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其实你可以睡觉去了。”凌舒嘴角一抽,道。
可是二胡听了这话,却不走。
“还有事?”苏洛白问道。
“公子……其实……你路上嫌那玉枕重,过清桥的时候就将它丢了。”二胡担忧提醒道。
“咳、咳!”凌舒本是自己端起杯子喝水的,一下子就这么被呛到了。他恍然大悟的记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由的
紧紧攥住了小二的衣角。
“二胡,你先去前堂吃点东西。我跟你家公子说两句话,你再回来便是。”苏洛白见状,笑道。
“洛白,你猜我这回去光风城看见谁了?”待二人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凌舒整顿好自己,蜷进被子里,问道。
“谁?”苏洛白不经意的问道。想来,凌舒与他共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几乎没有。因为他苏洛白从来都没有留在凌
舒的记忆里。
“我的梦中情人!”凌舒激动的面红道。
“你的梦中情人?呵呵,我倒要听听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你绝对认识。”凌舒得意的昂头道。“他可是霁月城里的传说,无人不知的神话啊。”
“到底……”苏洛白在自己的记忆力寻找,努力的想要找出这么一个人。
“霁月公子,贺丰姿!”
“没记错的话……贺丰姿好像是男人吧?”
“对!是男人!美丽无比的男人!”凌舒目光热烈的望着苏洛白。“美,是没有界限的!虽说他现在在一家酒楼里当跑
堂,可是也压不住他一身风雅之气。那一张本来就美得很不像话的脸,现在更美了,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什么痕迹,他也不过比你大了五六岁。”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凌舒认真道。
“什么事?”
“哈哈哈哈……我跟霁月公子完全不相上下嘛!过了那么十年二十年!我一定比他还要光彩照人!”凌舒狂笑着在床上
滚来滚去,陶醉不已。
“凌舒……你可以睡了。”苏洛白无力的撑着额头,坐在桌边。他确定,他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猜测凌舒的想法。
“难道我没有贺丰姿好看么?”
狂笑了一阵子,凌舒安静了下来。他从床上跑下来,跑到苏洛白身边。凌舒双手捧起苏洛白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苏
洛白就见温润的烛火里,凌舒脸颊红润,墨发静垂,一双明眸光华流转。再向下看,便看到了他精致的鼻子和……微张
的唇……
“你真可以睡了。”苏洛白一把推开凌舒,就向外面走。
“洛白!”
苏洛白应声回头。
“记得把小二叫回来!”
“……”
苏洛白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后院的莲池边上才停了下来。他为他刚才那一瞬间的想法而感到吃惊。
他居然想亲吻凌舒……很热烈的吻下去!
头顶的月亮明晃晃的照着,照得苏洛白口干舌燥。凌舒的双唇就像施了咒语似的,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扰得他全身燥
热。
“明明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苏洛白盯着面前的莲池喃喃道。“苏洛白……苏洛白……你的定力……你的耐力……都
到哪去了……”
难道我没有贺丰姿好看么?
有……有啊……
难道……我没有贺丰姿好看么?
有……你比他好看……好看多了……
苏洛白在心底这么回答。然,他总也无法将这些话说出来。
意识混乱间,苏洛白只听得香菱大喊。
“尚霜!公子跳进池塘里去啦!!”
“呜呜……哇啊啊啊!”
朦胧的意识中,小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苏洛白迈着迷茫的脚步朝着那个孩子走过去,但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渐渐的,画面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树林,有一个小胖墩儿正蹲在地上手拿木棍费力的戳啊戳。他戳的时候
倒也认真专心,还时不时的趴在戳出来的小洞边上向下瞧。待用尽全力之后,那孩子才又哭了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怎么了?”苏洛白看见孩童时的自己走过去,蹲在他身边问。
“呜!啊啊……哇……呜!”
“你……能正常说话吗……”小小的苏洛白擦擦汗。
“呜……哇哇……”
那小胖墩一边伤心的哭,一遍用手指着洞口。苏洛白这才听清楚事情的原委。话说那小胖墩名叫凌舒,最喜欢亮晶晶的
东西。这一日,他娘赏给他一颗不要的珍珠,他深知这东西不可以吃,就欢天喜地的带着珍珠出来晒太阳。哪只那圆润
的珍珠掉进了小洞里,他怎么戳也戳不出来。
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东西远离自己,小胖墩儿的心理遭受了巨大的创伤。
于是他便哭哭,努力的戳戳。
努力的戳戳,戳不出来,又继续哭。
哭累了,再戳……
“你这样,只能让它越来越往里面去。”
苏洛白拿过凌舒手中的木棍,自己蹲下身来,将旁边的土一层一层的拨开。凌舒蹲在他身边,一眨不眨的看着苏洛白的
进程。其实他眨没眨眼苏洛白倒是不清楚,因为……那双眼睛……真的很小……
大约挖了半个时辰,终于把那颗珍珠挖出来了。
凌舒开心的抱着珍珠亲了两口,又抱着苏洛白亲了两口,欢乐的蹦跶走了。
苏洛白怔在原地……看着那个胖墩墩类似雪球的背影发呆……脸上软绵绵的触感还那么真实,带了点阳光的味道……
待到回神,苏洛白才发现从来都是一身洁净的自己,竟然满身都是泥!不由的咬牙切齿的吼出两个字!
“凌舒!”
第七章:记忆
一睁开眼睛,天光已亮。
苏洛白披上外衣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想来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沉沉的睡一觉了。
纸窗被向外推开,夏日清晨凉爽的风儿迎面拂来,苏洛白深呼一口气,向院中眺望。只听蝉声悦耳,万物如画。绿油油
的草坪上面,凌舒正在兴高采烈的拔草。
……拔草?!
倏的!苏洛白赶忙将纸窗合起来。他背靠窗户,脑子里不停的思索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凌舒……怎么会在这……
凌舒怎么会……在这?
凌舒怎么会在这!
怪不得他苏洛白已经忘却的梦境又重复的上演,一切都因为隔壁的隔壁就睡着那个肇事者!
昨夜一连串儿的事一下子涌进脑海里,苏洛白被迫回想了起来。他不但收留了凌舒,还定力大失!定力大失就算了……
最后居然为了浇灭欲望跳了莲池!
苏洛白有生以来第一个感觉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失败。他不太情愿想象香菱和尚霜看见自己跳池时候的表情。或者
说自己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怎么说也觉得很没面子……
就在苏洛白思来想去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洛白,你醒了么?”
“醒了,进来吧。”苏洛白定了定神色,展了展衣袖,让尚霜进来了。
“你现在收留了凌舒,我们撤离的事情要怎么办?”尚霜一面为他更衣,一面问道。
“我哪也不想去,也没想过撤离。”苏洛白淡淡道。“就让我随着自己的意愿走一回……可好?”
“可是继续在这……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听苏洛白这么一说,尚霜面上焦急了起来。“如果没了你……”
“一切有卮灵管着,没事的。”
“洛白……你变了很多。”尚霜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些,淡淡道。
“哪里变了?”苏洛白弯唇笑,他扬眉望着尚霜。那个浅浅的笑容在他平凡的面容上竟别有一番神韵。
“变得……淡薄了。”尚霜一时脸红,结结巴巴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淡薄……呵呵,或许。”
凌舒如鱼得水的在苏府住了三天,苏洛白连续做了三天的梦。梦里面都是些小时候的事情。尘封的记忆映着那人的光辉
被慢慢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清晰展露在自己面前。苏洛白为此而懊恼,也为这些不能掌控在自己手心里的记忆而浮躁。
这一日,苏洛白刚迈进苏府大门,就有只小黑猫跳着跑过来,蜷伏在他的脚边舔小爪。苏洛白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两
口气,终于吼了出来。
“凌舒!你要是再往府里捡这些东西,现在就给我出去!”
“难得小淘气这么喜欢你……我想要抱一下它都不肯呢。”凌舒一面委屈的从院中的梨树上往下爬,一面用哀怨的眼神
望着小淘气。
“你……为什么会在树上?”
“为了抓它啊。”
“……”
苏洛白终于放弃了与凌舒沟通,他扶扶额,转身就往书房走。
“洛白,等等!”
“怎么?”苏洛白站定,回头看。
“书房里面……小银线和小短尾正在睡觉……”凌舒对手指。
“那是什么东西。”
“洛白……你记忆力好差……来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小银线是很可爱的银蛇……至于小短尾……就是我最喜爱的
……”一听到“可爱的蛇”这几个字的时候,苏洛白就不想再听后面几句话。他确定了,凌舒不光是思想有异常人,就
连审美也有严重的障碍。
“那你说……我该去哪休息?”
“不如……我的房间里?”凌舒思来想去,终于为苏洛白找了个合适的去处。
“你确定不会有很奇怪的东西出来?”苏洛白怀疑道。
“不会,它们只有晚上才会进去。”凌舒胸有成竹的保证到。
“……能麻烦你在天黑之前叫醒我吗?”
凌舒的房间一如他住进来的那天一样,非常整洁。苏洛白倒是略显诧异。再转念一想,有二胡这么个跟班的在身边,就
算凌舒再能胡来,这房间也总能回归成原样的。靠窗的圆木小台上放着一个双蝶相逐的粉色雕花瓶子,瓶里放着一杆枯
枝。苏洛白自己瞧了瞧,发现那枯枝竟然是梨花枝,不由的弯唇笑了笑。
“凌舒啊凌舒,你果真如此爱戴梨花。”
退去鞋袜躺在床上的时候,苏洛白隐约的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一种清淡幽微的香气,这种香气他以前闻到过,却不记得是
在哪里。
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困意袭来,苏洛白闭上眼睛。并没有什么意外,他又走进了儿时的梦中。
“凌舒!”
“是!”
阳光明媚的书房里,夫子气直了胡子,怒吼道。本来沉浸在睡梦中的小胖墩儿似乎是被这声怒吼惊醒,一个激灵从桌案
上跳了起来。他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茫然无措的向四周望了望,似乎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四下的孩童看见他这个模样,
不由的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凌舒见大家这么欢乐,也抓抓头,跟着傻笑。
“还敢笑!说!你这是第几次睡着了?”夫子抖了抖手里的戒尺,吼道。
“夫子,你该问他有几次没睡着。”坐在他身后的孩子发话了。凌舒转过头来,发现那张脸庞,倒是出奇的清俊,不由
的兴奋道。
“你漂亮,我喜欢你,你叫什么?”
“……”那孩子并没有理会凌舒,而是低头看书。
“你别管他叫什么,就把我们刚才学过的东西,再念一遍。”夫子忍住怒气道。“要是念出来了,你中午回家里去吃饭
。念不出来……你就给我抄!直到抄会了再吃东西!”
“夫子!”凌舒有些绝望的喊出来。他这胖墩儿说来什么也不怕,就怕饿。想来夫子也摸准了这一点,屡试不爽。
“夫什么子!给我念!”
“……”凌舒颤抖着拿着书,泪花乱转。无奈眼睛太小,夫子瞧不见那其中的哀伤。
“凌舒,书拿反了。”坐在他前面的孩子提醒道。
“正着反着都一样……”凌舒嘟嘴将书翻过来,睁大了眼睛仔细瞧。“人之……之……”
“初。”前面的孩子提醒道。
“猪?”
“初——”前面的孩子拉长了音调。
“猪——?”凌舒也拉长了音调。
“初!”在凌舒跟着喊出来之前,夫子的戒尺狠狠的砸在书案上,断成两截。凌舒抖啊抖,幼小的心灵感觉到了强大的
威胁。
“凌舒……我念一句你念一句。”前面的孩子小声道,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凌舒心领神会道。
“人之初……”
“人之猪……”
前桌的孩子停顿,加大音量。
“性本善。”
“信本山。”
前桌的孩子擦汗。
“性相近……”
“心相近……”
前桌的孩子无奈。
“习相远……”
“习相远。”
前桌的孩子在心底默默流泪,总算听对了一句话。加快了念书的速度。
“苟不教,性乃迁。”
“狗不叫,姓乃千。”
“凌舒!你给我抄书去!苏洛白!你不是爱帮着他么?你也给我抄书去!”夫子终于忍无可忍,吼出这么一句。
书院的后庭中,凌舒趴在地上抓蛐蛐,苏洛白坐在石台上抄书。凉风习习,苏洛白总是不时的抬起头来,看着凌舒胖墩
墩的身影。过了一阵子,凌舒追着蛐蛐跑远了,苏洛白的目光追着他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就这么看着,便见几个身高体
壮的孩子将之围在中间,嘲笑一番。眼见那小胖墩有些单薄却稳当的站着,苏洛白不由的站起来想要走过去,却被一只
手抓住了。
“莲?”
“洛白,你太关心他了。”贺荣莲一手拿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递了一个给苏洛白。
“你中午总吃包子……”苏洛白接过包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