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为凤——月名
月名  发于:2013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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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应该带华宁来的,要不顾晓卿也好,杜苍略也行,总之带了谁都比接下来只能跟君非凰独处强啊……萧沐非正自掩面懊悔不已,身後的门却打了开,背靠着门的他一时身形不稳,竟倒入房内,君非凰让他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麽便急忙来扶,两人顿时抱成一团。接触到君非凰暖热而漫着水气的身躯,萧沐非不知为何竟是一推,毫不设防的君非凰便倒在地上。

君非凰自知萧沐非不喜自己,遂也不曾对他的动作有何怨言,只是心里难免委屈不悦,再加上那一扶一推的动作让他有些晕眩,便坐在地上等着不适感过去,於是两人一站一坐,俱是无言。

看着低头坐在地上的君非凰,萧沐非翻了个白眼、又叹了一声,终是弯腰要去搀他起身,不想君非凰却甩开他的手,也不抬头看他,任一头湿漉漉黑发掩住自己的脸,但就算看不清表情,萧沐非也猜得到这人定是生气了,本来嘛,好心来扶却让人推倒在地,要是他铁定将那人痛骂一顿再说,现在不过被甩开手,实算客气的了。

思及此,他也不免放低了音量,用堪称温柔的语气对着君非凰说:「地冷,你又病,先起来再说。」

「谢王爷关心,臣妾惶恐。」

十三

「臣妾臣妾,哪时就这麽听话了!」

萧沐非气极,自己都这般好声好气的了,这人竟还拿翘,也不多说,直抱了人就往床上走,君非凰还待挣扎,沈着脸的男人便道:「实话说,你比本王抱过的任何一人都要重,还挣扎是要逼本王把你摔下去是不是?」

君非凰静了下来,任萧沐非将他摔到床上,比起摔到地上,至少多了层薄被保护,但心底总是不平,他索性就翻身躺下,不再理会还站在床边的萧沐非。

看着将自己蜷成一团的君非凰,萧沐非摇了摇头,还真有些不懂,自己好说歹说也是王爷一名,平素怜香惜玉、温柔体贴,不分男男女女都要拜倒在他锦裤之下,但一对着这君非凰,那风流潇洒就全走了样,气了别人不说,还闷了自己。这般想着,他不免啧了一声,手底却轻柔地为君非凰盖上被子,然後就只是坐在床沿,托着腮怎麽也想不明白,这一路上明明都好好的,到底为什麽会变这样?

灵光一转,他方想起自己甫入门时见到的景象,不免抱怨:「生病的人做什麽还沐浴,没事找事啊?」

君非凰仍旧闷着,没有答话,萧沐非转过身,见他紧闭着眼,似有若无地又叹了一声,轻轻地将手覆上他的额头,那额仍是有些烫,衬得他四季微凉的手更是冷了起来,他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像是舍不得离开一般。

君非凰没有动,只觉得额上的手很凉,凉得很舒服,他几乎都要睡着了,却又觉得湿漉漉的黑发冷了起来,於是他越来越清醒,突然觉得这样的动作或气氛非常可笑,但他却无法起身,也没办法甩开萧沐非的手。莫名的是,这冰凉的手竟让他想起娘亲,明明不一样……娘亲的手小而柔软,且是温热的,他还记得小时候只要让其他孩子气了,他就会发热,但只要娘亲的手覆在额上,热度便会一点一点的消退,然後娘亲会无奈却又宠腻地伏在他耳旁说孩子家气性恁般地大,如何是好……

不好、不好、不好,自他懂事以来,所有人都这样说他,就好像是哪儿错了一样。对,错了、错了!他从出生那一刻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荒唐。

他还没出生就错了!

察觉君非凰的动作,以为他要什麽,萧沐非松开了手,才发现人根本没醒,反像是做了恶梦般的抖动着,嘴里说些什麽也听不清,想来都是呓语,他也不在意,眼前重要的是,他没有哄骗病人的经验,除了替君非凰盖紧被子以外,他还真是不知道该做些什麽。

君非凰仍在抖,那样微弱的颤抖像是怕被谁发现一样,他看着,并迟疑地将手覆上他胸前的被,轻轻地拍了起来。「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以前母亲总是这样温声软语地对他说。孩子的他压根不懂为何他们一家会在一夕之间由舒适的太子东宫来到黑暗可怕的天牢,可父亲什麽也不说,母亲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嘴里说的永远都是这一句,没事了、没事了。

其实都是谎言,却让他心安,他睡着後,依稀听见父母亲低声地说些什麽,他听不清,只知道後来父亲被人带走了,只剩下母亲与他……甩甩头,萧沐非不再去想,又看向君非凰,不知是否他那两句起了作用,人倒睡得安稳了,他收回手,吹熄油灯後便轻手轻脚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隔天萧沐非走下大堂时,君非凰已坐在角落等着了,脸色看起来倒是还好,就是头发有些凌乱,看来不甚顺眼。他府里无论哪个姬妾、男宠都知道他爱美,对自己的外表多是宝贝的不得了,就拿头发来说好了,每日都要用香花油梳上半天,直到如黑缎般柔顺发亮才敢走出房门,谁肯像君非凰这般大咧咧地随手一绑就出来见人?想到这儿,他不免朝君非凰的发多看了两眼,然後想起八成是他没将头发擦乾就睡才成了今天这副样子,倒好笑起来,自己笑了几声,又让君非凰扫来的目光一冻,这才乖乖地坐下用早膳。

八成还是病,君非凰一句话也不说,等他用完早膳後就往店外走,萧沐非忙仰头喝乾杯里的茶,不免又烫了一下,狠狠地瞪了君非凰的背影一眼,才忙忙跟上,只见君非凰一路直行,连问路都不用,显然早已来过,虽说心下早已猜到此行的目的地,但真的站在了冀博侯府前,萧沐非还是不免好奇起来。

「爱卿,难道你是冀博侯的私生子不成?」

君非凰转身冷冷地一睨後便不再理会他,只朝着府前的卫兵说道:「君非凰求见冀博侯,烦请通报。」

两人很快被请入府中,只见整个冀博侯府静悄悄的,除了给他们奉茶的小婢外,倒像是一个人也没有,不容萧沐非多想,奉茶的小婢很快就带着二人绕过虽大却毫无生气的花园、分明四月天可还是阴阴冷冷的回廊,萧沐非越走越觉诡异,然君非凰还是那张脸,他也没多说。小婢开了门请两人进入,昏昏暗暗的房里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君非凰像是迟疑了一会儿,终是领着他转入内室,掀开珠帘,只见天青床幔是放下的,他们两人还未上前,床幔间已传来一阵微弱声音。

「君非凰吗?」

「君非凰见过冀博侯。」君非凰行礼如仪,又看了萧沐非一眼,後者大大方方地坐到椅上,也不行礼也不出声,君非凰没说什麽,只自己站直了身。

一只瘦弱的手掀开床幔,强睁的眼慢慢扫过君非凰,而後落到萧沐非身上,竟像是吃了一惊地瞪大,衬得他衰老瘦削的脸几近可怖,萧沐非冷冷地看着他伸出的颤抖抖的手指,只微微勾起一笑。

「萧傅杉,你也有今日?」

「你是……萧沐非?」

「晚辈见过堂叔了。」说是这般说着,他却仍是斜斜地靠在椅上,语气也听不出半分恭敬。

彷佛看不过去,君非凰终於出声。「王爷。」

萧沐非轻声一哼,也没再多说,萧傅杉反凄凉地笑了起来。「哈……哈哈,真像,你和他的脸真像,但性子不一样……不一样。」

他不说方罢,说了这几句听来虽是没头没脑,萧沐非却反应忒大地跳了起来,一双美目饱含怒气,起伏的胸膛却又像要强自镇定,而一字一句吐出的话则是冷冷冰冰。「人都死了,像又如何、不一样又如何!」

十四

他问话问得无礼,萧傅杉却不生气,反像如在梦中般地喃喃道:「是啊,不如何……错都错了,又能如何?」

「什麽错了?」没有放过他的半个表情,萧沐非重重地踏前一步。「当年你做了什麽?」

相较於他的急迫,萧傅杉反轻松地笑了起来。「这麽多年了,你还在意吗?」

「少说废话,你当年到底做了什麽!你是帮凶对不对?主谋是谁?是萧成方、还是别人?」

「萧成方哪儿有这样大的本领?」看了萧沐非一眼,萧傅杉摇了摇头。「你又怎麽会猜到,当年只怕连你父亲都万万想不到……幕後主谋竟是、竟是……」

话未说完,萧傅杉剧烈地咳了起来,萧沐非心下激动,正要上前逼问出个答案,踏出的步伐却硬生生停住,只见萧傅杉不停地咳,而一道道黑血竟自他紧掩着嘴的指间流下,点点滴滴扩散在他青灰的被褥上,他越是咳,脸色越是惨败灰白,萧沐非明白,这人离死不远了,而他所追求的答案就在眼前,但……君非凰看向双拳紧握的萧沐非,像是想着什麽,而当咳声渐歇,他又望向萧傅杉。

「你中了毒,谁下的手?」

咳出黑血,萧傅杉却似轻松许多,取过手绢缓缓地擦去嘴边及手上的污血,也不理会萧沐非,只是恍惚带笑地看向君非凰。「本侯以为你属意的是端王,怎麽,端王不够格当皇帝吗?」

「不是的。」

「那麽,为什麽选了他?」

知道萧沐非也看向自己,君非凰低着头,犹豫许久方道:「端王自可成一代名主,威震神州,但……」

君非凰没有说完,萧傅杉没有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萧沐非,眼里又是怀念又是愧疚,终止於一个点头。「君非凰,本侯玉印藏在那幅字後,你去取来。」

君非凰走向另一方墙上的行草,掀开字画後果见一小暗格,他取出玉印,转身却见萧傅杉向着萧沐非招手,萧沐非没有丝毫迟疑便走至老者身边,萧傅杉又开始咳,并吐出更多污血,却仍挣扎着拉住萧沐非的手。

「主谋是、主谋是……端……」

话语未尽,萧傅杉却自枕下抽出一柄匕首刺向萧沐非,变故突生,萧沐非措手不及,只能急忙抽身而退,老者的手却如铁锢紧紧地抓着他不放,萧沐非正要出手,却又不知为何迟疑,君非凰抢上前来一掌推去,匕首仅划过萧沐非的衣袖,君非凰怕匕首上有毒,正拉着萧沐非要细细检查伤口,後者却将他推开,一把抓住了萧傅杉。

「是谁?端王、是端王吗?」

萧傅杉虚弱的笑了笑,困难地将脸转向君非凰。「一万兵马给你,救救我的妻儿、太后……」

萧沐非放了手,老者沈重地倒落床沿,君非凰握着玉印,敏锐地听见屋外急促脚步声,他赶忙奔出房外,捉住了那名奉茶领路的小婢。

「你是谁?冀博侯的妻儿在哪?」

「萧傅杉没有完成命令,他们一家会在黄泉团聚。」小婢一笑,嘴里咬破了什麽,黑血顿时涌出,君非凰松手,女子便无力倒地。

看着女子的尸体,君非凰咬牙转身回到内室,只见冀博侯已平卧在床上,而萧沐非却坐在一旁的椅上,见他回转,仍如在他王府般惬意地笑了。

「追到了?」

「死了。」

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萧沐非又笑了。「爱卿,这一万兵马当真是得来不易啊。」

「臣妾惶恐。」君非凰走到萧沐非身边,递上玉印,萧沐非伸手来取,君非凰随即扣住他的手,小心谨慎地检查有无伤口,萧沐非握着让君非凰捂得暖热的玉印,任他察看,直到确认没有半点伤口後,君非凰才放下高悬的心。

「不是端王。」他出了声,萧沐非置若未闻,只专注地看着那方玉印,君非凰知道他听见了,但仍不由自主地重复一遍。「不是端王。」

「不是端王,端王那年不过十岁有一,自然不是端王。」不是端王,但却是端王身边之人,萧傅杉说连他父亲都不可能想到,那麽只有一人。「不是端王,是端王之母。」

端王之母,丽贵妃,甫入宫时不过是一名小小才人,除生得美艳外并无其他长处,却在先皇迟暮之年为其诞下麟儿,亦即萧令瑀,後因子晋封为妃。当时太子已近志学之年,天资聪颖、才德兼备,满朝文武对太子未来将登帝位亦无任何异议,先皇宠爱幼子,则更在众人料想之中,然就在十多年後,巫蛊事件爆发,太子、太子妃,甚至其幼子都被打入天牢,而後天牢大火,随着焦黑而无可辨认的尸体出现,巫蛊事件成一未决悬案,一年後,丽妃病逝,临终前封为贵妃……又有谁会想到平日看似软弱,步步为营,深怕稍有行差踏错的丽贵妃竟会设下重重陷阱,只为了她怀中年幼的孩子?

「本王曾以为是萧成方、又或是靖国公,甚至是任何人!」任何人……只要那个人还活着,逃出天牢的他曾在心底立誓,他一定会找到那个人,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但丽贵妃死了,就像他的父亲、母亲一样,是与非、爱或恨,全都失落了,什麽都没有了。

君非凰没有发现自己仍然握着萧沐非的手,也没有察觉萧沐非将他握得很紧很紧,像是失去了什麽东西的掌心亟需一些依靠或慰藉,而他亦重重的回握,双唇开合彷佛想说些什麽,但总是欲言又止,能说什麽?说什麽才能安慰眼前的这个人?君非凰顿时痛恨起自己,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却宁愿这个男人依旧那样流里流气、令人生气的笑,也不要他低着头为不可实现的复仇而难过。

君非凰的手握得太紧,细皮嫩肉的萧沐非有些吃痛,这才自茫然之中醒转,他微抬眼,看见总是面无表情的君非凰一脸困惑,又似急着想说出些什麽,可张张合合的嘴就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越是急越是窘迫,甚至微微地摇了摇头,一撮凌乱的发丝垂到身前,萧沐非忍不住想起他後院美人们直滑柔顺的黑发,却觉得怎麽回忆都不如眼前这一绺质朴可爱,他忍不住笑了开来,君非凰一惊,忙松开他的手。

萧沐非的手向来都是凉的,君非凰一放,倒更显得冷了,他也不说话,只故意将玉印一松,听那碧绿小印叩叩地跌下地面,君非凰弯身去捡,却连手都被覆入萧沐非掌中。

君非凰蹙眉要闪,却让萧沐非抓得死紧,甚至贴近他身旁,轻声地在他耳边问:「方才萧傅杉的问题,你的答案是什麽?」

十五

「什麽答案……」

听他声音有些颤抖,萧沐非轻声一笑,气息吹拂在他耳畔,说不出的挑逗。「爱卿,你怕什麽?」

「谁怕了!」

萧沐非又笑,君非凰就要甩开他的手,萧沐非忙抓紧他。「本王开开玩笑都不成,气性这麽大。」

「王爷到底想说什麽!另外请容臣妾提醒,冀博侯还躺在後面。」

「你的答案,为什麽是本王?」

君非凰沈默不语,萧沐非也不催,就这麽跟他蹲在地上耗着,直到实在有些久了,腿脚都酸麻起来,萧沐非方摇摇他的手。「爱卿。」

见他身子随着动作而有些摇晃,君非凰随手一推,萧沐非便往後撞上椅脚,是不疼,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君非凰拿着玉印站起身,低头对着还有些发楞的萧沐非笑道:「等到哪一天王爷能好好面对臣妾这张丑脸时,臣妾自会告知答案。」

「你!」萧沐非握着拳,而手上残馀的一点温度让他动作一顿,这般闹着,方才的愁云惨雾竟半点不剩,又想起君非凰困惑却认真的表情,他松了拳,靠着椅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看向正自戒备的君非凰,心下一时纷纷扰扰也说不清是什麽滋味。

只觉得君非凰那红瘢似乎变得不显眼了,他更注意的反是他的眼,方才还写满担心呢,现下就这般冷淡起来了。哪儿见过这样的人?後院的美人们哪个不是将他捧在掌心温声软语,就只这只丑凤凰又是动手又是泼水的,越是想着,越是好笑起来,但萧沐非隐藏得很好,表面上仍是低着头,不动半分声色。

见他半日不起身,君非凰又不安起来,说到底还是自己动的手,但他早已看过,萧沐非背後不过就是张黄梨木椅,别说他没用力,就算当真猛力撞上,顶多红肿瘀血个几天,也不值什麽,但萧沐非不怒不发作,只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後又垂下头,看似委屈的样子反叫他无措。「王爷?」

萧沐非瞟向他半是疑惑半是担忧的眼,心底却窃笑不已,伸出一手,不无傲气又无辜地道:「有你这种爱卿,本王早晚气死!还不扶本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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