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住所也很近，心念一动，收拾好一地纸张塞进随身背包，便出门往百货公司而去。

非假日晚上的百货公司人依旧不少，但也不是那种汹涌的人潮，宁远踏进一楼化妆品柜位，几个柜上

没有客人的柜姐便对他露出微笑，有的还一直盯着他瞧。

事实上宁远即使瘦了点，也不算高，比例却还不错；长相虽不是特别突出的好看，也是端正清秀，更

有种温和可亲的气质，只是在他成长的环境中，这算不上甚么讨喜的优点。

虽然偶尔还是有人向他示好或表示亲近，但在攸扬一次次的怒气爆发之下，宁远便逐渐开始害怕别人

对自己太过亲切，这会竟有些不自在起来，低下头连忙往禾维工作的地下室去了。

地下室是所谓的美食街，一个个柜位靠墙紧邻在一起，橱窗内摆满了精致的食物模型，空气中交杂各

种诱人的香味，晚餐只吃了两片土司的宁远顿时便饿了起来。只是这里的价位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天价

，只好赶紧东张西望地寻找，打算达到目的后再回去啃个半片土司。

根据资料，禾维在卖蛋包饭的店家工作，宁远绕了快半圈才找到，运气很好的，他要找的人今天有值

班，正用宏亮的声音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男孩的动作十分俐落，一下子敲收银机，一下子又从身后窗口接过盘子淋上酱汁，没有客人的空档，

便一边擦着托盘跟窗口里的厨师闲聊，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整个人像是发光似的明快开朗。

那样的人，正是宁远最向往的。他越看越是着迷，不知不觉便越走越近。

「欢迎光临请参考看看喔～请问需要什么？」禾维见他往自己方向走来，十分专业地爆出一串招呼，

宁远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走到柜位前面来了，顿时紧张起来。

「没、没有……我不是来吃饭的……」话刚出口，宁远就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更是慌了手脚。

没想到男孩双眼却瞬间亮了起来，说道：「那么你是来应征的罗？」

宁远正要摇头否认，偏过头看到一旁立了个「徵早班正、兼职」的告示，心念一转便点了点头，慌忙

打开背包找履历表。

禾维瞬间脸露喜色，扯开喉咙对里面大喊：「顺哥！快叫店长回来！」

「电话明明在你脚边……帮我看楼管有没有来。」狭小厨房里的中年男子碎念了两句，便拿着手机缩

进角落。

过没多久，一个少妇气喘吁吁地朝柜位跑来，看见呆站在旁边的宁远便露出笑容，说道：「来应征的

就是你吗？」

宁远点点头，递上表格。此时禾维已经在一旁欢呼：「太好了！我不用轮早班啦！睡到自然醒～」

「你白痴啊，」厨房里男人狠狠地吐槽着，脸上却挂着笑容：「录不录用还不一定咧。」

这句话让宁远又莫名紧张起来，不由得盯向正看着履历表的店长。

「谢先生。」感觉到他的视线，店长微笑着抬起头唤道。

宁远愣了愣，连忙回答：「是！」

「我看你的履历，之前都是一些坐办公室的行政工作，怎么突然想做这个？」

「嗯……呃……」宁远脑中一片空白，不小心就脱口而出：「因为我没有特殊专长，所以什么都试试

看……」

店长大概没想到有人这么老实，表情顿时有些傻眼。当宁远为了今天第二次的失言在心里默默咒骂自

己时，对方却笑了。

「那你就来这里『试试看』吧。」店长说着，收起宁远的履历表。「明天中午十二点，来这里报到。

」

「咦？」一切来的太突然，宁远不知该如何反应，一回神看到三个人的目光直直盯着自己，连忙用力

点点头。

第九章

第二天宁远准时来到柜位，店长亲切地向他打招呼，给了他一张值勤卡，还有临时用的名牌。接过那

些东西时，他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禾维也在，虽然不像昨天一样精神抖擞，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店长大略介绍了一下环境和人员

，便开始教导宁远站外场该做些什么。工作内容不难，大略就是昨天他看到禾维做的那些，只是早班

开场时还有些准备的动作，店长要宁远明天早上十点从员工入口进来，到时再慢慢教他，说完便转身

进了厨房，并且叮咛禾维好好带一下新人。

宁远的笨拙，大多源自于他容易紧张的毛病。刚开始他的确是很紧张，只是一些简单的小动作，例如

把汤盛到汤碗里，他也可以洒一堆出来，幸好禾维和店长态度都很随和，见他这样也没有生气，只是

细细叮咛他一些做事的窍门和细节。

白天没有什么客人，顶多就是一些大学生和出差的上班族，禾维只要抓到空档便滔滔不绝地和宁远聊

天，宁远很快就大致了解了这里的人员组成：店长和昨天厨房里的顺哥是夫妻，两人一起负责这个店

点；除了禾维以外还有几位工读生，但大多是晚班的，唯一的早班正职上个月发现自己怀孕，便辞职

回家安胎兼准备结婚去了。

六点是换班的时间，一个妆有点浓的女孩匆匆跑来换班，顺哥也来了，简单打过招呼后，店长便要禾

维带宁远从员工出入口离开，并且叮咛宁远明天早上要记得十点准时到。禾维很尽责的带着宁远认识

环境，似乎整个楼层的人都认识禾维，一路上他便一边忙着打招呼，一边向宁远解释一些百货公司的

基本规矩。

宁远愣愣地听着，逐渐意识到这是个需要与人频繁接触的工作，不仅是客人和店里的同事，还有这百

货里的工作人员，包括其他柜位的店员、楼管，甚至是保全大哥。他其实是喜欢和人相处的，但是长

期以来处于人际关系疏远的社会，后来又被弟弟管得紧，不禁有些没自信起来。

幸好这时，他温和的个性成了最大的助力。以前他温和友善的样子，很容易被解读成「软弱」、「好

欺负」，没想到在这里，特别又是这种女多于男的工作环境，竟然激起了不少人的母性和保护欲，不

到两个星期，连向来难搞的楼管大姐也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而宁远对工作的适应也还算良好，唯一也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只要客人一多，他就会不知所措。幸好

店里有很多假日工读生，宁远大部分时间只要轮值比较客人较少的非假日早班，虽然时薪比较低，对

没什么物欲的他来说也已经够用了。

不过眼前仍然有个难关，就是年假。

禾维告诉他，假日的客人跟过年的人潮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宁远光是这样听着就已经紧张起来，但

是店长已经排好了班，临阵脱逃是会造成店里困扰的。

不能逃避。在年假到来前，宁远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

＊＊＊＊＊＊

要命的新年假期开始了。

因为总公司也派了人来支援，店长得以把每个人的时数稍微缩短一点，宁远一样做开场的早班，做完

初步准备后，和名叫小苹的浓妆女孩一起蹲在柜台后面吃早餐。小苹是第一次站早班，开场要做的动

作一概不了解，宁远一项项地说明，明明对方比自己资深，他却隐隐生出一种成就感……原来，自己

也是可以派得上用场的。

不过这点小小的成就感，很快就被开店后疯狂的人潮淹没了。小苹负责站收银机，宁远负责其他工作

，午餐时间还没到，整个美食街就挤满了人，大多是携家带眷的，卖场充满吵杂人声，偶尔掺杂小孩

的哭声甚至尖叫。宁远只觉得自己神经要绷断了，眼看发出去的号码牌越来越多，顺哥和店长两人在

厨房里忙到快爆炸，柜外围了一圈客人，越等越是不耐烦。

这完全就是宁远最害怕的情境，于是手又抖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明脑袋想着要弄

番茄酱，手上却拿咖哩酱浇下去，只好重做一份。

诸如此类的小错误不断重复，店长已经忙到没有时间安抚他，平常直性子的顺哥更是大发脾气，被这

么一骂，宁远更是慌张，甚至失手摔了汤碗。

好不容易时间到了，宁远垂头丧气地把外场交给来换班的禾维，塌着肩膀回到了小套房里。

想到这几天都得面对这样的窘境，他郁卒到了极点，最喜欢的连续剧也不看了，早早便关灯躺上床，

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躺了多久，换了好几种睡姿之后，才逐渐生出睡意。

就在几乎要进入梦乡时，宁远的胸口却突然迸出一阵剧痛，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却痛到动弹不得、

呼吸困难，只能维持着蜷缩在棉被里的姿势，连脚趾都在发抖，这样的痛楚他是熟悉的。

排斥反应发作了。

宁远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但没想到却是在他最忙碌，又偏偏陷入低潮的时候发作。呼吸窒碍使他

濒临昏厥，剧烈的疼痛却又让他清醒，最糟糕的是，这痛苦不知道要维持多久。

急促而微弱地喘着气，宁远模糊中想起之前发作时，攸扬都会在第一时间内跑来，轻轻地把手掌贴在

他的胸口，替他消除这些折磨。这时宁远都会暂时忘记男人正是造成这些折磨的原因，不由自主蹭向

那温暖的怀抱，享受对方因为愧疚而生的温柔。

但是他不在。所有的痛，宁远都得自己承担。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似乎开始减轻，虽然仍是痛楚，但已不是那种令人无法动弹的剧痛，呼吸也顺畅

了些。宁远紧抓棉被，轻声低喃着痛，渐渐地便小声啜泣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哭着，疼痛倒也在不知

不觉中消失了，脸上兀自留着泪痕的宁远，便精疲力尽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宁远迟到了快半个小时，幸好今天跟他一起站外场的，是有些经验又手脚俐落的禾维，便

连他的工作也一起做了，宁远不住地向禾维道谢，却不太敢面对厨房里的店长和顺哥，还好因为疲倦

的关系，他反而不再那么紧张，失误比起前一天少了很多。

为期七天的年假好不容易过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除了宁远。这七天来他小错不断，连站收银机时

都算错钱，赔了七百多块，更别说被他打翻的东西，还有弄错客人餐点被客诉之类的事情了。

宁远忧郁地心想，店长很快就会叫他走人，再去找个手脚比他敏捷的工读生。

第十章

但是过了好几天，店里的人都没有任何异状。店长依旧和蔼可亲，顺哥一样嘴贱心软，禾维请了几天

假，小苹发着烧还硬要来上班……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和平。

年假结束之后又过了一阵子，店长突然宣布，明天晚班打烊后要全体去吃春酒，给了宁远一张热炒店

的名片，要他晚上十点半到那边集合。

「欸……这里走路会很远吗？」宁远愣愣地问。

「你不知道路？」被这么一问，店长顿时傻眼。「重点是，你要用走的去？」

「我会看地图……」事实上宁远可以用飞的，只是这样必须同时隐去形迹，这点他很不擅长。

店长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过了一会才转头对来换班的禾维说：「阿维！你来一下！」

禾维应声靠了过来，听到宁远没有交通工具又不认识路之后，很爽快的答应帮忙把人带去，并且约好

了时间地点，还跟宁远交换了手机号码。

这是宁远第一次跟工作上的伙伴聚会，以前顶多就是在技术部实习时，大家偶尔在办公室围着吃晚餐

，进了业务部后几乎每天在外面跑，更是没那个机会了。这样一想，先回住处休息的宁远竟有些坐立

难安，既紧张又期待，时间还没到，就跑到约定地点等待了。

时序已经接近春天，但夜晚还是很冷，即使宁远多加了件外套，还是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冰冷。望着眼

前来来去去的车流，不知怎地想起了攸扬，自己离开已经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呢？

或许是天性的关系，又或者宁远总念着两人血缘相系，攸扬再怎么对他，他也只是害怕无奈，却没想

过要怨恨，这时脑中浮现攸扬又气又急的脸，突然还有些愧疚起来。

小攸，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跟我不一样，独自一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吧……迎着刺骨的寒风，宁远愣

愣地想着。

＊＊＊＊＊＊

可惜宁远完全想错了，在他眼里素来沉稳冷静，不曾有一丝动摇的弟弟，这会儿却和他一样吹着冷风

，在街角不知所措。

攸扬的职务因为是管理职，在外面执勤的时间并不长，宁远失踪以来，他便尽量缩短内勤时间，推辞

了没有紧迫需要的出差，把多出的时间都花在右界里。

只是右界跟夹缝比起来要大得太多，在里面找人，就如同蔚阳所说的，根本就是大海捞针。他渐渐变

得很少回家，刚开始会在公司过夜，后来索性在右界弄了个小小的住处。

家里少了大哥那怯怯的身影，一个人在那空旷的房子里，不管做什么都索然无味。于是攸扬想到了宁

远离开前，自己出差的那三天，他是不是也像这样，没有说话的对象，没有触手可得的温暖，只有无

止境的寂寞。

这时攸扬才逐渐体会到，自己带给宁远的痛苦，远超过他所以为的。

但是除了在工作之馀疯狂找人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蔚阳和小遥虽然很干脆地承认他们把

宁远带走的事实，却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即使找到了人，攸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和自己的兄长及小妹不一样，攸扬并没有在某方面特别突出的才能，只是思考稍微比一般人有条理、

反应快，以及异常的不服输而已。他现在的能力，完全是靠这些条件一点一滴努力来的，也因此他的

少年时期，其实过得很辛苦。

他已经习惯步步进逼的强势作风，即使知道自己该弥补这一切，但是到了这种该让步的时候，却完全

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宁远才肯回到他身边。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宁远身上的排斥作用。

之前宁远发作时，那痛苦到全身无法动弹的样子，让他好几次都差点直接把定位点撤下，但是他逐渐

发现，当自己替对方消除痛苦时，平常总是被动地接受碰触的宁远，居然会自动索求他的拥抱，几次

下来，反而让他舍不得撤去定位点了。

攸扬担心的还有很多，包括宁远太容易相信别人，经常被别人占了便宜还不自知，还有他那傻里傻气

的样子，攸扬虽然知道右界的人普遍比较友善一点，但还是令他坐立难安。

这天他来到之前宁远负责的区域，理由是进行访视。所有和他们接触过却没有失去灵魂的人们，都需

要定期访视，虽然由负责该区域的同仁执行即可，但是攸扬基于私心，把右界的访视工作全包了。

这次要访视的是上次被宁远的过失卷进去的两人，因为他们没有消除记忆，访视的间隔也会短些。白

天攸扬已经去了那个叫温贤的男人工作的地方，原本他应该马上接着去找那个姓庄的学生，但他还是

花了些时间用双脚移动，一步步地走向男孩打工的百货公司。

刺骨的冷风吹着，攸扬刻意放慢脚步，留意每个擦肩而过的人。

第十一章

在冷风中等了十几分钟，稍微超过了约定的时间，禾维才匆匆骑着机车来到约定地点。

「等很久了吗？」禾维说着，递给宁远一顶安全帽。

「不会不会。」宁远连忙回答，戴好安全帽便跨上机车后座。

禾维催动油门，第一次让机车载的宁远慎重地抓紧了后面把手。

「不好意思，刚刚下班后接了一通电话，讲得有点久。」禾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