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的气质,偶尔摆在床下的一双球鞋,又或是手腕上的一个护腕,都不是他们这些村野顽童能够拥有的奢侈品。
“不用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李远静静地退开一步,与邹禹童拉开距离。
“老同学还跟我客气?”
不容李远拒绝,邹禹童把他强行塞进车里,自己迅速钻到驾驶位上,锁门开车离开。
到了李远租住的地方,邹禹童打开车窗的玻璃,望着他似真似假道:“怎么,不请我上去坐坐?”
“呃……下次,下次吧。”
李远慌张摇手,一个大男人住的地方,而且是一个懒惰的大男人住的地方,想想也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邹禹童也不强求,笑道:“你上去吧,我看着你走。”
“还是你先走吧,我看着你离开。”
“呵呵——好吧。”男人打着方向盘,调转车头,临走之前眼睛亮闪闪的,“那我走啦,拜拜。”
“拜拜。”
真的等到汽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李远才握一握拳头,一路欢呼奔上三楼。
打开房门,是一片狼藉的客厅。算算日子,要到下个礼拜,李艳才会来帮他收拾房间。
沙发上堆着几天没洗的脏衣服,地上扔的是臭烘烘的袜子,茶几上居然摆着漱口杯,电视柜上搁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报
纸。
再看看厨房的水池,油花花的水面飘着一大叠吓死人的碗筷。
打了壶水烧着,李远操起扫帚和抹布开始打扫屋子。他可不希望下次请邹禹童上来坐,自己在邹禹童的面前充当狗窝的
主人。
花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让屋子看起来顺眼多了。洗完澡,李远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能再次遇到邹禹童,李远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的确有缘分这种奇妙东西的存在。
那一夜,李远睡得很好,整个晚上没有做过一个梦。
第12章
原来邹禹童的本家就在距离T城不远的一个城市,开车过去,只需花三个小时。
邹禹童说他来T城工作有几年了,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过,邀请李远出来,要陪他四处去玩耍,尽一尽地主之谊。
李远高兴的答应,在周末起了个大早,找到一个干净的包包开始收拾东西。
邹禹童打电话给他,让他不必着急,慢慢来,他过会来接他。
李远连声道谢,十分欢乐。
往包包里塞了两瓶水、两个苹果、两块面包,想起什么,他跑去衣橱里翻出上个星期穿过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优
惠券,又去书桌上翻出地图。
李远虽然对自己漫不经心、马马虎虎,但对他人总会表现出难得的体贴。
在楼下等来邹禹童,看到坐在副驾驶上的他怀里抱着背包,邹禹童很是奇怪,笑着问:“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不告诉你!”甚是得意的昂起头,李远自顾自打开地图一旁研究起来。
“是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老实说李远并不了解T城的文化,虽然早先有来过一两次,但都是李艳非要他过来玩,他才逗留一两天,从没有仔细地看
过T城,自然也不知道T城哪里好玩。
“要不去烈士陵园吧。”
李远一开口就让邹禹童傻掉,“为什么想去哪里?”
“免费啊,不用花钱买门票。”
“呵呵,好吧,那我们就去烈士陵园。”
邹禹童在前面的路口改换车道,把广播打开给李远解闷。
正在播放回顾经典老歌的节目,一首一首尽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歌谣。女人的声音不是现在随处可闻的甜美,低低的沙
哑,在简单的乐器敲击声中寻找最完美的平衡,悠悠的唱出那些再也无法找回的少女之梦。
李远恍恍惚惚,觉得时光回转了,仿佛回到过去。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邹禹童抽空侧头看他。
“没有没有。”尴尬地收回视线,李远感觉心里掉了什么似的,来不及觉察就已经空空的了。
那烈士陵园自从免费开放以后便迎来了更多游览者,园门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李远曾经来过一次,不然也不会知道这里免票。
邹禹童在附近停好车,两人一边有说有笑,把今年来的境遇告诉对方,一边往园内走,一路上看见许多游客在留影,更
有举着小红旗的导游细心讲解。
山下矗立着英勇就义的烈士的雕像,百余级台阶的上面是烈士博物馆,周围的竹林、桃园,绿树深处的亭台楼阁、小桥
流水,都属于陵园的范围,真要全部游览一番,一天的时间恐怕不够。
李远从包里翻出相机,指着一进园门就看到的大花坛说:“邹禹童快过来,我给你拍张照。”
花盆一盆挨着一盆,煞红煞红的一大片,格外美丽。
邹禹童将掏出一半的物品放回口袋,接过李远手里的相机说:“还是先拍你吧。”
“那、那好吧,你按这个按钮就可以拍了。”
教会邹禹童怎么使用相机后,李远跑到花坛前面站定,一时不知道摆个什么,就做出侄女莹莹面对镜头经常做出的胜利
手势。
邹禹童拿着相机迟迟不拍,李远举得手累,不满的皱起眉。
“怎么这种表情?来,笑一个。”
听从他的要求,李远抿唇微笑。
“不自然。”
“嘻——”李远扯开嘴角,露出牙齿。这样总可以了吧。
“噗——”
快速按下拍摄键,邹禹童乐呵呵的将李远怪异的笑脸保存下来。
“哇,好丑,还是删掉算了。”
“不行,这是我拍的。”夺过相机,邹禹童看着显示屏上自己拍摄的照片,“很好啊,哪里丑啦?”
“现在到你了,过去站好。”拿回相机,李远将邹禹童推到前面去,心里打起如意算盘,也要把邹禹童拍得多可笑才解
气。
邹禹童乖乖走到李远站过的地方站定,双手插在裤袋里,一派轻松悠闲。
他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开衫毛衣,脖子处系着米色围巾,修长的腿往那儿一摆,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
李远忿忿地想,不停从各个角度取景,一连拍了好几张。
“找人给我们拍一张。”
越往陵园深处,心情越是恬然,邹禹童留住两位女孩的脚步,请到她们帮忙。
与邹禹童并肩站在阳光下,李远有点不自然,微微移开,在两人之间保持一段距离。
“再跑就出镜头了。”一手拉住李远的胳膊,一手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肩膀。
咔嚓!
照完了李远准备去道谢,女孩却笑着说:“再来一张吧。”
“好啊。”
李远又被邹禹童拉回去,这下邹禹童把他箍得更紧,他甚至能闻到邹禹童身上淡淡的属于他的香水味。
“好配喔。”女孩们在离开的时候笑得神经兮兮的,把李远弄得一头雾水——好配什么,什么好配?
翻开相机里面拍摄的照片,第二张合照里他微微侧着头,眼神落在邹禹童的脸上,笑得很快乐。
游览了几处地方,两人都有一些疲累,坐在凉亭里歇息。
李远递给邹禹童一瓶水,请他解渴。邹禹童拿着瓶子看了看,再看看李远手中的瓶子,一脸怪异。
“水是我自己烧的,瓶子也消过毒。”李远冷冷静静地说完,扭开瓶盖自己先喝了一口,证明没有问题。邹禹童没有动
,仍然怔怔地望着他。
冰冷的水滑进咽喉,沉进腹腔。一片冰凉,如同李远此刻的心情。
明明是个可乐瓶却装着清亮亮的水,又听到李远说消过毒,天知道李远是怎么消毒的,不会是用84吧。邹禹童更加不愿
意喝瓶里的水。
“你不渴吗,还是怕我有病会传染给你?”开玩笑的语气。
李远拍拍屁股站起来,低头看着邹禹童,“你想喝什么,我去给你买。”见邹禹童不说话,他又说:“那我自己看着买
了。”冷冷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之前全部的欢乐都化为灰烬,他能期待什么呢,难道期待邹禹童会有不同的表现?
李远是故意的。他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去做这些事情?
就像贫穷的人遇到富贵的朋友,富贵的朋友以礼相待,贫穷的人却心有隔阂。明明有朴素干净的衣服却不穿,非挑出那
些最破最烂的衣服裹在身上,把自己最难看、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出来,似乎在说:“瞧,我就是这样,现在你看到了,
反悔说没有我这个朋友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稀罕。”
手臂突然被邹禹童拉住,李远回过头,“你等一等,我很快就买回来。”
邹禹童笑了:“可是我想喝凉白开呀。”打开瓶盖,在李远惊讶的眼神中咕咕喝起来。——害我犹豫半天,原来不是从
某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捡回来的脏瓶子啊。
他也太会想了,李远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去翻垃圾桶吧。
即使有镜片的遮掩,邹禹童也在李远眼中看到了震惊、欣喜、迷惑还有些许的探究。
李远重新在石凳上坐下,把包里其他的“好东西”统统分一半给邹禹童——一个洗过的小苹果,一块干瘪瘪的粗制面包
。
捏捏面包,邹禹童打算先吃苹果,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一点苹果的味道都没有。有一些地方被碰伤,果肉都变了颜色
。
邹禹童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慢慢地吃。
李远也不说话,一直盯着邹禹童,好像不满意邹禹童轻易喝掉那瓶水,但邹禹童如果真的不喝,他李远也就交不起邹禹
童这个的朋友,以后不会再有来往。总之邹禹童把水喝掉也不行,不喝也不行,李远真正是个矛盾的人。
“别吃了,我们去吃饭。”拿掉邹禹童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李远满脸不高兴。
“好啊,我正好饿了。”
“去这里,我有优惠券。”李远亮出好几张餐券。
这是饭吗?
邹禹童看着面前的炸鸡和薯条问李远:“你常来吃这个?”
“没有,我很少在外面吃东西。”李远捧着汉堡咬一口,“上个周末去我姐姐家带小侄女玩,她想吃麦当劳我就带她来
吃,然后收了几张优惠券,还在有效期内,不用白不用。”
“那你平常是自己做饭喽!”
“煮方便面算不算。”李远嘿嘿一笑,“我不会做饭。”
“啊?那是……有人帮你做饭?”
“你是说我姐吗,她的手艺奇差,还不如吃方便面。”见邹禹童仍是一脸疑惑,李远解释说:“吃饭的问题其实很好解
决的,我们上班的时候有一顿工作餐,晚上吃一碗方便面就可以了,双休日就更不用愁,不是玩游戏就是睡觉,哪有功
夫去想肚子饿。”
“你的生活习惯也太糟糕了。”邹禹童不赞同道。
“男人不都这样么。”李远瘪嘴。
“可是我会做饭呀。”
“哈、哈。”李远放下汉堡,“邹禹童你好棒,要不要我拍手给你鼓掌?”
“我是想说有机会做饭给你吃。”
邹禹童的态度十分诚恳,李远低下头,重新拿起汉堡咬一口,“你不会在饭里下毒吧。”
“不会……但我会下在菜里面。”
“呵呵,你要下什么毒?”
“嗯……我想想啊……”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远,“你觉得我会下什么毒呢?”
“断肠散,或者……鹤顶红,我感觉你好像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样子。别笑了,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倒是挺了解我的,不过我更想下的是安眠药。”
“嗄?这不是毒吧。”
邹禹童但笑不语,或者他想下的是另外一种药呢,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药的话。
下午,邹禹童带李远去了海底世界,李远进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出来后就一直说“真好看,真好看
”,反反复复就这么三个字,可想他当时的心情有多么愉悦。
晚上吃过饭,邹禹童把李远送到他住所的楼下。
李远坐在车里有一会儿没有动静,最后慢慢地问:“你要不要上我那里坐坐?”
“可以吗?”
“如果你不嫌乱的话。”
“肯定不会。”
跟着李远走上狭窄的楼梯,昏黄的灯光下只听得见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好安静。”
“嗯,这里住的大都是退休的教职工。”
到了三楼,李远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说:“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能够找到这里算我的运气好,而且房东人也不错。
”
房子有一些年代了,里面的家具也都是老式的木头家具。
邹禹童坐在客厅里,闻到空气中有股柠檬清新剂的香味,看来李远之前有认真打扫过房间。
“不好意思,只有白开水。”李远放了一个玻璃杯在邹禹童面前的茶几上。
“原来你一个人住,我还以为你有女朋友了。”邹禹童端起茶杯吹了吹。
“女朋友啊……被我归为房子、车子一类的奢侈品了。”李远有一点苦恼,坐在茶几旁边的地板上,“很想拥有,但显
然还没有拥有的能力,再说也没有人喜欢我。”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微笑着问他。
抬头看了邹禹童一眼,李远犹豫道:“应该……没有……你呢?”
邹禹童笑一笑,喝了一口水,摇头。
“怎么会?”李远颇为惊讶,“读书时就有那么多人喜欢你。”顿了顿,“肯定是你的眼光太高了。”
邹禹童将杯子放回茶几,视线落在李远的眼睛上,郑重道:“如果我说我是gay呢,你会怎么想?”
“Gay?”李远的脑子似乎没转过来,呐呐地问:“什么是gay啊?”
“李远,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邹禹童满目羞愤。
“我又不知道什么是——”
突然噤声,李远蹭的跳起来,指住邹禹童,结巴道:“Gay……同、同性恋……”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吐出这个词。
“嗯。”
见李远又失去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邹禹童咬咬牙问道:“会觉得恶心吗?”
李远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地板上,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虽然李远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伤害往往是不需要言语的。邹禹童缓缓站起来,面色平静道:“不打搅你了,我先走了。
”
转身离开客厅,走去开门。
听到开门的响声,李远倏然跳起来,跑到门边很坚决地叫道:“邹禹童,不管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我所认识的
那个邹禹童。”
“你不介意吗?”门外的邹禹童站住,转回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