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这是要人命啊!胤礽在心里哭得凄惨,面儿上依旧咬牙举着大桶。
院子里的小风吹着青翠茂盛的小草儿,小蝴蝶玩儿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小鸟啄着七彩斑斓的小石头,小鲤鱼追着飘来飘去的小漩涡,可怜的小太子站在庭园中央举着两桶大螃蟹。
抬头望望太阳,大半天才爬了一小步,低头看看求财香,袅袅白烟把袖子都烫出了个洞。
脊背又酸又麻,手腕快举不起来了。胤礽无声地叹口气,肚子好饿啊……
眼前出现一碗剥好皮儿蘸好酱的油闷大虾,抬眼却是纳兰容若文雅地笑着。他柔声说:“说过会给你送饭的。”
胤礽感动的直想扑上去,吸吸鼻子,才道:“还是师傅最好了。”
纳兰容若就站在胤礽面前拿筷子一个一个喂给他吃,金黄的小麻油裹着个大饱满的虾肉,酥香爽劲,嚼起来还有葱蒜的味道,像是放了葱蒜和大虾一起焖的,香味残留在表皮,肉里带了一丝残留的清爽余香,不会盖去虾的鲜味,而一点老抽酱去掉腥味,只剩咸淡合宜,香滑爽口。
胤礽吃的享受,纳兰容若喂的认真。
待一碗下肚,纳兰容若进屋端了杯香茶,笑道:“去去油。还想吃什么?”
吞掉茶,舔舔嘴,胤礽道:“吃饱了,就是提不动啦。”
纳兰容若笑笑,回屋放了茶碗,不多久出来时手上居然也提了两只小桶。他把胤礽桶里的螃蟹倒出大半放进自己的桶里,便提起来站到胤礽身后,背靠着他说:“累了就靠在我身上歇会儿。”
胤礽呆呆地看着他做完,又提起先前的桶,真的轻了好多,提起来完全不费力。身后是纳兰容若高大宽广的背,紧紧贴着,隔着薄衫能感到他坚实挺直的脊骨。胤礽轻轻靠着,就觉得很放心,这仿佛墙壁一样的背绝对不会倒下。
纳兰容若站在胤礽背后,慢慢说着:“下次你可还要那么冒险?”
“不会了。”胤礽嘟着嘴,将桶往上提一提,“以后不会这样了。”
“皇上生气,不因为别的,只是担心你。太子应当把自身安危放在心上。”
胤礽点点头,低声应着。“不会怪皇阿玛,胤礽知道错了。”
纳兰容若轻叹,才放柔了声音,“再坚持会儿,香就快烧完了。”
“嗯。”
晚风夹带清凉空气从庭院飘过,不知站了多久,夜色来临,院子里暗了下来,只看得见星星点点的灯火。胤礽瞄了眼桌案上的香,剩的不多了,也许眼睛一闭,睡一觉起来,也就烧完了。
不知道现在皇阿玛在干嘛呢,可能还在看折子吧。还有郑克塽,自己不在该不会被人欺负才好。不过那孩子也不笨就是。还有阿尔济善和格尔芬,居然面儿都没露,存心看爷笑话是吧。
“太子,转过来。”纳兰容若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胤礽奇怪,还是提着桶转了个身。
胤礽惊讶地望着横亘半空金碧辉煌的琉璃塔,“不可思议。”
上万盏油灯点亮,照透整个塔身,迷蒙的光晕仿佛轻纱将琉璃塔罩住,耀眼的璀璨将整个夜空的明星全部比下去。圣洁慈悲彷如佛光金轮,每一盏剔透的灯火皆是从天撒布的恩泽。它脚下广布的一切,繁华喧闹的长街、奢华精美的楼阁,皆掩埋在它的光华之下,再入不得眼。整个视界里,只看得到琉璃塔出离的身影。
若说白日里琉璃塔的华丽富贵、恢弘大气,让人欣赏且赞叹。那么夜晚,它的超凡脱尘、圣洁慈悲,人们只能顶礼叩首,虔诚膜拜。天塔耀世堪若此,这便是奇迹。
胤礽就站在纳兰容若身边,仰望着琉璃塔,心中感慨非一语可尽。暖黄的光轻轻映在胤礽眼中,像是黄色的萤火,点点闪耀。
“啊!”正痴迷着呢,一只螃蟹悄悄爬到桶边,举起大螯往胤礽手指上一夹,胤礽惨叫一声扔掉桶,使劲儿甩起来。
纳兰容若一见,立马扔掉手中的桶,拉住胤礽直喊。“不要掰!”
“哎呀!疼死我啦!”胤礽使劲儿扯着螃蟹,一边嗷嗷大喊。
纳兰容若搂起胤礽就往屋子里冲。
“太子,快放手,不要扯他。”纳兰容若看着胤礽扯螃蟹腿急的脑门儿冒汗。
胤礽哪听得进那么多,被夹着手指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啊——”那只螃蟹很强悍的,另一只大螯就着胤礽的另一只手也给夹了上去。于是胤礽两手一齐往外扯,手指扯得鲜血直淌,那螃蟹却是越夹越紧。
“师傅,快救救我啊,疼死啦!”胤礽哭的稀里哗啦,在榻上滚来滚去,纳兰容若按也按不住。
惨叫声直破天际,把府里的人全给惊醒了。格尔芬和阿尔济善一听这凄厉的喊声,飞檐走壁踏着瓦就过来了,进门一看,简直是惨不忍睹。
胤礽满身是血,胸前衣襟、衣摆裤子上,全是他洒的青春热血。顺子、德住一人拿了支筷子在螃蟹大螯夹着胤礽手指的地方焦急引诱,那螃蟹死活不撒螯。纳兰容若扶着他温声安慰,拿了锦帕给他擦眼泪擦鼻涕。两人对视一眼,上前一脚蹬上矮榻,伸手往胤礽背后一点,胤礽就定住不动了,哭声喊声立刻停歇。
他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看到阿尔济善慢悠悠步到他面前,那张脸笑的极其诡异。
阿尔济善弯下腰瞧了瞧执着的螃蟹,又抬头看看胤礽红肿的眼睛,闪电般伸手一劈,那螃蟹就被硬生生劈成两半,胤礽赶紧闭眼转头,身上被喷了一身。阿尔济善慢慢把架住的大螯掰开,胤礽的手才算是彻底被解救了。
待张太医扶着老腰磨磨蹭蹭过来,那只螃蟹已经被格尔芬提出去埋了,墓碑上刻着八个大字:“英勇志坚,蟹中之蟹。”
上好药,洗了澡,顺子拿着茶包给胤礽敷眼睛,纳兰容若和阿尔济善坐在一旁吃夜宵,嘴角弯弯。谁知道他们碗里恰是那两桶螃蟹做成的蟹黄汤包。
胤礽望着被白布条条裹得馒头似的两只手,发誓此生再也不吃螃蟹,让他们彻底失去人生价值。
张开嘴,德住喂进一勺虾仁粥,太子爷内心感叹还是虾子好啊。“你们都给爷听清楚了,以后不许吃螃蟹,见一只踩一只。”
阿尔济善憋着笑道:“是,太子殿下。”和纳兰容若相视一眼,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捧着碗溜出门外。
“师傅,你也笑我。”胤礽两眼瞪着纳兰容若,嘴里还塞着虾仁粥。
纳兰容若放下空碗,笑说;“你若是怨恨螃蟹,见一只吃一只多好,何必杀生。”说罢又发现“吃”也是“杀”,便笑了起来,“罢了,以后你不碰这些东西就行。”
胤礽靠在软垫上生闷气,直到门外冲进康熙焦急的身影。纳兰容若见了,提前告辞,想着康熙还要花足了力气去哄,咱家太子爷真不是吃软饭的。
待人都走光了,康熙十分愧疚地望着胤礽两只惨不忍睹的手,捧着手里的碗,眼巴巴地瞅着胤礽。
太子爷小脾气上来,谁也劝不住,撇过脑袋不去看康熙。
“乖,是阿玛错了,原谅阿玛吧,好不?”康熙轻轻说着,舀一勺粥放到胤礽嘴边。
不料胤礽干脆躺下,被子一捞盖住身子,侧向墙壁不理康熙。
康熙放下碗,挨到胤礽枕边,摇了摇胤礽,小声道:“保成,保成。”太子爷不动。再摇,“阿玛不生气了,你也不生气好吧?”
太子爷掀起被子捂住脑袋,康熙没办法,干脆脱了鞋袜,钻进被子里躺下,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却见儿子两只眼睛含着闪闪泪花。
“不哭不哭,保成乖哦。怎么了?很疼吗?”康熙见儿子这幅委屈模样,心里也软趴趴的疼,搂在怀里慢慢哄着。
太子爷红着鼻子窝在康熙怀里,眼泪鼻涕全抹在龙袍上,抬起脸来瞪着康熙,道:“皇阿玛不心疼保成。”
“胡说,朕哪里不心疼你啦。一听到你被……呃,受伤了,就连忙赶回来,刚才朕可是在体察民情。”康熙拿袖子擦着胤礽脸上的泪水,一边说道。
胤礽抽抽鼻子,“那皇阿玛也应该在桶里放不会爬出来的东西。”
“好好,是皇阿玛失察,嗯?”康熙又道:“明日带你一起出去玩,不生气了,可好?”
胤礽瞟了眼满脸慈爱的康熙,才收了脾气,点点头。
康熙哄完了,该说的也还是要说。“那太子可知错了?”
“知道了,儿臣不该那么鲁莽。”
康熙才高兴起来,哄了会儿,胤礽答应乖乖睡觉,便起身洗漱一番,干脆就和胤礽歇在一起。
第二十章:纳兰相亲
金陵城的太阳照在太子爷屁股上的时候,太子爷迷迷糊糊睁开眼,掀开被子就见顺子刚好端进一盆温水,那盆子黄金质地,散发出耀眼的金光,刺瞎了太子爷脆弱的双眼。
“皇阿玛呢?”太子爷揉着眼睛呢喃。
顺子拧干布巾,甩开来折成方块,“万岁爷天不亮就起了,这会儿该在批折子。”
点点头,洗漱之后,太子爷想起前日晚上康熙答应自己的话,突地精神振奋,急匆匆穿完衣服,才扒了两口早饭,外面就进来一个黑脸的小包子。胤礽一瞧,笑开了怀,忙把小包子搂住,拿脸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小四儿哎,想死二哥了!”胤礽搂过来抱过去,掂了两下笑道:“小四儿是长胖了啊。”
四包子冷着脸任他折腾,半晌才听胤礽叹了口气,自语道:“还是小四长得让人看了舒心,那一个二个都打算靠张脸吃饭么。”
胤礽正抱的欢,怀里的四包子突然就一把推开胤礽,盯着他的手指沉声说:“听闻二哥被螃蟹欺负,特来探望,不知二哥伤势可好些了。”
嘴角一抽,胤礽心道这孩子压根儿就跟自个儿不对付啊。“呵呵,还好。小四吃早饭了吗,来,陪二哥一起吃点儿。”
胤禛想了想还是爬上圆凳,顺子添了碗筷,胤礽又给四包子夹了块红烧鱼,小四看看碗里沾了块红辣椒皮的鱼肉,又抬头看看朝着自己笑的的胤礽,沉默地吃掉。
“哎哟,二哥真是菩萨心肠,还给那只螃蟹立了个英雄碑啊!”
听着外面高声嘲笑的声音,胤礽打死都不承认他是自个儿一手养大的老三。扔了碗蹬蹬蹬跑出去一看,一棵花瓣纷飞的杏花树下,隆起的小土包前插了一块木片,上书:英勇志坚,蟹中之蟹。
格尔芬!劳资要让阿尔济善攻了你!
冲上去就要踩瘪那块碍眼的木片片儿,胤祉连忙拉住,抱住胤礽的小细腰朝屋里喊着:“太子爷要发威啦,小四儿快来啊!”
四包子吃完一碗米饭,踱着小步子出来,就见胤礽对胤祉拳脚相向,胤祉连忙躲在小四身后,几人一阵瞎闹腾。纳兰容若恰好穿了身极其风雅的江南文士长衫,手中的剑也改成西湖晚照黄面儿扇,胤礽一瞧就愣住了,纳兰容若果然不愧“大清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胤祉见胤礽一副傻样,活像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吐吐舌头拉着小四悄悄溜走了。
“师傅这是要出门?”胤礽巴巴跑上去拉着纳兰容若的竹青衣摆。
纳兰容若笑道:“是啊,先前的顾先生可还记得?他亲自把我们的马送来了。约师傅在雪芳斋见面。”
“师傅,我也要去!等等我!”胤礽连忙跑进屋子换了身银白褂子出来,纳兰容若一瞧,翩翩少年果真是长大了。
领着胤礽一路走进雪芳斋,顾贞观站在二楼雅间外,看见一大一小两人过来,亲自迎进雅间。
“容若呀,你可算来了。哟,这就是那位小公子?”顾贞观望着胤礽笑的和蔼可亲。打招呼过后,一桌子酒菜吃的甚是欢乐。
胤礽却总觉得这丫绝对有阴谋。果然,在外面又走进一位袅袅娉婷的清雅女子时,胤礽知道了。这不就是给纳兰容若拉红线嘛。想当年自个儿给胤褆拉红线的时候也是笑的这么猥琐滴。
心中不屑,转而去瞧那女子。新花浅翠碧银簪,宝珠云髻柳青丝,黛眉星眼若幽水,玉肤莹透熏晚烟,捧出琵琶深浅笑,滴落脆瓷妒煞瑶台仙。山水墨画白墙,杏枝竹屏绣帘,丹凤雕笼篆香,更衬得女子婉约窈窕,温雅娴静。真不知是顾贞观这地儿选得好,还是人选的好。
好你妹啊。还不如那直爽可爱单纯善良的兰济大嫂。胤礽心里更加不屑。纳兰容若,别忘了你家还有俩老婆,还有俩孩子!你想当陈世美全国人民都不会答应滴!给爷拴好你那颗博爱之心!
腹诽再多,看着纳兰容若对那女子温情款款,轻声细语,胤礽拍案而起,还没说话,抬眼就见屏风缝隙那边出现一个堪比大清第一美男的容貌!靠,陈近南!
踢开凳子胤礽就冲了过去,转过屏风,那边竟是一桌老男人!哪里来的陈近南。纳兰容若一看胤礽抽风连忙跟过来,就见胤礽瞪着那桌老员外满脸愤恨。连忙赔礼道歉一番。这场子也砸了,只好拉着胤礽向顾贞观辞行。
胤礽确定自己绝对看见陈近南,那张脸天下不可能再有第二张。
“太子,是看见什么了?”纳兰容若低头疑惑地问着。
胤礽抬眼看了看纳兰容若,二话没说直接跑进曹府,头也不回。刚爬完台阶进门,康熙就站在门口望着门外,见了胤礽才放松脸色,“保成这是去哪儿了?”
“哼,陪师傅相亲去了!”胤礽嘟着嘴道。
康熙瞧着保成生气的样子,又看见后面走进来的纳兰容若摊手无奈一笑,随即弯腰哄着:“保成乖,说好了和阿玛逛街去的,嗯?”
“嗯,还是阿玛好。”胤礽躲到康熙身后不去理会纳兰容若。等了会儿胤祉和胤禛也过来了。
仨孩子就跟在康熙后面逛大街,纳兰容若、阿尔济善和格尔芬一人守一个。胤礽现在很郁闷,处于上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帅哥,下有精致灵动可爱乖巧的小弟弟之间这不尴不尬的位置,太子爷瞧着两手臃肿的白布条条,伤心地走在纳兰容若身边。
纳兰容若低头瞧了眼胤礽一脸失落,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胤礽抬眼一看,他正笑得温柔风雅。转头瞄见街边看痴了的一群花花绿绿的小姑娘,冷哼一声甩开脑袋,小跑上前,挨着康熙。
康熙见胤礽主动上前,十分高兴地搂住,指着街边一家面摊,笑道:“南京小吃天下闻名,保成可要试试?”
猛地点头,仰起崇拜且期盼的大眼睛望着康熙,这一下子把康熙萌翻了,大手一挥,一行七人就坐在小面摊里聊天儿,走过路过的男女老幼没一个不往面摊里瞅的。
香菇梗和豆芽熬出浓稠鲜汤,木耳毛肚猪肝腊香肠和面一搅,撒上白菜叶,红黄绿白,有色有味。胤礽捧着面碗吃的稀里哗啦,康熙把碗里的毛肚挑给胤礽,看着他吃的忘情,自个儿也特开心。
纳兰容若一边吃还一边介绍,“卤干干丝蒸儿糕,南京小吃花样可多了,若要吃遍南京,据说要花七天七夜。”
一席话听得太子爷直流口水,眼巴巴地瞅着康熙。
康熙好笑地摇摇头,“保成若是喜欢,带两个厨子回去便是。”
“皇阿玛圣明!”胤礽抹掉嘴上的汤渍,继续奋战刚才买来的臭豆腐。
吃撑了之后,胤礽仍是不忘带上一大包小点心回去再吃。这街一逛就逛到了晚上,站在南京城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众人抬头膜拜一番每晚炫耀的琉璃塔,康熙感慨着说:“明成祖为母而修报恩寺,百盏灯火照透琉璃塔,如此孝心万世而不熄。”
胤礽瞧了瞧琉璃塔,又瞧了瞧康熙抬起来的下巴,揣摩一番,道:“皇阿玛,儿臣也为您修一座琉璃宝器,让千秋万代都敬仰我大清盛世,膜拜皇阿玛千古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