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克塽却是拎着茶壶笑了。忽而胤礽挪着圆凳蹭到郑克臧身边,接过郑克塽手上的茶壶,十分殷勤地替他倒茶,“大哥盖世英雄,你当时是怎么脱出重围的,然后又躲在哪里,给小弟弟说说呗?”
郑克臧喝干净胤礽倒的茶,随手放到桌上,侧头看了看胤礽眉开眼笑的模样,然后一撩衣摆,拿了剑起身缓缓走出花厅。那挺拔的背影在胤礽眼中是“高大之极”啊。
茶壶顿在半空,胤礽笑容僵硬,郑克塽提过他手中的茶壶给自己添茶,闲闲说道:“别想勾引我大哥,人家对小孩子不感兴趣。”
“切。”胤礽双手握拳拄着下巴,趴在桌上瞟了瞟郑克塽,“你赶你哥可差远了。”
“哦?”
“没人家帅,武功又不如他,还没什么魄力。”胤礽扳着手指一一数来,“跟你还不如跟你哥呢。”
郑克塽哈哈一笑,伸出手点着胤礽光秃秃的脑袋说:“可是我哥不要你呀。”突然喝道:“把衣服脱了!”
“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胤礽揪住衣襟蹭蹭蹭往后退,怒瞪着郑克塽。
“衣服划破了,你没感觉?”郑克塽转身在箱子里翻出一整套白色常服,交领直裾,窄袖勾边。
胤礽接过衣服,连忙扯下金钩挂着的门帘,想了想,躲到屏风后边儿换衣服。看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池水,胤礽想起了纳兰容若,还有格尔芬他们,不过也只是一瞬。既然郑克臧没死,形势可就大不同了。
啪啪啪跑到衣箱子旁,胤礽掀开盖子钻里面翻来翻去。
“你干嘛呢。衣服不合身吗?”郑克塽听到动静,掀开帘子一看,就见胤礽撅着小屁股蹲在地上翻箱倒柜。
“换件黑色的。”胤礽头也不抬,埋在衣服堆里闷闷说着。
“白色不好看?”郑克塽看着自己的丝绸衣服被他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只得弯腰一件一件捡起来。
胤礽扯出一件黑色的外袍,拉起袖子往身上比划,笑着说:“像你哥看齐!”又跑到屏风后换起来。
郑克塽把衣服全塞回衣箱,盖上盖子,就坐在衣箱上望着屏风上面映出的影子。
胤礽穿好后打着转儿旋出来,两手成掌摆了个接招的架势,眉毛一挑,“是不是很有大侠风范?”
瞧着胤礽纤细的腰肢,郑克塽好笑地摇摇头,“就你这身板,顶多被当成小毛贼。”
胤礽一哼,把搭在屏风上的白衣扔给郑克塽,便躺倒池边的曲廊上数白云。两人随便闲聊着,就到了晚上。
躺在床外侧,胤礽眯着眼缝瞧郑克塽,白白净净的鹅蛋脸儿,睫毛弯弯长长的垂在眼睑上,鼻子虽有些塌,却很是精致的模样,嘴唇不厚也不薄,天生较为红润。这丫长得挺好看的诶。
凑上去轻声喊着:“阿塽,阿塽?”
没动静。胤礽伸出手抚上他侧颈,挠了挠,郑克塽还是没动静。胤礽翘起嘴角一笑:“那可怪不得我了。”
一个手刀劈下去,郑克塽立马脑袋一歪,真正的晕了过去。翻身下床,穿好白天找出来的黑衣,拿头巾包了头,胤礽溜出郑克塽的房间,顺着曲廊从后门儿拐进一个大花园,沿着活水寻到殿外,听得有人声,闪身躲到假山后偷听。
石子小路上走来一个娉婷女子,手中托了莲花大宝盘,和旁边的侍女说说笑笑。细听,却是:“刘大人现在可宠林公子啦。”
“谁说不是,林公子人也可好了,今儿个还问我风寒好了没呢。”
“是啊是啊,若是大人再年轻一些,他们真的很配哎。”
胤礽听到这没忍住,捂着嘴笑起来。硬憋着等那两人走远,才靠着假山喘气。这算什么,腐女不分时空么。
蹑手蹑脚朝着“刘大人”的住处走。胤礽躲躲闪闪路过一间漆黑的屋子,一脚踏在门口,还没伸出另一只脚,就被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暧昧的呻吟让胤礽背上起了十层鸡皮疙瘩,连忙踮着脚跑开。
转到书房,偷偷潜进去,在抽屉翻来覆去,摸出一大叠诗词稿,打了火折子,胤礽看到上面写着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字迹却是稚嫩,像才学写字似的,还不如自个儿呢。翻个白眼儿继续找。终于在书柜上方的铁匣子里找到了许多书信。
打开一看,恰是刘国轩历来的绝密书信。嘿嘿一笑,胤礽觉得自己甚是伟大,点起小蜡烛,取了信纸和笔墨,仿照着其中刘国轩的字体大笔一挥,一封受降表诚信伪造成功。揣进怀里,胤礽瞧了瞧那些信,还是厚道点儿给他放回去吧。
够着书架,铁盒子怪沉的。一脚踩在椅子上,好不容易放回原处,下来一个漂亮的转身亮相,“啪嗒”,蜡烛倒了……
于是乎,火星子开始到处乱窜,桌面的纸张瞬间燃烧,木头桌面被烧的通红,连带着青花瓷瓶里的画轴也烧起来。胤礽左扑右扑,火苗一抓到布帘子就不放,顺势往房梁爬去,没几下整个书房都泡在火海里。
胤礽总算想起来这是自己闯的祸,那么当务之急,当然是逃跑啦。蹬蹬蹬跑到房门外,还很好心地高声大喊:“走水啦!书房走水啦!”
立刻,就有侍卫和小厮提着水桶往这边赶。胤礽看人过来,连忙躲到花园的树丛里,正打算趁乱逃走,不料身后掌风突起,立马回身躲开。
胤礽一看,这不是郑克臧大帅哥吗,晚上一身夜行衣,还蒙着半张脸,典型的盗贼打扮。“大哥晚上出来散步呢?”
看了眼笑嘻嘻的胤礽,郑大帅哥凉凉道:“你拿了什么?”
脑袋一歪,胤礽故作疑惑道:“我出来找吃的,没找到厨房,转到这里来发现着火了,才好心喊人救火的。大哥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郑克臧懒得跟他废话,举起剑就向胤礽刺去。剑光之间,两人从树后面打到花园里,胤礽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落到人群面前,指着郑克臧就喊:“快抓住他!是他放的火!我亲眼看见他放的!”
刘国轩本和林云温存,听说书房着火,急急忙忙披了件外褂子就过来,站在火海前唏嘘长叹,衣衫不整的林云在一旁温声劝着。这会儿却听胤礽这么一嗓子,立刻下命抓住纵火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一大堆侍卫举着刀朝郑克臧冲去,郑克臧一剑砍翻两个侍卫,抬头一看,胤礽早跑不见了。
那边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胤礽却是脚底抹油溜出花园儿,没走几步,迎面撞上闻声赶来的冯锡范。稀饭大叔披了件褐红色广袖大袍子,后面跟着一大群持刀侍卫,浩浩荡荡往这边赶。
冯锡范一看胤礽一身黑衣,贼头贼脑的样子,大喝一声:“来者何人?给我拿下!”
胤礽瞅着那群凶神恶煞的侍卫呼啦啦把自个儿围起来,突然小宇宙爆发,猛的爆喝出声,一脚踢翻最近的侍卫,抽出腰刀向冯锡范砍去。
旁边的侍卫连连上前阻挡,胤礽一个不察被人划破前襟,那封信就飘了下来。胤礽抓住不及,被逼退数步。干脆一咬牙,保命要紧,寻个缺口几个纵跃跳出包围,后面的侍卫紧追不舍。
胤礽想这演戏虽说也要真实,但不能把小命给投入进去不是。站在水池边,前有郑克臧,后有追兵,这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跳湖吧。
正慌神间,眼前黑影一闪,水花一炸,胤礽就被拉进湖里,咕噜噜吞了好几大口凉水。胤礽感觉嘴巴被捂住,一股大力将自己拖进湖水深处。四周寒冷冰凉,漆黑的水下什么也看不见,越往下沉,压力越大,几乎无法呼吸。
胤礽死命扣着脸上的手掌,掐进肉里恐怕连血都出来了。但是身后的人仍然没有放手,直到浑身无力挣扎,胤礽才昏了过去。
而岸上,冯锡范捡起胤礽遗落的信件,打开一看,脸色忽白忽黑,最后竟是奸诈地笑了起来。仔细地叠好信,放进怀里,冯锡范负手转身,带着一脸笑意,招呼侍卫往回走。
这火,救不救,和自个儿还真没什么关系。与其在这儿瞎操心,不如回去睡觉。
第十五章:师傅师兄
胤礽脑海中仍回复着落水时的窒息感,浑身冰凉,水的阻力让人无法动弹,好似呼吸都快停止。猛地睁开眼,白光一闪,混混沌沌逐渐清明,眼前居然是坑坑洼洼的山岩,上面暗青色的苔藓一块一块,像是暗斑一样。
额头上却仍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定定神,才发现那是一只手掌。转了转眼珠子,身边紧锁着眉头,薄唇轻抿,神色担忧的人竟是纳兰容若。
“师……师傅。”胤礽喃喃喊着,看纳兰容若这般忧愁的模样,心里突然就疼了起来。
纳兰容若见胤礽睁开眼,神情恍恍惚惚,低低喊着自己,叹口气,轻声道:“可算是醒了。太子有哪里不适吗?”
胤礽听着这么温柔,丝毫没有责怪的话,一下子就想哭。红着眼摇摇头,胤礽在纳兰容若的搀扶下坐起来,靠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才知这里是一个宽敞的山洞。
“喝点儿水。”纳兰容若递给胤礽一个青绿的竹筒,里面盛着清澈的水。
胤礽一看到水就浑身难受,忙推开道:“不要喝水了。”忽而又想起在水下死扣着蒙在脸上的手掌,急忙抓起纳兰容若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怎么了?”纳兰容若放下竹筒,很是不解地看着胤礽一脸焦急。
“师傅没有受伤吗?”看着纳兰容若修长白皙的双手,指下的皮肤细腻光滑,胤礽居然有些不想放手。
纳兰容若抽出手,覆上胤礽还有些发烫的额头,柔声道:“师傅没事。就是你,烧了一夜。”
“我不要紧。”胤礽抬起眼皮,望着纳兰容若近在咫尺的脸,感受额上凉爽舒适的温度。“对了,是谁把我拉进水里的。”
话音刚落,山洞口就走进两个人来。阿尔济善见胤礽醒了,没好气道:“太子还真是会玩儿,跑到这边儿连个人都不带。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恐怕万岁爷荡平台湾也不足以消气。”
那语气十分严厉,真就像个哥哥教训弟弟一般,胤礽肩膀一缩,可怜兮兮地小声说:“你们,别告诉皇阿玛。”
阿尔济善冷冷一哼。胤礽又立马仰起脑袋,像只战斗的公鸡,说:“你不知道我是旱鸭子么,拖进水里会出人命的!”
“嘿,你当我们都很会水么!格尔芬下去是担了多大危险。”阿尔济善一手搂住格尔芬的肩,脸上现出些许怒色。
格尔芬本没觉得什么,只是阿尔济善这么一搂,鸡皮疙瘩蹭蹭窜起来,抬手就挥开,顺带瞪了一眼阿尔济善。胤礽瞧见格尔芬抬起的手上缠着白色布带,气势又弱了下去,低着脑袋好半天才说:“对不起。”
纳兰容若看胤礽内疚的无以复加的样子,叹口气,只说:“大家都没事是最好。”
胤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轻声的叹息,更加内疚,弱弱地说:“我下次再也不乱跑了。”
纳兰容若却道:“太子,您身系大清国体,应该注意自身安危,不管去哪里,至少也该让我们跟着。”
胤礽抬起头来看了眼纳兰容若,点点头。然后说:“郑克臧还活着。”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三人皆是愣了会儿,纳兰容若才问:“太子亲眼所见?”
“嗯,我可以确定。”胤礽抬头看看三人,说:“我们是不是该做点儿什么?”
阿尔济善思索着道:“得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怕是来不及了。”纳兰容若站起身,“依照我们来时的风向,算日子,施琅将军应该准备好出兵了。”
胤礽也撑着岩石站起来,迟疑着道:“我看他功夫虽好,但若你们三人合力,制住他绰绰有余。”
“那么,他会躲在哪儿呢?消息瞒得这么紧。”阿尔济善道。
“我们现在在哪里?”胤礽问,“离东宁远吗?”
“不远,沿着溪水往下走,下游入城。”纳兰容若道。
胤礽点点头,“走,我们回东宁府。”说罢便摇摇晃晃往山洞外走。
纳兰容若一把扶住,皱着眉笑道:“你这脚步虚浮,还是等晚上再去。郑克臧难道会藏在东宁府?”
胤礽也觉得脚下无力,干脆就坐在石头上歇息,可岩石太凉,扭了扭身子又歪回干草垫上,才笑着说:“我在郑克塽那儿见过郑克臧,他似乎对他弟弟的行动很清楚,我猜他一定是藏在那附近。而且,他是个很疼弟弟的好大哥。”
阿尔济善总觉得胤礽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就那么欠揍。“你该不是想以此要挟吧?能逼得出来?”
熟料胤礽投出去一个更加鄙视的眼神,“我是那么阴险的人吗?”此话未落,阿尔济善便十分怀疑地望着胤礽。
胤礽本想奋起反击,眼角又喵到格尔芬受伤的手,就没有说话了。
“郑克臧十六岁监国,明敏果断,坚守原则,治下清明,颇有乃祖之风。”纳兰容若特意瞧着胤礽说着,“十八岁身死,叹英雄早逝,竟不想隐了两年未曾发觉,真真是少年英才。太子也该学学。”
是啊是啊,人家躲了两年你们都不知道,我一跑你们就找到了,真是个大人物呐。心里这么想,太子爷面儿上却一幅聆听教诲的模样,满脸愧疚自惭。
“咕噜……”突然一阵声响,回环往复在山洞中转了一圈,三人低头望着胤礽的肚子,阿尔济善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拉着格尔芬出去找吃的。纳兰容若见了,喝口竹筒里的水,只说:“你这不叫,还没发觉,一叫,师傅也饿了。”
胤礽侧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纳兰容若,他仰头喝着青绿竹筒里的水,清水从唇边溢出,打湿淡蓝前襟。忽而想起一联,便笑道:“欠食饮泉,白水何堪足饱?”
岂料纳兰容若微微一笑,沉吟片刻,望着地上的泥土说:“奉才捧墨,黑土亦能充饥。”
胤礽笑着哼了声,拿过纳兰容若手中的竹筒往嘴里灌,说:“那师傅就不要吃饭,只管舔墨汁得了。”
纳兰容若好笑地望着又活起来的胤礽,靠在山岩的另一边,就这么看着他喝凉水塞牙缝,龇牙咧嘴的模样。
夜风徐徐,掀起山洞口挂垂下来的藤蔓,像帘子一般轻轻晃动。空中高悬一轮皓月,层云稍散,点点月光洒下,霜华满地。整片林子寂静的彷如空山,细听竟有鸟鸣若远若近,低低地和着伶仃溪水。
“找棵大树好乘凉啊……哎呀嘿……”
阿尔济善一巴掌拍向嚎的正欢的胤礽,“太子爷,您正常点儿可以吗?咱这是去夜袭啊。”
胤礽捂着脑瓜子,两眼一瞪:“还知道孤是太子?本宫的脑袋也是你能打的吗!”
阿尔济善一边走着,一手攀住胤礽细油条儿似的脖子,笑道:“太子爷不是说要让属下做个好哥哥吗,属下正在学习如何教导弟弟。”
“啊?”胤礽嘴巴一撇。
格尔芬走在后面,接下一句:“不打不成材。”
“行了你们,再大点儿声,我们都走不成了。”纳兰容若走在最前面,回头训道。下山还这么闹腾,进了东宁城可别坏事儿才好。
西面的海风吹进城内,闻起来还带了点儿咸味。郑克塽照例泡在泉水里举头赏月,不知怎的,就想起几日前从水里蹦出的男孩。他出水的刹那,水花四溅,亮着闪闪的银色月光,秀美的脸庞上淌着晶莹的水珠,黝深眼瞳蕴含了山川浩冥,真是把周围一切全比了下去。温柔沉静,聪慧狡黠,各种情状尽皆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