。”

“不,你会后悔的。她不是来拯救你的人。你就这样放弃自己,必定会留下遗憾的!”

是的,我确有一件憾事,我答应了卡侬要帮助他,他的才华不该被埋没。我又开始怀念他了,那双翡翠般的绿眼睛,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如果我死了,他会很伤心,也会很恨我,为什么我总在欺骗他?这深深的罪恶感将永远折磨我的灵魂,使我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不感到空虚。

渐渐地,我的精神越来越差了,常常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一天之中,我能保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我能听见卡侬对我说:“你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拉斐尔。”有时候卡洛琳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原谅我,拉斐尔,我是真心爱着你父亲的!”但这一次,我听到的是一首小提琴曲,维瓦尔第《四季》中的《春》。这种感觉很熟悉,我肯定认识这位演奏者,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很努力地睁开眼,看见朦胧中一个长发的东方女子站在我的床边拉小提琴。

“你……来……接我了……吗?”我含糊不清地说。

“潘诤音,我好不容易来巴黎,你就这么迎接我吗?”

她把脸凑过来。我仔细地辩识着,这张脸和我母亲很像,但却非常年轻。

“你是?”我还是想不起来。

“我是来叫你起床的人!”她抓住我的手,解开那些绳子,把我扶起来靠在床头。

“关雯?表姐?”

“你想起来了啊,少爷。”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咪成一条线。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又产生幻觉了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你爸爸请我来挽救你的。”

“胡说,你只会欺负我,什么时候会救我了?”

“哎呀,被你看穿了。”她拔掉我手上的针头,推开房间的窗户,刺眼的阳光射进来,我赶快把手挡在眼前。

“你该复活了,诤音。”她回头对我微笑着。

她是我母亲哥哥的女儿,在我离开中国之前,我们一起长大。我一直很怕她,不仅仅因为她总是欺负我,也因为她的容貌和我母亲很相似。正是这样,我才能认出她是谁。

“吃药!然后乖乖用餐!以后多到房间外面去透透气!……”她和小时侯一样,还是那么专横,喜欢命令我做这做那。

“我不会听你的话的,别白费唇舌了。”我别过头去不理会她。

“哼,顽固的小孩儿。”她走过来抬起我的脸:“太可惜了,这么美丽的一张脸。在你绝食而死之前,不如让我来好好利用一下。”

什么?她不是开玩笑的,我知道她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果然,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两盒高级彩妆。我想躲开,可是身体虚弱得无法动弹。

“住手!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拼命地一挥手,马上就汗流浃背。

她得意地笑着说:“你看吧,不养好身体就会被我折磨,哼哼……”

我再也支持不住了,身体向后一倒,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我的手仍然被绑在一起。

“原来只是梦而已。”我松了口气。

“不,你不是在做梦,我就在这儿啊。”她又出现了。

我只感到头很疼,简直又要昏过去。

“好了,诤音,我答应你,只要你肯乖乖吃东西,我就不欺负你了。”

“我现在只想死!”

“对不起,我不能成全你。再说,你舍得死吗?我听说你的恋人还在意大利呢。”

卡侬?她也知道了吗?

“我没有恋人。我不过是随便找个人来制造丑闻,借以报复我父亲而已。”我不看她。

“是吗?那个人真可怜,你是被强行带回巴黎的,他说不定还在满大街找你呢。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你不是同性恋者。只有异性之间的爱才值得珍惜,不是吗?那倒霉蛋也是活该,谁让他迷上了你呢……”

“闭嘴!不要说了!我就是同性恋,他是我的恋人,随便你怎么说好了!可是我却欺骗了他的感情,我背叛了他……”

我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了。她竟然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想法,但是我对卡侬没有一点鄙视,有的只是愧疚和懊悔。我不应该利用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接近他,这样他就不会受到伤害了。上帝,请你惩罚我吧,我应该受到诅咒,我对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做了什么啊!

关雯坐到我床边,把我搂进怀里,轻声说:“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对吗?你的心里仍然有爱,所以你觉得愧疚。那么你现在还不能死,你得活着见到他,让他来惩罚你。”

也许她说得对,即使是死,也应该让那个被我伤害的人来动手。妈妈,你赋予我身体和灵魂,这是我仅有的东西,现在我对另一个人犯了不可原谅的罪,请允许我用我仅有的一切来偿还他。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在关雯的照顾下,我的身体渐渐康复起来。有时候我发现其实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只是精神好得过了头。

“你已经可以出门了,我到巴黎这么久还没好好玩过呢,你得带我去庞毕度中心、洛东达咖啡、丽都夜总会……”

“好了,小姐,我哪儿也不会带你去的。”

“你会的,诤音,我知道你会。否则明天早上的报纸上就会出现拉斐尔?潘的异装照片,我想那一定会是头版头条。”

我就是怕她这种性格:“好吧,可是你为什么不去艾菲尔铁塔、卢浮宫或者巴黎圣母院什么的?”

“等等,我改主意了。我们不去那些地方了,我有个新决定。我们将会去布洛涅森林,就这个周末。”她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走开了。

女人是嬗变的动物,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布洛涅森林在巴黎市区附近,对久居都市的人来说,那是个绝好的渡假场所。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绿色了,能够在林中漫步是最惬意的事。

“你现在精神好多了,我的旨意总是绝对英明的。”她得意地说。

“谢谢您这么花心思为我着想,陛下。”

她突然拉着我的手跑向一片草地,边跑边高声呼喊:“我们来啦!”接着两个人一起扑进了绿油油的草丛里。

记得小时候我们俩也常常这样疯狂,在夏天的热风里一直把汗水都洒尽,然后躺在浓密的草丛上休息。当暴风雨要来时,天空中响着沉闷的雷声,席卷一切的狂风吹过大地,而我们却受到草叶的庇佑。翻涌的波浪连成一片,而身体接受着绿色火焰的燃烧,那温柔而凉爽的火焰蔓延至每个毛孔,带着我们的心灵升上高空,与云雾混合、揉碎,化为纯洁的雨水落回地面,再度溅起无数的生命……

“你的手指在任何地方都能弹奏。草地的感觉怎么样?”

我睁开眼睛,看见十根手指上全是泥土。关雯惋惜地说:“你应该随时带着钢琴,灵感总是稍纵即逝的。”

我不说话,用手帕擦干净双手,向道路走去。

“你还是不打算重新回到钢琴边吗?潘诤音!”

“……让他成为我妈妈的陪葬吧。”

“这有什么意义?你忍心埋没自己的才华吗?”

我停住脚步,坚决地说:“我的才华早就葬身于塞纳河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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