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什么事儿,爷俩一块儿来看我这老家伙?”孝庄打趣儿道,将茶碗递给一旁同样笑着的苏麻拉姑。
“您说哪儿的话,没事儿孙儿就不能来看您么?”康熙摸摸鼻子道。
“得了,这也快中午,就在这儿吃饭吧。”孝庄随即命人去准备午饭。不多时,太子爷和康熙两人对着一桌子斋菜大眼瞪小眼儿,康熙是习惯在慈宁宫吃斋的,太子爷就有点儿吃不消了。
一顿白菜萝卜竹笋汤下来,太子爷十分想念毓庆宫的烤鸭。好不容易从慈宁宫出来,康熙瞅着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嘲笑道:“保成是忍不了素食?小孩子家家的,肉吃多了也不怕硌牙。”
太子爷哪能这样被人欺负,随即脑袋一扬,道:“儿臣正在长身体,您总不希望儿子将来长成一棵白菜吧?”
“哼,也不知刚才是谁把一锅子笋汤喝掉的。”康熙极其不屑。
“光吃菜不经饿!”那汤不是还给你留了一口嘛。
纳兰跟在康熙爷俩身后,看着一大一小互相斗嘴,突然觉得人生欢乐许多。
第二日景山射猎,太子爷骑在马上,背着弓向胤褆宣战,胤褆一反平日里温和的大哥形象,倨傲地望着胤礽,举起弓应战。两匹马瞬间冲进林中,扬起一阵尘埃。康熙好笑地望着两人奔去的方向,朝一旁的纳兰容若道:“你说他们俩谁会赢?”
纳兰笑了笑,“大阿哥精于骑射,太子虽说不落人后,气力终是比不过大阿哥。”
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纳兰明珠附和的点了点头,瞟向面色平静的索额图,眼中尽是自得的笑意。索额图不屑地看了眼明珠,撇过脑袋不搭理这人。明珠自讨了个没趣。
“你去替朕看看,太子带够了弓箭没。”康熙明里这样说,实际上是要容若去帮太子爷一把。容若自是知道康熙的小心思,应了声便拍马入了林子。
于是索额图挑衅地回了明珠一眼。
这边是无声的对战,那边太子爷正努力地寻找小兔子,虽说只能射这种小动物,但若是数量多,也能算是赢不是?所以在解决了四只可怜的兔子之后,太子爷加快了寻猎速度。纳兰容若找到保成的时候,太子爷正瞄准一只灰色的野兔,却被纳兰一声喊给吓歪了准头,白白浪费一个大好机会。
“师傅,您来的真是时候。”保成嘟着嘴抱怨。
“抱歉,殿下,是臣没注意。”看着太子爷别扭的样子,纳兰容若觉得那张精致的小脸儿怎么看怎么可爱。
突然旁边灌木里一阵窸窣声响,众人望去,却是一只鹿慢悠悠吃草。保成眼神一亮,却又立马暗下来。
纳兰容若率先走到树后面,招手让保成过去。太子爷拿着弓翻下马,在纳兰的示意下拉弓搭箭。本以为只能碰碰运气,不料纳兰容若从保成身后握着他的手,拉开弓,在耳边轻声地讲解要领,瞄准后,两手一放,那鹿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地不起。
保成惊讶地看着一脸笑意的纳兰容若,又看看欢快叫喊着的侍卫,虽说不是自己的功劳,但怎么也能算是自个儿射的猎物。于是乎,在纳兰容若帮胤礽赢得这次比赛,胤褆瞪着那只胸口插着太子的羽箭的鹿莫名其妙,康熙赏了一大堆珍奇古玩的同时,太子爷心里纳兰容若的身影顿时又高大一截。
明珠在帐篷外眯着眼瞧着自家儿子,容若只是笑着看了眼康熙,明珠除了打碎银牙往肚里吞是毫无办法的。泄愤地把索额图暗骂一通,怒掀帐帘,独自生闷气去了。
这两天太子爷是对着谁都笑的一脸和颜悦色,直把胤褆笑的看不下去。
“得了,你想许什么愿望,只管说便是。”胤褆擦着一把亮锃锃的匕首,坐在帐篷里说。
太子爷撑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看着胤褆瞧了半天,才道:“我只想让保清哥哥,一辈子做我大哥。”
胤褆笑笑没有答话。
“你到底应还是不应?”保成见胤褆只顾擦匕首,有些生气。
“应,大哥怎么不应。”胤褆抬起头来瞧着保成,“那个位子,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这话留了余地,还是凭能力去争么?胤礽沉默,随即笑道:“大哥,不管如何,弟弟我的心意不会变。”
胤褆点点头,仍是温和地看着保成。也许将来连你都不会相信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景山射猎后,胤礽把自个儿英武的表现在孝庄面前添油加醋的讲了一番,直把孝庄和苏麻拉姑逗得呵呵直笑。康熙这位知情者,居然也是乐此不疲地随声附和。着实让太子爷骄傲了一把。
“你这小子,让容若替你作弊也不害臊。”康熙牵着保成的小手在御花园里晃荡。夏日的御花园郁郁葱葱,绿叶红花好不热闹。
“还不是皇阿玛纵容保成的。”
“嗯,现在朕宠你,等你长大朕想宠都宠不了啦。”
“皇阿玛可以宠弟弟们的。”
康熙低下头瞧着儿子,只道:“保成是阿玛唯一想宠的儿子。”
胤礽愣住,这番话出自康熙之口,出自一个拥有众多子女的阿玛之口,怎能叫人不感动,怎能让人不交出一颗真心。呵,做皇帝的太会蛊惑人心。胤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面对这位千古一帝,只能紧紧抱着他的大腿,不管结局怎样,此刻,未来都是虚妄。
康熙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孩子,已经有的,将来还会出生的,只有保成一个是想放在手里心里好好疼爱的。
第三章:地动那日
这日太子爷在毓庆宫读书,一百二十遍读完背完,保成撑着脑袋眺望窗外。太阳热辣辣的照着,麻雀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天上飞鸟到处乱飞,空气湿闷,搞得保成头昏脑胀,索性扔了书出门。
“顺子!”太子爷站在院子里朝天大吼,堪堪震飞一群野鸽子。
“爷!您这是……”
瞅着跑的满脸汗的顺子,太子爷下巴高抬,道:“你这是去哪个犄角旮旯儿偷懒了?”
“奴才……这天热啊。”顺子擦着脸上的汗,心里叫苦。这么热的天儿,就喝口水的功夫,流这么多汗。
太子爷看顺子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撇了嘴只道:“给爷把鸟都赶了,还让不让人看书。”
“是是,奴才马上就赶。”顺子狗腿地笑道,“爷,要不您进屋歇会儿?”
太子爷本就才从屋里出来,哪还想进去憋着。“行了,别管我,你快去赶鸟。”
顺子一路小跑赶去拿竿子,太子爷这才皱着眉在院子里散步。越走越是烦,抬眼见外面走进一个温谦男子,太子爷才高兴地喊道:“师傅!”
“太子。”纳兰容若见保成脸上淌汗,拿帕子替他擦了擦,笑道:“这么热的天,怎么不进去歇着?”
保成抓着纳兰容若的手,边往屋里牵边道:“屋子里也闷得慌,我给师傅拿冰水。”
纳兰容若坐在桌边看保成倒水,又短又白的手指拈起透明的冰块,阳光折射细密的光线,那手指看起来竟也成了透明。
“师傅,您喝水。”保成双手捧着杯子,仰着脑袋,笑嘻嘻地瞧着纳兰容容。容若好笑地接过杯子,瓷质茶碗触手冰冰凉凉,很是舒服。
“太子功课是做完了?昨日教的词……”纳兰容若还未说完,突然大地震动,整座大殿摇摇晃晃,竟是要倒塌一般,耳边已经听到了房梁断裂的声音。太子爷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大地一晃,身子跟着就站不稳了,直直往地上倒去。忽然眼前一黑,身上一重,后脑勺刚撞上冷硬的地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混混沌沌的不知过了多久,保成忍着头痛睁开眼,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身上压的严严实实,平躺着不能翻身。动动手指,四处摸索了半天,保成发现一个很惊悚的事情。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具……尸体……
“嗯……”尸体发出了声音……
眨眨眼,保成总算反应过来,喊了声:“师傅?”
“太,太子可好?”纳兰容若的声音很虚弱,软软的听不出什么状况。
保成抓着纳兰容若的袍子,急道:“我没事。师傅,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嗯。”纳兰容若只是用鼻子哼了声,“太子会怕吗?”
“不怕,我不怕。师傅,你伤到哪里了?是脊背吗?”保成敢肯定是纳兰容若替他挡住了屋顶掉下的梁柱,这样的话情况就很严重了,必须得快些出去。
纳兰容若没有说话,保成只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的呼吸声。“师傅,和我说说话,不要睡觉,千万别睡啊。师傅,一会儿就有人来救我们了,你一定坚持住。”耳边除了呼吸声没有其他任何响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心人,却道故人心易变……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师傅……你醒醒。”保成都哭出来了,一遍一遍念纳兰容若的词,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
四周安静的可怕,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没动静了。不知过了多久,保成听到轻微的敲打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人声。仔细听,才发现是在喊“太子”。
保成压住心底的惊喜,摸到一处断梁,有节奏地敲打。
实际上他们处在一个房梁和桌子搭出的三角空间里,纳兰容若的腿被一根木柱压住,救出来后要躺好长一段时间。
保成重见天日的一刹那,耳边似乎听到了那日五台山清灵的梵音,低沉悠远。恍惚间却是康熙焦急悔恨的脸,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中的惊慌。
康熙抱住保成,无意识地一遍一遍念着保成的名字,紧紧的抱着,锲而不舍地念着。
“皇……阿玛。”
“不怕,保成不怕,有阿玛在,保成不怕……”康熙无法想象如果就这么失去保成,自己会如何。所幸,保成没事。
此次地动波及甚大,康熙忙的焦头烂额,毓庆宫塌了大半,保成就住到慈宁宫去,胤祺也被孝庄养在身边,两人正好凑个伴儿。胤礽特别喜欢逗襁褓里的小五,拿个小铃铛在枕头旁摇来摇去,小五就会傻乎乎的瞪着铃铛,伸出短短的胳膊去抓,胤礽看着好玩儿,一路摇一路后退,小五就跟着爬,一不小心摔下床,被胤褆一把接住。
“你也不小心点儿。”胤褆一眼瞪向低头认错的胤礽,随口教训一句,把小五放进摇篮里,慢慢晃着。
胤礽撇撇嘴,斜眼看见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胤禛,忽的抱起来坐到榻上,笑道:“还是我家小四聪明,不会爬到床底下去。”
“那是四弟根本就不理二哥好吧。”胤祉爬上榻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喂。
一提起这事儿,胤礽就来气,心说这老四从小就不给自个儿面子。瞥了眼怀里安安分分的小家伙,胤礽奸笑,拿起手边的红绦绳绑在胤禛的手腕儿上,举起来在胤祉眼前晃晃晃,炫耀道:“哪里不理我啦,小四最喜欢二哥哥了,对吧?”
胤禛愣愣地瞅着手腕上一抹鲜丽的红色,仰起脸,脑袋上就是胤礽灿若桃花的笑。
咽下嘴里的半块儿桂花糕,胤祉道:“二哥,你这是强买强卖。”
“嘿,你小子忒没良心了。你小时候是谁给你带小玩意儿?谁给你换尿布……”
“换尿布?二弟,你会做这事儿?”胤褆哄着胤祺睡了,转身就听胤礽胡说八道,故作诧异的问了一句。
还没等胤礽反应过来,胤祉连忙接道:“哟,弟弟我能得太子爷亲自伺候,何等荣幸!”
“去你的!你个小白眼儿狼!”胤礽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胤祉还没闭上的嘴巴。
胤褆看这一大一小玩玩闹闹,中间还夹了个一脸不知所云的胤禛,好笑地给他们倒了茶。
胤祉歪着嘴好不容易把桂花糕吞下肚,喝了一满杯水才道:“我才不是白眼儿狼,二哥以后有事尽管找我,弟弟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胤礽却嗤笑着道:“谁要你死而后已,给我好好活着吧你!”
胤祉眨眨眼,望着胤礽却是笑了。
等到地动彻底平息,已是翌年。胤礽一大清早便去乾清宫给康熙请安。走到御书房门口,李德全轻轻推开门,表情丰富地给胤礽好一番演示,胤礽点点头,走进书房软软糯糯的请安:“保成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从折子里抬起头,见是胤礽,招了招手,胤礽乖巧地走到康熙身边,仰起脑袋只道:“皇阿玛可用过早膳了?”
康熙却摸了摸胤礽的脑袋,道:“保成自己吃,待朕批完折子再吃。”
胤礽不干了,跑到桌子边儿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朝康熙走过去。康熙见胤礽两双手颤微微地端着粥,吓了一跳,忙接过来放到桌上,只听胤礽赌气似的说道:“皇阿玛不吃,保成也不吃。皇阿玛吃了饭才有力气处理政事啊。”
康熙好笑地抱起胤礽放在腿上,拿起瓷勺舀起一勺小米粥递到胤礽嘴边,笑道:“保成也吃。”
胤礽看了看瓷勺里淡黄色的米粥,又抬头看了看康熙,张开口吃掉,才吞下就拿过瓷勺学样儿似的喂给康熙一勺,“皇阿玛也吃。”
“好好,朕吃。”康熙美滋滋地吃着胤礽喂过来的粥,只觉有这样贴心的儿子骄傲又自豪。
胤礽巴巴的看着康熙把一碗粥喝完,放了碗才开口说道:“皇阿玛,儿臣等会儿想出宫去看看纳兰师傅,听说他伤的挺严重的。”
点点头,康熙说:“先去索额图府上,让他派人跟着你。外面注意安全。”
“是。皇阿玛要注意休息,儿臣告退了。”胤礽一字一句地说完,看康熙埋头于奏折,才出了书房。
出宫后胤礽只带着德住去了相府,才下马车就见索额图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
“微臣恭迎太子殿下。”索额图正欲跪下行礼,胤礽连忙跑过去抱住,仰着小脸儿笑道:“叔公不要多礼,是保成来的唐突。”
索额图呵呵笑起来,只说“礼不可废。”便拉着胤礽肉呼呼的小手进了相府。
太子爷左看看右瞧瞧,却听索额图在旁边笑道:“太子可是先奏请了皇上准允?何时回宫,微臣让人随行伺候着。”
胤礽眨眨眼,点头说:“皇阿玛准许保成去看纳兰师傅,看了就回去。”忽而皱着眉头道:“皇阿玛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管保成了,保成在乌库妈妈那儿天天吃斋念佛。”
索额图听罢若有所思,胤礽拉了拉索额图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池塘笑道:“叔公的宅子好漂亮,那些鱼游得好快乐。”
索额图看了看池塘里绿色浮萍下游戏的锦鲤,又看看胤礽清亮的双眼,笑着接了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胤礽歪歪脑袋,说:“那些鱼想什么保成不知道,保成只是觉得很满足,就很快乐啦。”说罢小跑着趴到池塘边的太湖石上,去看池子里或红或黑的鲤鱼。转过头来,胤礽精致的小脸映着灿烂的阳光,朝索额图笑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