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007
007  发于:2013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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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载予仍不发言。

黄玉住了嘴。二人默然了一会,房内少有人至的潮旧气味令空气沈滞难当。

黄玉突然“哼”了一声,狠狠一脚踢在桌脚。扑起的灰尘在窗格的光线里割成一道一道,低跪着的黄载予呛咳了一声。

“反正我是不会嫁的,我明天就跑掉,跑的远远的,我才不管……”黄玉斩钉截铁地说着,眼睛一眨眼泪却关不住地流下来,噗答噗答掉在地上。

黄载予俯身以头触地,脸色青白,却并不理会黄玉。

黄玉咬唇不再哭,跪下来抱着黄载予:“哥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

黄载予的预感再也没有哪次这么灵。随即被宫里传召的时候,果然说的就是这件事。

王上单刀直入,道:“苏大人姐姐的事,想必你听过了。”

“呃,擦耳而过,听他们提起几句。”

“他说,他出身寒微,家姐也是蓬门女子,教养低下,还是再蘸之身,决不能入主宫苑。爱卿以为如何呢。”

“……王上选秀的人选,当然以高贵慎重为宜,苏大人之考虑,也并非过虑。”

“我就说了,只要是能替朕生儿子,这类细枝末节的小事不必要考虑。只要是个能生的女人,读过没读过书,再嫁不再嫁有什么关系?”

“……”

“我要的不过是那个意思。朕早就知道苏大人的姐姐不止未嫁而寡,还在市西坊做酒楼生意。真纳这种女人为妃,说来的确不好听。但朕又有什么好选的?在床上对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女子,硬都硬不起来,更别提让她们生孩子了。看着苏相的姐姐,朕至少……你以为朕做这样的王上,做的不心累?”

“王上操劳了。”

王上极少这样向他诉苦——确切地说,是从未有过。苦处诉说完,话锋一转。

“据说黄爱卿你,也有个妹妹。家世教养,自不必说,又聪慧美貌,正当年华。”

“黄爱卿,能替朕分忧的,就只有你了。”

“黄爱卿,朕想来想去,苏相不行,那还有你。朕有意让你妹妹进宫。自不会亏待了她。你,愿不愿?”

黄载予略迟疑了片刻,道:“小妹愚顽,怎当得起王上青眼。但臣不是推辞,只是顾虑,顾虑君恩太深,难以一肩负。苏相那位姐姐,臣有幸见过一面,的确是个美人。即便确有种种的身份不便,那样美貌的女子,放在宫中也不差的。臣的意思是……其实臣最主要还是唯恐,唯恐王上万一只愿找个女子入宫交差,而这唯一女子就是舍妹……也许臣顾虑多了,但臣是想,古来后宫专宠,就招人非议,何况臣还在朝中担当职位……但臣说这番话,确实不是推辞。若微臣能够分忧王上的为难,高兴都来不及,王上有这个意思,臣决不敢不愿。只是,要令群臣安心,也令社稷坚固,微臣斗胆请,请王上至少多纳两三名妻妾。这样一来,王上纳妃的事,就比较妥当了。”

黄载予一气说出这番话,中间并无停顿。王上奇异地挑眼看着他,仿似深不信他突然变的这样会说话。“爱卿……”王上叹了一叹,似想说什么。

“丝丝入理,面面周详。朕真想不到黄爱卿连独一个的妹子都舍得,有这样为朕体谅的臣子,还愁什么社稷不平安?哼,那苏某某虽然平日也说对朕字字尽忠,但一及家人血亲,亲疏立现。黄爱卿,朕今日才对你刮目相看了。”

黄载予垂下眼,低声道:“王上过誉了。其实臣大篇陈言,也不是全没有夹杂一点私心。臣是想说,臣的妹子脾性确实不大好,臣实在担心她会惹恼王上,又不敢提出来,怕王上觉得我们不识好歹。但王上要能多纳几个妃子,免得她常常有冲撞王上的机会,也是好事。”

第10章

如此陈述心迹,似博得了王的好感。今日的侍寝也与往日不同。王很有几分温柔神色地将帐设的奴才们遣退了,只留黄载予与自己二人相对。

王上摩挲手掌,带着一丝遗憾口吻道:“改日就要应付那些女子,一想来就不觉要珍惜与爱卿一起的时光了。”

黄载予无言以对。

王上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笑意满面地拉出一只檀木为底,水晶为盖的盒子。

黄载予往里看了一眼,只觉目眩,浑身战栗。

盒中的宝盏,香盒之内,莫不是宫内多年搜集的秘制春药,而形状奇巧的玉笋,如意之类,也都是工设司特意上贡的情趣物品。他礼部主管这些奇珍物事,他连成分产地都记得清楚。若将这些玩意全在自己身上用一遍,怕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王上笑眯眯地道:“尚书的身体享用起来,滋味虽然不错,但尚书的情趣比起才情,却是差了许多。其实朕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就是碍于尚书大人每日公务繁忙,一直没有实施。”

王上手中把玩的玉石笔管,轻轻磕在水晶杯盘之上。“朕不要别的。这里几样药,有的据说能让人媚入骨髓,有的据说能让人荡若淫娃,风情万种,种种爱卿身上都缺乏。这样罢,爱卿自己选。总要在小别之前,让朕一偿夙愿。”

黄载予的手抖了一抖。他渐渐也摸出王上当了王上之后的脾性。王上是不肯落一分把柄的,谁都知王上心中早有了打算,球还是被踢回怀里,前因和苦果都得自己接住。

黄载予摸索着,选了大概是药性较轻的一种。声音微颤道:“这是穿心白莲碾玉丸,用之助情,据说是有效的。王上满意与否,也只能试过才知了。”

王上问道:“哦,这药怎么用?”

黄载予旋开瓶塞,淡绿药丸倒于掌心,王上突然拉过他的手,将玉瓶与药丸放了回去。“这药名字古怪,不如换一种。”说着取了个香膏盒子。“这种似乎外用就可,方便得多,爱卿来吧。”

黄载予看了一眼,心里打了个趔趄。这种膏油效果极烈,真不知自己受得不受得,也不知催情之后会弄成什么模样。但,他目光又眺过一圈别的药,还是闭嘴,无话可说。

二人上榻,因没有旁人服侍,王上好心为他宽衣解带了一番。其实黄载予自己脱倒是快得多,但此刻他脑里只有那骇人的膏子,行就将木了。

果然用不了几时,候在重帐之外的内侍就纷纷听到里头传来销魂蚀骨的呻吟之声。有人彼此打个眼色,因为这倒是很稀奇的事。那呻吟声先是压抑着的一两声,及后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像是是从山上滚下的雪浪,又像是冲断了桥的潮水,一波赶着一波。

可似乎过了没多久,一声呻吟之后,那声儿突然断了。

各人正面面相觑之刻,帘幕内传来人大步走来之声,帘帐“呼”地被掀起半面。

王上精赤着半身,目光如鹰隼瞥了他们一眼,然后道:“抬一大桶温水进来。”

因小心请示道:“需要奴婢们入内服侍么?”

帘幕复又被甩下。“不用。”

黄载予歪歪倒到睁开眼,只觉头重如铁,一时没有知觉。

眼前一黑昏过去之前,姿势似也如现在这般。只是如今王上除了一手支着他的背以外,正低头一手握着巾帕,默然擦拭他酸软麻痹的身下之处。那地方的被褥早就被适才狂泻的液体濡湿糟蹋的一塌糊涂。只是他半是麻痹,半又是热烫无比的下体,一经受触碰便难以忍受,不由颤抖着告饶:“王上……”

王上看了他一眼,扔下帕子,伸手握住他的命根,他立时两眼翻白,剧喘着发抖。王上手滞了一滞,转而放手抬起他的身子,略一使力便将黄载予打横抱起。也许是最近瘦得多了,这样一个男人抱来竟不怎么为难。

黄载予慢慢缓过神来,根部依然是热辣辣的痛,不过这种痛比适才那样叫人身心惊惧的疼痛要好过的多。王上将他抱进浴桶之内,药效被水浸泡,渐渐散了。

黄载予长长喘息,瘫靠在浴桶背上,总觉得似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王上一直看着他,这时靠近来,贴近他冰凉发青的唇,触了一触。

礼部尚书瑟缩了少顷,才反应来王上正在做的是何等样事。木然呆了呆,方觉惧意从脚底心起,肝胆俱是一寒。

王上的唇在他的之上流连了一瞬。转瞬即又离开了,黄载予再看见他的眼时,眼里带着笑意。唇边也流着笑意。

“方才爱卿,把朕吓的不轻。”王上笑说着,端详手中那方干净的锦帕。“原来工造司办事,这般不经校验。若不是看在你面上,顷刻就要将之法办了。”

黄载予道:“万万不敢。送纳的贡品,必然是千中挑一,层层严选。决计不敢有错的。”

“药既没错,那错的就是你咯。”

黄载予不言语。

“也罢。”王上颇失兴味地叹了一叹。“叫人来收拾罢。朕才不要传出去说,将尔等国之栋梁股肱大臣做死在床上。”

黄载予被放回家调养。凭心论,王上处事不算尤为苛刻。只是黄载予,自忖不是迎风洒泪,对月吐血的秉质。被这样抬回家,可不丢人之至么。

他不想直视黄玉的眼神。偏生小妹丝毫没有养成姑娘家的羞耻。

“哥……你这是……被那个啥?”

若她有个姐妹或是母亲,便知这种事不该问了。

宫中最好的太医随即赶来,诊了一番,说脉浮于表,脾胃虚弱。

“尚书大人这是心事多了。”太医端详了一番黄载予的表情。黄载予不知如何作答。

太医抚须寻思了一刻,开出方子。“黄大人按着鄙人的药方吃就是,调理之功,还是有的。”

“但也比不上平日自己开解。”及后这样补充道。

黄载予低头颔首道:“有劳您老人家。”

太医又看了看黄载予的眼,两下无言。说道:“病情及次第,吾会亲自回访。”

黄载予拱手道:“怎敢这样有劳您老人家。”

太医微点了点头,然后道了告退。

王上将方子拿在手里看了看。也没甚么特异之处。“尚书大人现下如何?”

“王上床笫间用的胭脂合欢散,于心脉虽刺激甚强,但御用之物,药性应该试可,想来不需太担忧。只是尚书大人近来肠胃失和,气虚体虚,才昏厥了。可是饮食失调所致?药方倒在其次,其实也不是病。”

“如此。其他呢?”

“……其他倒没什么。但在下妄自猜测,也许是王上招侍寝太频,尚书大人方有这样脾胃虚弱之症。”

“何解?”

“这……为服侍陛下,侍寝之人被召前往往禁食。一两次犹可,连续如此,难免……”

“朕知了。尔等先退下吧。”

没人敢提及改日朝会苏丞相与黄尚书俱都缺席之事。但朝会毕后,王上确乎到访了黄尚书家中。

黄府与皇宫相距两个里坊。王上似是换上私服,带了极私密的亲卫,由后门走小径自行前往。

黄家家人初见时自然惊慌,但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遂悄悄地将王上带入里院。

先派了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黄载予床边,将他惊醒:“王上来了。”

黄载予一惊,慌慌张张要穿衣起身相迎,王上已推门走进来。

“不必了,”王上抬手止住他。微笑道:“朕本就是来探病的,怎能又折磨爱卿。”

还是王上又环视一圈,打破尴尬:“黄府也有数年未来了。适才路过那半亩荷塘,只见初秋还未到,败折得只剩零星残荷,颇有星辰寂寥,落月孤寒之感。”

黄载予诺诺道是。茶水点心都端上来,其实却究竟不知,迎微服的王上,需什么礼数。

黄家这宅院,似几代也再没有这样尊贵的人来过。

黄载予还是起身披衣,亲自奉上严窑玉瓷碗装的茶。

王上看了看,笑道:“朕只稍坐就走。爱卿既然起身了,不如出来说一两句。”

黄载予看一眼周围的仆佣下人,纷纷极知觉地退下。

王上道:“这倒不必。爱卿身体若尚可,其实朕想与你顺便走走。”

清风仍旧,残荷也仍如旧。王上抚上斑驳的石栏,道:“黄府果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园。”

黄载予低头道:“这是不敢当的。”

柳丝送风,徐徐拂面,王上负手绕过一处假山石,回首道:“你病好还朝之后,先领左尚书仆射一职,礼部也许暂且兼着。待有合适人选再提任。”

黄载予顿了一顿。像是好费一番功夫思量王上这话中含义。然后俯首道:“此事臣觉不妥。”

“哪里不妥?”

黄载予抬起头,王上眼中含着光,一刹那里,似深不可数,那眼光亦正注视着他。

“因有尚书令,左右仆射一向不置。王上重设一个虚职,臣虽不敢妄自猜测其中深意。但没有合适的理由,此事过于突然了。”

“爱卿不必担心。理由?苏白漪便敢妄自罢朝,难道以为朕真丝毫不能惩罚于他么。爱卿升迁,苏白漪便降半职,念他平日功过相抵,仍与尔平居左右仆射之位。”王上望着手中的一握柳丝,捻玩了一番。

黄载予定定默了半晌,方道:“仍有不妥。”

“哦?”王上挑了眉。“哪里不妥?”

“苏相兢兢业业,对于朝廷……”

“废话满篇,这类客气话你待他说去。”王上未待他说完便打断。“此事便是如此。”说着转身继续向前,不再提及。

黄载予只得跟上。

其实那一刻知晓王上动了要他小妹入宫的真意,他便仿似觉得,不论再遇任何的变故,自己都难为所动了。

若说还唯有什么牵绊,他只想令黄玉不要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只是王上的心思,越是不可捉摸。

这终究到底也是真的要升自己的官位了。却也到底是叫他更惹人恨了。

走过柳径,王上望见里间一座两半月门对开的小院。停步问道:“那是何处?”

黄载予刚被告知了那一番话,心内本五味杂陈地各自翻腾,听到这一句问话,这才一凛,明白过来。道是为何王上千万分少见地,偏偏在此刻造访黄府。

都是自己病得昏昏然,才想不起来。早知就该叫人叮咛黄玉。

黄载予稳住声颤,涩然道:“那是舍妹的绣楼。”

虽说心下早已万分确定,要亲手将妹妹献给这人。但此刻突然,意识到他们就要相见,竟好似要眼见她被玷污而无能挽救一般。

黄玉性子又难预料,自己还未将入宫后面对那人要谨记的应对一条条讲好。本以为还有时间……实在是悔之晚矣的大过。

“哦,那是我们走错方向了。朕也是时候该回宫。”王上回首道。

黄载予瞠目呆立。王上却已走出数步,刚要默默跟上,王上忽然又转过来,笑看着他说:“但爱卿记得,钦天监那帮人可催得紧,黄大人得尽早将令妹送进宫为是。与爱卿的相约朕是记得的,这次共选了三五女子,总不至叫她们各个落下话柄去。也省得我对着一个没奈何。”

第11章

望送了王上,一阵风送来,冷汗侵得背后一凉。这阵驾太大了,王上亲自走来,就是为了送他一条小道消息么。

怎可能会。

正胡思乱想当头,被撞了一下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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