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看刺刀 上——淮上
淮上  发于:2012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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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害人,就不怕上边活宰了他吗!”

楚慈默然不语的盯着韩越,看他一次次试图把脚从仪表盘下抽出来,但是每次都失败了。

在说话这段时间里,他的左脚已经跨出车厢外,勉强能自由活动。但是右脚被结结实实卡在了一堆变形的金属仪器里,

不管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来。

实际上他的右脚已经很难用力了,韩越毕竟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拥有丰富的受伤经验。他连看一眼都不需要,

只凭感觉就能断定自己的右边小腿骨头裂了,如果情况坏一点的话,可能骨刺突出扎破了皮肤,血液凝固在皮肤上,有

种干涩腻歪的感觉。

如果有个人搭把手的话……

韩越几乎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眼下唯一能搭把手的就是楚慈,然而他可能更希望自己就此……留在这里吧。

或者残疾了,或者废了,或者一辈子起不来了,也总比生龙活虎的继续活下去欺负他好。

楚慈费力的钻出车厢,站在山坡上休息了一下,慢慢走过来,低头看着韩越。

他的样子虽然有点狼狈,但是比起韩越却好多了。头发稍微有点凌乱,脸色稍微有点苍白,身上衣服刮破了几块,胳膊

上蹭了一道血口,但是不深,血已经止住了。

他的身影背对着光,面对着韩越。这个样子让韩越无法看清他的脸,即使竭力眯起眼睛,也只能看见他平淡不惊,仿佛

永远没什么情绪的目光。

他这个样子真是让韩越喜欢极了。在任何情况下他都那样的冷静,情绪自控力极强,头脑理智而慎密,就算在最落魄的

情况下都保留着特有的优雅和平静。他跟韩越从小到大所接触的那些人是那样不同,跟权力、地位、财富和名望等等让

人疯狂的东西没有半点沾染。他的生活舒适清淡,永远生不起一点波澜;他对每一个人都从容且守礼,冷淡而又温柔。

他就像生活在另一个韩越所不能触及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闲适平静,没有一点争斗和硝烟,每一个角落都干干净净,舒

舒服服,让人忍不住的想沉溺。

就像一片翡翠般的湖,就算明知道掉进去会被水淹没,却还是让韩越控制不住的想跳进去。

“……龙纪威他们可能还会派人来这里的。”韩越收回目光,低声道:“你走吧。”

楚慈一言不发,却也没有动,似乎在迟疑。

“他们把公路封锁了,你大概走一两个小时,就能从岔路上看到一个加油站。”

“……”

“如果你曾经对我有过哪怕半分意思,就在脱身后,往我家打个电话,跟他们说我在这里,腿受伤了。”韩越沉默了一

会儿,突然苦笑一声,低声道:“不过我估计你不会,你出去后肯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干脆把我遗忘在这里……

你恨不得我干脆去死吧。”

楚慈沉默着,不置可否。

韩越那微弱的希望在这沉默中被一点一滴磋磨殆尽,就如同伤口被暴露在空气中,血液慢慢流干,肌肉缓缓腐败,一分

一秒熬过的时间就仿佛剔骨尖刀,把他血肉和骨髓都一片片凌迟敲断。

那痛苦来得如此剧烈,甚至比在公路上承受高能粒子流冲击的痛苦还要猛烈千万倍,比连人带车翻下山崖的瞬间还要恐

惧千万倍,比束手无策等待死亡的感觉,还要让人绝望千万倍。

韩越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几乎都灰败了,半晌才点点头,声音沙哑的说:“我知道了。你出去以后去查一下我

留在保险柜里的信封,里边有我的……信和几张卡。卡是给你的,信封你拿去交给律师。我以后的大部分财产都给你,

那套房子当时写的也是你名字……”

他很响的抽了口气,勉强笑了一下:“这几个月一直在看医生,聊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还有我们以前的事情。我以前

确实对你不好,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弥补的。如果以后没机会……你就忘了吧。”

风穿过山谷,树丛摇曳着发出潮水般的声音。韩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慈,目光奇异的平静。他看了很久很久,才慢

慢闭上眼睛,说:“你走吧。”

他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听见脚步声落在泥地上,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远了。若是在平时,那细微的声响可能不注意

就根本听不见,然而在此时混合在呼啸的风中,竟然清晰得让人耳膜发痛。

因为楚慈走了。

韩越紧紧闭着眼睛,仰起头。

他从生下来为止就从没感觉到这样刺骨的剧痛,就像用刀子捅穿心脏,连死亡都比不上。

“——一辈子太长,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再前方等你,你以为白头到老只是区区几十年的岁月,实际上那比永恒还要难以

企及。”

“但愿你真的知道珍惜,但愿你有一天,不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韩越把脸深深的埋在掌心里,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连求生的力气,都完完全全的泯灭了。

“你能不能稍微坐过去一下?”楚慈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还有,把腿挪开。”

韩越全身一震,猛的抬头望去,只见楚慈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你……你不是……”

楚慈一句话都懒得多说,把韩越那边凸了的车门用力往外一推,俯下身去观察了一下韩越右腿被卡住的情况。仪表盘下

坠把韩越的小腿压在了油门边上,一截断裂的钢化塑料突刺出来,扎进了韩越的小腿肉里。血已经凝固了,但是如果把

那节塑料砸断的话,势必会加重突刺在肉里造成的创伤。

楚慈举起石头说:“忍着。”

韩越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他狠狠一石头砸向那块塑料板。这一下简直是暴力,石头和钢化塑料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让人听了牙齿发酸。不过韩越是没心思去听的,楚慈手劲出乎意料的大,这一下砸过去竟然让突刺松动了几分,同时

在韩越的小腿肌肉里一划。那剧痛让人汗毛倒竖,鲜血哗啦一下就涌出来了。

“我操!痛!痛!你轻一点!”

楚慈充耳未闻,哐哐几下把那块碎裂的塑料板整个砸了下来,紧接着用力掀开仪表盖,哐当一声连线路和指针都啪啦啪

啦掉下来了。

韩越从不知道楚慈手劲这么大,忙活了几十分钟,几乎把仪表盘和油门整个都拆了,最后终于把韩越已经血流满地的右

腿给搬了出来。这时候韩越都痛得没感觉了,脸色苍白的倒在那里喘息着,小腿上被刺穿的那块肌肉简直被戳出一个洞

来,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

“你终于也体会到当初给我带来的痛苦了,我感到非常欣慰。”楚慈丢给他一根半人高的树枝,说:“拄着,走路。”

韩越哆嗦着捡起那根树枝,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但是根本没法迈开步子。只要那条受伤的小腿一着地,他就控制不住的

往地上摔。连续摔了好几次都没能走上几步,最终楚慈终于不耐烦了,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半扶半拖的费力往前走

楚慈这个体型,要背起韩越实在是件不可能的任务,就算这样半扶着他也十分吃力。韩越偷眼去看楚慈的侧脸,看见他

微微皱着眉,汗水把他额角的头发都浸湿了,顺着脸颊慢慢的流到下巴上……

这一刻山谷下的陡坡崎岖陡峭,风里的空气湿漉漉的,天空中阴云密布,似乎马上就要下起大雨。他们刚刚才逃脱一场

惊险的截杀,身后是一辆报废了的奔驰,眼前是好几公里漫长的山路,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全是伤。韩越从生下来

到现在,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但是,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他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恨不得永远这样被楚慈扶在身边,互相依偎着,互相搀扶着,一辈子漫长的走下去。

他甚至恨不得这段路,从此永无尽头。

26、卧床休养

那天楚慈扶着韩越,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出那条盘山公路。

他们刚走出信号屏蔽段,韩越的手机就疯狂的响起来。前前后后足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有的来自韩家,有的来自军委

,有的来自韩老司令的老战友,有的来自裴志等人……

韩越一个都来不及接,就因为伤口失血过多而厥过去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在他困在山谷中的这段时间里,韩老司令已经被上边的人半监控半保护的控制在了浙江台江,司令夫

人遭到九处的追踪和监视,韩强已经被秘密的转移到了他情妇阿玲家里。

所有人都在为他那几个小时的失踪而心急如焚。

韩越以为自己一定会被人送到医院去,谁知道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却是楚慈卧室的天花板。

“醒了?”裴志翘着腿坐在床边,头也不抬的拿着手机发短信,大拇指飞快的在键盘上移动着,“老任说你就应该这时

候醒,还好他说的是实话。”

“……楚慈呢?”

“书房。”

韩越费力的抬起头,只看见自己的右腿被结结实实绑成了个粽子。他抽了口凉气,低声道:“我要水。”

裴志头也不抬的发短信,说:“等我弄完。”

“老子就要渴死了,你还在搞你那什么破短信?!”

“这不是破短信,”裴志说,“我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你醒来的消息通知令尊令堂、家父家母、你的亲戚朋友、战友同事

……包括此时正坐在书房里打盹的楚工。”

他按下群发键,说:“我爱现代科技。——你说你渴了?”

裴志顺手抄起床头柜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冷茶水塞给韩越,韩越喝了一口,感觉有点发酸,不由得脸色黑了一半:“操

你娘的,给我弄点新鲜热水来!”

“哦,我不知道你家的水壶放在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叫楚工去烧水?问题是楚工昨晚不眠不休的看护了你一夜,现

在好不容易打个盹儿……”

韩越额角抽动了一下,刹那间脸上的表情竟然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难以置信,半晌才轻声问:“他真的……看护我一

夜?……”

裴志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心说滚蛋吧,人家要是真这么爱你,还三更半夜打电话把我召来干什么啊。

韩越脸上的神情刹那间十分复杂,有种压抑不住的喜悦和爽快从眉梢眼角里露出来,又拼命想要在裴志面前掩饰,一时

间表情让人哭笑不得,“那……那就算了,让他休息,其实我也不太想要水,让他睡让他睡……”

裴志心说渴死你活该,你怎么不早点渴死呢?

他飞车赶到公路加油站的时候,楚慈的情况不比韩越好多少。韩越虽然受了伤,但是他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悍,一路上

又是楚慈扶过来的,到最后还干脆的晕了过去,所以体力支出要小得多。

相反楚慈可是个有过胃出血历史的病人,一路上不得不扶着比他沉重多了的韩越,到最后一段路韩越晕过去,是他一点

一点拖着韩越走的。等裴志赶到的时候他几乎已经虚脱了过去,全身上下被冷汗浸透了一个来回,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见了裴志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倒了下去。

裴志一把接住他,整个人都吓呆了。幸亏任家远随行而来,当机立断给楚慈灌了一杯葡萄糖,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太阳穴

,好不容易才把楚慈弄醒。

“你们为什么不把我送医院呢?还有我家老爷子怎么样了?”

裴志连连摇头:“谁还敢把你送医院?你知道龙纪威的人盯你盯得有多紧吗,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安全系数简直是负值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楚工,你看,韩司令远在台江,司令夫人脱不开身,你家老大已经躲到情妇家去了……亏得楚工还

敢收留你,否则你就睡街头去吧。”

韩越呆了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是,至少还有楚慈收留我。”

虽然已经从楚慈那里了解到当天发生的情况,但是很多信息是模糊的,毕竟楚慈当时痛得意识不清,很多描述都语焉不

详。裴志又跟韩越谈了很长时间,描述了一下韩家现在的情况,又详细问清他们从山坡上翻下去的经过,不由得胆战心

惊:“这么凶险的事情你也敢做?万一有什么好歹,楚工他……”

“我当时考虑得很清楚了。如果我被抓住,龙纪威顾忌韩家的关系,暂时还弄不死我,但是他一定会灭口楚慈。放着楚

慈一个人死我是做不到的,跑路的话虽然危险,但是万一出什么事,至少咱们俩可以一块上路,说不定下辈子还能投胎

成一对夫妻呢。”

裴志默然半晌,喟然叹道:“你早这么深情,当年为什么把楚工折磨成那样呢?”

“我也不知道,当时不懂得吧。”韩越说着还自嘲的笑了一下,“当时只觉得我这么喜欢他,他却老是不鸟我,实在是

太欠抽了。有时候看到他跟别人说两句话我都生气,他既然对我不理不睬,怎么能对别人笑脸相向?我这么一个大活人

杵在那,从小谁都看我的脸色,谁都敬我、怕我、奉承我,他怎么能把我当成个垃圾一样随手乱丢呢?当时为了引起他

的注意力我什么都能做,后来渐渐发现只有我生气发火折磨他的时候他才没空去想别人,注意力完完全全集中在我身上

。虽然我知道那时他只是在恨我,但是没关系,只要他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韩越顿了顿,摇头笑道:“当时真是不懂,干了很多愚蠢的事情……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我只

想像当初认识他时那样,看他笑着跟我打声招呼,然后坐在我身边,微笑着跟我聊天。如果时间能再回到那一刻,让我

死了都心甘情愿……”

韩越的腿伤到了骨头,却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严重,只是闭合性长骨裂缝骨折而已。任家远来看过几次,最终严令他卧床

静养,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在小腿处着力,更不准随便出门。

韩越混了这么多年,深谙忍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就算心里已经把龙纪威恨出血来了,眼下也能蛰伏不动静待时机。唯

一的一个问题就是他日常生活变得非常麻烦,凡事都不能自己动手,甚至上个厕所都必须求助于楚慈。

以前在家都是韩越烧饭洗碗打扫卫生,楚慈只偶尔扫扫地、弹弹灰、布置一下摆设而已。韩越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把伴侣照顾好是身为一个男人的义务和责任,更何况楚慈本身也未必干的来炒菜做饭、大扫除一类的活儿。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了,吃饭喝水上厕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把楚慈叫来帮忙。晚上起夜尤其尴尬,楚慈本

来就是个非常浅眠的人,好不容易睡熟了,还要被叫起来扶着韩越上厕所。虽然他脸上没显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来,但

是韩越知道,每天晚上一旦被叫起来之后,回去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幸亏楚慈现在放年假,白天不用上班,否则他还得跟科研所请假,又是一场麻烦。

韩越整整卧床了半个月,极度的幸福并极度的痛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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