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说的是方言，但好在郑秀家的方言和普通话比较接近，贺长吉这人也随和，和那些个人也挺聊的来。

只是郑秀看到那几个亲戚时，脸上微微有点不悦的神色。

他父母脸上的神色也不自然，虽说是叔伯姨舅之类的，却总好像有那么一点疏离的感觉。

贺长吉想到这家人在B城的惨况，大概那时候这些人为了自保，也没人愿意站出来替这家人做点什么。郑秀他们碍于他在这里，嘴上不说，心里应该还是不痛快。

当晚郑秀母亲拉着郑秀和她谈心。

“妈知道你觉得委屈，他年纪是大了一点，可是他是个好人啊。”郑母拉着郑秀的手，“现在这世道，这样的好人，打着灯笼也难找，你嫁给他，肯定不会受气。”她叹了一口气，“女人啊，一辈子图的是什么？不就图个安稳的日子，图个知道心疼自己的男人。他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肯定知道疼人。再说他看起来也不算老，也就三十岁多一点的样子。女人老的快，等过两年你年纪大了，再生了孩子，你俩看起来就般配了。”

郑秀听到她母亲提到孩子，脸都羞红了。

她对贺长吉是没有爱意，可是她知道贺长吉是个好人，平时两人在一起说话，贺长吉都是非常的和气，这一路过来，她晕车晕的厉害，贺长吉对她就照顾的无微不至。

“妈，我没觉得委屈。”

她妈妈不太信，“真的？”

郑秀羞涩的点了点头，“他是个好人。”她低下头，又小声的加了一句，“他都没嫌我不是个姑娘。”

她母亲听到这句话，半天没言语，然后重重的拍了拍她的手，“孩子，还是你有福气啊。你看看你妹妹……”

本来好好的，却提到这个伤心事，母女俩一时相对垂泪无言。

好久后，她母亲擦了把眼角，似放下心头大石一般叹了一口气，“你这样说，我就更放心了。他是城里人，有文化，又有好工作，你什么都不懂，以后这家里的事，你就别让他操心了，知道吗？”

郑秀点了点头。

“还有，千万别不学好，嫁了人就要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你年轻，长得又不丑，你可千万别学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在外面做那些个伤风败俗的事。”

郑秀惊讶的看着她，“妈，你怎么这样想？”

她母亲脸色不佳，“妈能不担心吗？要不然你好好的，怎么就不是姑娘了？还有村里老王家的二闺女，现在被她丈夫赶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她不守归道，出去打工，就和别的男人好上了。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做这样的事，要不然我和你爸打断你的腿。”

郑秀委屈，可是又不知怎么反驳，只能低头不吭声。

她母亲看她这样子，又心疼，往回说好话。

“妈也是为你好，没其他意思。你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过两年有了孩子，要是不方便带，妈给你们带。妈也不求你们给我们什么好处，就盼着你们过的好，我和你爸就什么都好了。”

郑秀忙点头称是。

在郑秀家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两人就赶了回去。

贺长吉实在受不了她父母的热情。明明年纪都差不多大，却被当一个小孩那样热心伺候，这让他觉得不自在。

尤其是晚上睡觉前，郑秀母亲亲自给他端了洗脚水过来，这还不算，她还要郑秀给他洗脚。

贺长吉当时吓了一跳，这哪里是来提亲，这是来当大爷的啊这是。

第二十九章

从郑秀家回来，贺长吉把情形和贺念紫说了，贺念紫马上就请高人算了个好日子，就在正月初八，离现在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

时间很仓促，但贺念紫对这件事特别上心，不用贺长吉操心，她几乎一手包办了。

贺长吉因此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每天就是在医院里忙忙碌碌。

快结婚了，郑秀反而不好意思再像以前那样有空就过来收拾，只是有事时，才给贺长吉打个电话。

贺长吉看着贺念紫那么热情的忙乎着，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

尽管医院里的人碰到他就向他道喜，他却完全没有那种马上要结婚的感觉。

杨化成正在和新助理在客厅的沙发上纠缠，杨漫洋忽然大驾光临。

对于两人刚刚可能在做的事，这个大男孩表现的完全不清楚的样子，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新助理，完全视他为透明。

新助理很年轻，也就比杨漫洋大个五六岁的样子，对这种看得开，很客气的同杨化成打了招呼，就告辞了。

等新助理走后，杨漫洋还直直的站在那里。杨化成就随手指了下自己身边的位置，“坐吧。”

杨漫洋冷笑，“我嫌脏。”

杨化成腾的站起来，狠狠的瞪着杨漫洋，可是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对方看他的眼神很轻蔑。任何一个父亲，被自己的儿子用这种眼神瞪着，都不止会感到愤怒，还会感到伤感。

他没有再请对方坐下，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你来做什么。

“我准备回国过年，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杨化成立即笑了，这几个月他回国的次数都快赶以前几年的了，他手中攒了一大堆的事，哪有那么多空。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也没心情回国，上次回国的事让他对回国提不起兴致。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每次回国，肯定是以和贺长吉闹矛盾来收场。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他身体欠佳，年底的例行身体检查报告还没有出来，他要拿到报告看过了才能放心。

“我不回了。”

杨漫洋点点头，“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明明是自己的儿子，两个人在一起，连基本的交谈都很难维持，这让杨化成觉得自己做的很失败。

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父亲，都很失败。

“漫洋，你讨厌我。”

杨漫洋本来都快走到门边，这时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这个问题你得问你自己，这些年你都做过些什么？”

杨化成低笑，“可是我没有对不起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不能否认。”

杨漫洋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语气里稍稍有一点点的激愤，“你真的没有对不起我？是谁让我从小就没有了妈妈？这些年，除了钱，你还为我提供过什么？我的确是你养大的，但也仅仅如此。这种养，和养一只小猫小狗又有什么区别？”

杨化成都不知道该不该感到欣慰，好几年了，这可能是杨漫洋和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是不是你上次回国时，你妈妈又和你说了什么？”

贺念紫视他为仇人，以她那种性格，大概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没有。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化成真的想哈哈大笑，这就是他的儿子对他的评价。

不过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的。当年杨漫洋才四五岁，他和贺念紫就离了婚，他们怕两人见一次面，就会让孩子伤心一段时间，一直不太愿意让贺念紫接触这孩子，可是就算这样，这孩子和那个女人依然很亲近，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个女人。

“你们还真是母子情深。”杨化成掏出烟来点上，吸了一口，熟练的吐了个圆圈。”没事你就先回去吧。”

杨漫洋却没有立即打开门离开，反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半天忽然问了一句，“你这辈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吗？”

杨化成愕然，等回过神来，杨漫洋早就离开了。

真正的爱情？

他默默将手中的这支烟抽完，然后靠到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此题无解。

婚事将近，郑秀的父母也被接了过来。贺念紫虽然有能力一手包办，但总得照顾对方的情绪，需要问一下对方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好做改进。

两家人约在一家茶楼喝茶，商量婚礼的细节。

“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郑母立即回答没有没有，你们作主就行了。

贺念紫笑了笑，给郑母续了杯茶，“这是阿秀一辈子的大事，肯定不能马虎，我也不知道你们那里有什么风俗，反正你们要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尽管提。千万别让阿秀受了委屈。”

郑母连连说不委屈，又说阿秀能找到长吉这样的，是她的福份，我们什么意见都没有。

说完握了下坐在身边的郑秀的手，郑秀羞的低下头去。

郑父一直比较少言，这时也插了话。

“我们什么都不图，就他们俩好好的就行了。”

贺念紫之前对郑秀挺满意，但却一直担心她父母难缠，把嫁女儿当成卖女儿，狮子大开口。这下见了，才发现这两夫妻都是非常老实的人，一时对这门亲事又满意了几分。

于是她就提醒坐在自己身边的贺长吉，一会儿带郑秀去看看首饰。

贺长吉就答了个好。

他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怎么开口，他总觉得，他们现在谈的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郑母一听就连连摆手，“买那东西干嘛，不能吃不能喝的，长吉挣钱也辛苦，别糟蹋那个钱。”

她心疼贺长吉的话让贺念紫听在耳中特别顺耳，就笑道，“要的，这里兴这个，要是不给阿秀买，别人会看笑话的，还以为长吉连套首饰都买不起呢。”

郑母一听这话就为难了，看了看郑秀，又和郑父对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几人离开茶楼，贺长吉奉命要带郑秀去看首饰。贺念紫怕贺长吉太过随便，让人家姑娘受了委屈又不好说，心里别扭，就偷偷的交待贺长吉一点注意事项。

两姐弟走后面，那家人走在前面，郑秀母亲也在交待郑秀什么事情。贺念紫耳听四方，依稀听到郑母好像说的是“别尽往贵的上看“这样的话，就冲贺长吉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家人都不错。你总算有了点眼光。”

贺长吉只有微笑点头。

贺念紫暂时还不知道内情，等知道了，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不过郑秀一家人的人品都真的不错，除了没有爱情这一点，贺长吉也觉得这桩婚事没有什么可挑的了。

杨化成的身体检报告出来了，他拿了报告，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匆匆的往家里赶。

回到家只是随便的收拾了几件行李，他就去了机场。

他在候机室里给助理打电话，交待一些重要的事情。

助理很惊讶，说你不是说不回去吗。

杨化成说临时有点事，得赶回去。

助理噢了一声，听声音明显有点失望。

他这段时间和助理正处在“蜜月期”，他本来是答应和助理春假时一起去旅游的。

虽然是年底，本来应该是最忙的时候，可是贺长吉因为马上要结婚，要操心的事情多，两位副院长很善解人意的主动替他们院长排扰解难，不到万不得已，一切事都不让贺长吉操心，所以贺长吉这段时间，反倒比平时还要轻闲一点。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他前妻的电话。

两人的夫妻情份早就尽了，自离婚后也一直没有再联系过，倒是他以前的那个儿子小浩偶尔会偷偷的给他打个电话。

“听说你快结婚了？”他前妻只要对着他说话，永远都是改不了的火药味，“好像还是个小姑娘是吧？贺长吉，我劝你还是别祸害人家了。”

贺长吉对着前面的空气苦笑，他又何尝愿意再祸害别人。离婚后这么长时间，他曾经反复思量过，他前妻固然有错，可是却是他先对婚姻不忠，所以怎么说，都是他错在先。

“以前的事，对不住了。”

他前妻应该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的话弄懵了，好半天没有吭声，再开口，火药味一下子消了不少。

“大家都有错。”她在那边叹了口气，“还是当年太年轻了。”

贺长吉叹气附合，“是啊，年轻时谁不犯点错。你这两年都还好吧？”

女人笑着说了句还行，过日子呗。

贺长吉就说谁不是在过日子。

两人就一起笑了起来。

这样心平气和的聊天对他们来说都好像是很久远的一件事了。

过了一会儿，女人在那边叹了口气，“既然你快结婚了，总得说句恭喜的话，祝你们百年好合吧。不过我说贺长吉，你也不小了，既然娶了人家小姑娘，就好好的对人家。要是再因为同样的错误被人家小姑娘甩，你就该了啊。”

前妻的脾气一向爽利，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

贺长吉笑着说谢谢你的祝福，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女人在那边又笑了一阵，又说道，“小浩就在旁边，要不要和他说几句？”

贺长吉立即说好。

虽然不是他亲生儿子，但也在他身边养了好几年，以前两父子的感情那叫一个好啊，只要熟悉的人，谁见了不羡慕的。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贺叔叔，我好想你。”

以前一直叫爸爸，虽然贺叔叔这三个字他也听过好多遍，却仍然有种陌生感。只是孩子后面那四个字，又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特安慰。

还是有感情的啊。

“我也想你。你最近乖不乖？”

“我好乖，我考了第一名。”小男孩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自豪。

贺长吉听完就笑了，“小浩好棒，想要叔叔买什么礼物给你？”

小男孩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他另一个问题，“贺叔叔，你要给小浩找一个新阿姨吗？”

贺长吉想谁告诉这小孩这事啊，不过马上又想到他应该是听到刚刚他和前妻的电话，一时就想这人和以前一样粗心，这些话怎么就当着孩子面说呢。

“你不喜欢吗？”

小男孩不吭声。

贺长吉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不过想来应该是不太喜欢，才会这么半天不说话。

“有新阿姨，就会多一个人疼小浩，不好吗？”

小男孩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说了个好，马上又补了一句，那贺叔叔你可不能忘了我。

贺长吉想像了一下小男孩的表情，忽然觉得鼻头有点酸。

“叔叔会一直疼小浩的。”

得到了这句保障，小男孩的声音终于有了活力，大声的说了一句小浩也会一直疼贺叔叔。

贺长吉忙伸手按了按鼻根。

前妻接过电话，贺长吉就叮嘱他，“小浩还小，也不用太严格，别一生气就想动手，语言教育一下就行了。”

他前妻呸了一声，笑道，“我自己的孩子，我能不疼。”说完她在那边就笑了。

贺长吉也跟着笑了。

以前两人就经常为教育孩子的事产生分歧，他前妻经常就是用这句来顶他。

只是那时候他绝没有想到，那个孩子其实不是他的孩子。

和前妻通完电话，贺长吉靠在椅子上又坐了一会儿，这才随便收拾了一下，慢慢的站起来。

眼光扫过放在桌子上的台历，离婚期越来越近了。

很多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始终都要去面对。

还没等到走到医院大门，他就接到杨化成的电话。

“你家怎么换锁了？”

贺长吉微笑着嗯了一声。

他已经准备去过一段全新的生活，自然不希望一些旧人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圈内。

换锁也是其中一样。他不准备收回杨化成手中的钥匙，可是也不打算再让他进入自己的生活领地。

杨化成在那边骂了一句粗口，又说我想见你。

贺长吉说我今天没空，今晚要加班。

杨化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贺长吉说没有，又说我现在有急事，不能和你多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