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情——七葫芦坐庄
七葫芦坐庄  发于:2013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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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住在租界?”

“不是每个人都是中产阶级的,有钱住公寓。再说,”杜家庆瞥了一眼租界的繁华,“微微还要上学。”

“微微她长大了?”我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大约微微到了上学的年纪,我笑笑,“是呀,微微她过几年就是个大姑娘了。”

“我每天来银行上班的时候会带着微微一起过来。”

“我想去看看微微,什么时候方便去?”

“就今天吧,我倒是有空。”

“那我的新闻……”我和柴南坪相视一笑,看了看一众流氓。

“柴哥吩咐的事包在我身上。”

“阿九,就你行,”杜家庆笑着看了阿九一眼,继续吃饭。

众人都看着阿九笑了。阿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喃喃道,“我以前也做过记者的……”

轮渡是从十六铺起航的,方才看着江面上的人生百态,现在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了。不知为什么明明自己有车却不开,要来乘这渡轮,当江面上的凉风吹起的时候,我闻到了市井的气息,仿佛一切都融入在了这滚滚中。杜家庆微微眯着眼,白天的气息是朦胧的,仿佛天地还没有全然苏醒,那白天的气息拂在杜家庆的脸上,让白皙的面颊变得写意起来。

“困了么?”我问道。

“昨天夜班,还好。”

“自己累了还要在兄弟面前逞强,”我的声音柔柔的,“回到家好好睡一觉。”

许久没听到杜家庆回答,原来他扶着栏杆睡了过去。我佩服他站着也能睡着,轻轻揽过他的肩膀,我猜杜家庆是知道的,但他没有排斥我的怀抱,就这样靠着我的肩小憩了一会儿。江风柔柔的,吹起了杜家庆的头发,带来一阵好闻的的味道,我为什么要去看微微呢,我不由得想。

也许这个孩子讨人喜欢吧。

第六章:不安

“微微,微微。”杜家庆在门外喊着,许久,没有人出声,也没见外头锁着。杜家庆苦笑了一下,“大概是昨天玩得疯了,现在还睡着。”

到了家里,是典型的石库门房子,簇新的独门独户虽小,却与外头的俗世相隔开来了,柴南坪没想是这样一个闹中取静的所在,倒是十分的惊喜。拾级而上,感到阳光轻抚着杜家庆的脖颈,勾勒出好看的弧线来,前后脚的杜家庆和柴南坪只是在阶梯上留下一串错落的皮鞋与木质板接触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沉寂,淡淡的知了的鸣叫,倒在这正午的天气中平添了几丝凉意。

微微的房间很大,全然不像是小女孩子的闺房。有的女孩子的闺房的房间是亭子间,鸽子笼,像是一嫁出去就没了踪影似的,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微微的房间却像是主卧,堂堂正正,面着南方。丝质的绣着蕾丝边的中西合璧的窗帘,将整个房间与种着新鲜花朵的阳台隔断成若隐若现的样子,像是女子包裹在浴巾下曼妙的芬芳,与那铁艺勾勒出的玫瑰相得益彰。微微今年几岁?这是柴南坪看到这个房间时的第一感觉。女孩子闭上的眼睑是精巧可人的,像极了他父亲那精致的眉眼,唯独那异常白皙的皮肤倒是由她母亲给的。杜家庆毕竟是东方人,皮肤总显得微黄,不似微微的母亲一般苍白。

“母亲,母亲——”微微从被子里伸出了手臂,一下子抱住了站在一旁静静端详微微面容的柴南坪,柴南坪突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像是一个突然得到公主优待的骑士。轻轻将微微搂在怀中,柴南坪露出了似慈父般的笑容。

“微微,微微。”杜家庆走上前从柴南坪怀中接过了微微幼小的躯体,轻抚着她的背,“别哭啊,好了,好了……”看着父女二人相拥的温馨画面,柴南坪脑中倏地闪过“相依为命”这个字眼。不知为什么,微微总是给人一种错综的神秘感,像是三年来一直在我梦中出现的那个小男孩,在乡里,在吉庆里的深处。

安抚了微微一阵,杜家庆抬头对柴南坪抱歉地笑了。柴南坪不以为意,抽出了胸前口袋中的手绢,递给了微微,“微微不哭。”

微微将泪眼摸了干净,看清了眼前的人,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柴叔”,便哭得跟厉害了,口中断断续续的呢喃,有妈妈,有不见了,有柴叔,还有什么柴叔愿不愿意做我的新妈妈等。柴南坪于是从她的话里知道了杜家庆丧偶了,眼看着杜家庆的眼眶也即将变得漉湿,柴南坪自己也不知怎么好。微微怎么也忘不了妈妈死去的时候那黑,那白,从前只为他人的家人哭泣,等到该自己哭的时候,没有眼泪,干干的抽搐。

“微微小,不懂事。”微微哭了一阵后杜家庆看着我苦笑,我仿佛在他的眼底看到一缕怎样都那一排解的忧伤,却不似丧偶的感觉,确是一种对人生的茫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没来由的感到慌乱,只是轻轻拥住杜家庆,杜家庆将脑袋靠在我的肩上,感觉不出重量。

许久,微微不哭了,哭的是杜家庆,我也感动肩头的重量慢慢的加上,耳边只有“帮我”两字而已。杜家庆将微微支开,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微微和她爸爸长得极为相似,连秉性也是如此。

是晚饭的时间,四处找寻微微不着,看到了一辆车,车上走下了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那未着军装的男人向杜家庆行了一个军礼,“杜桑,微微小姐现在在社长的宅邸,社长请您小聚。”那个男人不再看我一眼,径直拉开了车门,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杜家庆只是淡淡的笑着,一如平日里的从容,“也带上我的朋友吧。”

那个男人向二人投去暧昧的目光,也没多说什么。计策是临时想的,三年前的杜家庆也是这么想的,三年前的杜家庆突然间闯入了柴南坪故乡的梦境中去,也偶然闯进了另一个人的视线里。很好笑的是,那个人比起女人,更喜欢男人。当杜家庆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就明白,在他的面前,似乎有什么无法逃避的事情等着他。

“我喜欢你。”那个男人没有用中文,显然他知道度杜家庆的底细,并且了解的清清楚楚。杜家庆想笑,但笑不出来了,最后,他还是笑了,“我有家室。”

“你知道在中国男人要养家糊口的。”

“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大日本帝国,男人也是要立业的。”那个人争锋相对。

杜家庆是无话可辩驳的,那个男人不急,他要杜家庆好好考虑,杜家庆也不急,谁都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可是杜家庆唯一的资本——他的妻子去世的时候,他知道,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打发那个人,所以他决定离开小镇。他离开小镇的时候,一个三年之约,三年生生束缚了这个男人,成为了一个日资银行的买办,在那个男人家的银行。

看着雨刷将愈来愈大的雨一扫而空,杜家庆甚至没有注意到窗外的雨与夜的旋转。三年前的自己又是如何?三年之后的自己又是如何?杜家庆不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很迷茫,就算是多年前只身来到上城读书时也未曾如此迷茫过。突然,他想捉住什么必要的东西,那是一只手,不属于女子的娇柔细嫩的触感,它的主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那异色的霓虹又忽然加入了窗外的雨夜里的缠绵。那只手的主人没有排斥他,即使他知道他曾用什么心情去握住它,十指慢慢收紧。

在车门开的瞬间,杜家庆明白了一点:自己没有伞。杜家庆没有伞,柴南坪没有伞,那个男人有伞,那个被人称作雪名的男人,听起来像是一个王子的姓,不是么?可惜他杜家庆不是公主,也不可能是公主,他自诩是这个王子人生中一名无名的过客,如此匆匆,如此决然。

“杜桑,”那个男人看着杜家庆笑着,“这位是……”

“他是……”杜家庆没有说下去,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一个零时来帮忙的人,他不想牵连太多。而一只手,那只刚好还残留着自己余温的手牵住了他的手,坚定而执着,“我是他的boyfriend。”杜家庆转头看向柴南坪,迎上柴南坪的视线,相视一笑,仿佛一切都变得轻松自然。那个叫做雪名的男人在一瞬间感到自己败了,败给了另一个男人,他心服口服。

第七章

醒来时,天色大好,杜家庆才想起要去上班,可是今天不用。今天是周末,是微微去学校住的时候。身上很重,耳边有灼热的呼吸,那呼吸显然易于女人的细弱,是一个男人。杜家庆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雪名和柴南屏其中的一个,是呀,昨夜,微微也在,雪名也在,杜家庆也在,还有佣人们。雨夜,激吻,男人和男人,在雪名面前,微微身后,随即上了车,进了房间,直到目送着雪名离去。呵,什么也没发生,只是他的一条腿架在他的身上。杜家庆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强烈的吻,他和故去的妻子的吻是淡淡的,带有一丝完成任务的意味,但他也看到过这样的热吻,法式热吻,他在上海读书的年月曾惊异于黄毛洋人的奔放,可是他自己却始终未尝试过。一是因为他的妻子是旧式的女子,小家碧玉的模样,二是他觉得这不是中国人的做派,是不上台面的事情,可是一轮到自己一切又与想象中全然不同。事实是:他快要在这样的吻中沉迷了,一瞬间他仿佛觉得他们相爱的很深,像是两条追寻氧气的鱼。

他看着杜家庆,眼中闪过一丝逃避的尴尬,伸手推开了他的腿,道了声早。

“对不起。”柴南屏笑了,真诚的模样。

杜家庆没有想到柴南屏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柴南屏的模样,纨绔子弟一个,却生生多出一分细腻来,让他有异于其他男子。不知何时对于这样一个人生出一份异样的情愫来,他觉得好笑。纵然好笑归好笑,但心情却是不变的——窘迫。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午后任何一个杜家庆那样的男子都不会愿意在另一个男子身边醒来。

“早。”仿佛早就察觉到杜家庆目光的柴南屏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清明的眼,没有一丝杂质,不像是一个在商场混迹的人。可柴南屏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在杜家庆眼中的柴南坪并不是一个算得上俊美的男子,但他也长得不坏。杜家庆看着这一汪清明,一时便迎着柴南屏的视线了。他有一丝尴尬。

尴尬在蔓延,充斥着灼灼的呼吸,新的西洋摆钟欢快地鸣叫着,带着午后的独有的庸懒的气息,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像是昨夜的幻境,朦朦胧胧的浮现、两个人却都笑了,如此轻松,就让一切都走远吧,那又如何?

都是男子,没有谁占着谁的便宜。挽断罗袖留不住,大概形容离愁,可是杜家庆在柴南坪离开那铁架床时,脑中闪过的就是这个。“你,”杜家庆顿了顿,仿佛不知怎么讲,“没吃早饭。”

“你烧?”

“好。”

本身杜家庆没准备让柴南屏下厨的,可是柴南屏却是是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炊烟袅袅,朦胧了两个人的视线,朦胧了窗外的小贩的叫卖声,更朦胧了海关大楼的钟声。

“搬到公寓去罢。”柴南屏的脸向着光,看不真切,“有煤气。”

“好,这样微微上学也近。”杜家庆强笑着,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什么不明不白的事情都摊在了他的头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两个人都装着傻。即使入梦了,三年了,梦到对方三年了,早已熟悉的气息仍旧不可及。世俗是难以饶过他们的。梦里,错肩而过的面容越发清晰,午夜惊醒,全无睡意。

第八章:其人

搬场的时候是一个大晴天,天空干净得很,没有一丝乌云,太阳却不大。微微坐在柴南屏的汽车后座上,手里抱着一个洋娃娃。洋娃娃,卷翘的睫毛倏地张开,是因为汽车动了起来。

“那座宅子还给你留着。”柴南屏看了看后视镜中愈发远去的弄堂。

“好。”杜家庆疲惫的将脑袋陷在皮座椅里,连日来的张罗已让他疲乏不堪,到底是读书人,体力上自然不及。其实更让杜家庆感到疲乏的不是房子的事情,而是搬过去以后的事情。

“你知道我住的是Alice公寓的,”柴南屏开着车,看着前方的路,“那里离微微的学校近,走路就可以了。还有游泳池,可以……”柴南屏没有讲下去,听到了杜家庆微弱的呼噜声。柴南屏笑了,转头看着杜家庆的睡睡颜,笑了。

“柴叔,”柴南屏能看见微微那肖似杜家庆的眉眼,“为什么总盯着父亲看?”

“你父亲很好看。”柴南屏如实回答。他知道以微微那样的孩子,问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意外,他也愿意如实回答。

微微笑了,摆弄着洋娃娃的两条辫子,突然抬起头看着柴南屏,“柴叔,这洋娃娃是雪名叔叔买的。”而后,微微加上了句,“他没你好。”

柴南屏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掩饰的笑笑,“怎么会。”话一出口,柴南屏马上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自己是知道的,杜家庆是知道的——自己和雪名是对杜家庆怀有类似的情感的,这种情感是晦涩的,少数人有的。

“柴叔,你能做我干爸么?”

冷不防被微微戳中了要害,柴南屏感到自己的笑有些不自然,让自己做她的干爸,是什么意思?不是小孩子的天真使然,更不是表明自己对长辈的喜爱之情,而是……

“好。”许久说出的一句话,像是一句郑重的承诺。

微微笑了,开心的笑了,那种笑容才是微微那个年纪应该有的笑容。

杜家庆醒了,是柴南屏的呼吸萦绕在他身畔的时候。自己是不轻易在别人面前睡着的,因为他是一个男人,是不能轻易将他脆弱,毫不设防的一面展露出来的,今天他是怎么了?

杜家庆张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柴南屏那并不算大,但明媚的眼眸,那才是一个商人应有的眼眸,精明世故,但看着自己的时候似又多带着一份情感,那种感情是温和的,让人惬意的,仿佛多看一眼便会沦陷进去。杜家庆忙别过头去,“到了?”他不好意思笑笑,“我竟然睡着了。”

“睡饱了?”近在咫尺的杜家庆的呼吸让柴南屏格外舒心,拍了拍杜家庆的肩,“下车吧。”

开了车门,杜家庆第一眼看到的是Alice公寓的管理员,是一个笑容可掬的moden女郎,着着式样最时髦的旗袍,烫着卷的头发,精心修饰过的双手,透着润润的感觉。公寓——就是这样一块地方,里头住着社会的中上层阶级,享受着周到细致的生活。

“您好,我是Alice公寓的管理员,”女郎伸出了玉手,标准的西方式的招呼,“以后有什么事请找我。”

杜家庆与女郎握了握手,“我是杜家庆。”

电梯里头也有人,这是杜家庆在除自己上班的日资银行上班之外,乘电梯。11楼1106,是自己的新家。开门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那种美是大家闺秀的气质,是长期生存在朝露下的玫瑰。微微见了这女郎,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老师。”

白露也是留过洋的女学生,自然在教会学校教书,微微上的学校与白露工作的地方正是一个地方,世上就是有这样无巧不成书的事情。“微微,”白露轻抚微微的小脑袋,“正好,以后我送她上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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