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凝重地看了一眼安烨磊的位置标记，道：“……已经迟了。”
安烨磊的飞摩开始发出较为明显的震动，刺耳的警报伴随着机械平板却不失严肃的语音一声接一声地说：“能量值接近0，请尽快着陆，能量值接近0，请尽快着陆……”
秦昭不用看也知道安烨磊此刻处于怎样一个水深火热的境地中，一时间脑子都空白了，忍不住一把扳住殷老二的肩膀大吼：“让他回去！”
他的表情甚至有些失态了，眼神糅杂着担心失去的恐惧和深刻的急切，步凡饶有兴趣地看了看秦昭，微微挑起嘴角不动声色。
“腿长在他身上，我怎么制止他？”殷女士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你有办法，”秦昭死死盯着她，“你有，我知道，别跟我耍花样。”
步凡叹了口气，“做个交易吧，秦昭，我保他平安从这个漩涡穿过去，你呢，只要配合我们的实验就可以。”
秦昭冷哼：“你这个文字游戏玩得不怎么地道，谁知道漩涡后边是什么？万一他过去了还是死路一条，我岂不是很不划算？”
施瑾笑道：“你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了，只有‘答应’这一条路可以走。”
一颗豆大的咸涩汗珠顺着秦昭的额角滑入颈子，他咽了口唾沫，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的旋涡状气流，那感觉就像一个宇宙黑洞，令他惶恐、不知所措，甚至手脚发凉。
——确实不能拖延下去了，这么大的风浪，安子只凭一台小小的飞摩如何保得全身而退？
片刻后，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道：“……好。”
殷女士突然咯咯笑出声来：“秦昭，你这个爱人还真是愚忠呢，明明想救你，却成了你被威胁的砝码，真令人无奈。”
秦昭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满腔恨意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步凡，你他娘的手脚快点，他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别怪我不客气！”
步凡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施施然按了一个键，就见旁边的小型封闭舱滑开来，他伸手从里面取出一块颜色纯正、质地上佳的风石。
秦昭看见这块石头，着实愣了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特级风石，但却从没见过体积这么大的，简直都快赶上他半个拳头了！步凡拿这块石头是想做什么？
殷女士也颇感兴趣地看着步凡，只见他将石头放进一个半透明的柱状容器中，接着将容器封闭起来，然后便有数条导线自动贴在了那石头的表面上，与此同时，容器开始微微震动，还发出淡淡的绿色光芒。秦昭略一思索，猜测这个容器的结构应该和指环差不多，都是用来引导出元素石能量的东西——这石头的体积确乎非同一般，步凡难道是想用它救安子？
就在他预测步凡的下一步动作时，空艇竟突然散了架般剧烈地一震！
秦昭猛地抓住旁边的扶手，这才免于从座椅上摔下去。他又惊又疑地看向窗外，只见空艇已经进入了气旋中心，四周浓云翻滚，如同铺天盖地袭来的巨浪，秦昭从没以这么近的距离接触过这种景象，登时有种身处末日的错觉，那股压迫感和震撼感太过强烈，简直令秦昭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下一秒他就会随着空艇被这漩涡绞碎吞噬，化作齑粉！
……烨磊呢？烨磊怎么样了？步凡既然有把握来这种地方，定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可安子只有一个人，怎么以血肉之躯对抗这种排山倒海的力量？
秦昭的心脏突突狂跳，甚至不敢询问安烨磊是不是还活着，片刻后，他才抖着嘴唇道：“人呢……？”
步凡回头看着他，说了句别有深意的话：“放心，我不让他死，他就不会死。”
秦昭听他这么说，心便放下一半，毕竟没见到安子，他就不能确定安子是否平安。但在这种时刻，他宁愿相信步凡没有骗他，即使这个男人的信用在他眼中早已一文不值。
……
“警告，警告，能量仅剩2%，请尽快着陆……”
安烨磊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绝望。
他离秦昭仅剩一百米左右的距离。
即便视线一次次被滔天大浪遮住，至少他没有丢掉目标。
可是现在，他追不上了……甚至连平安返回陆上也再无可能，他大概会掉进海里，若有幸没送了这条命，也许会有搜救队发现他……
安烨磊脑子里全是秦昭的模样。他生气的快乐的甚至睡觉打呼噜流口水的不雅形象，此刻想来都是难能可贵。安烨磊说起来也并不是没有遗憾，他没能等到秦昭二十岁，他们没有领取结婚证，甚至连张合影也没拍过……两人相爱的唯一证据，大概就只剩下彼此的回忆了吧。
秦昭这一去也只怕是凶多吉少，步凡害他一次，保不齐就会害第二次。安烨磊想到这里，索性无视飞摩的警报声，取消强制着陆，将防御等级调到最高，并在五秒内将速度提升到这台飞摩所能突破的极限！
于是，浩瀚无边的海天之间，安烨磊骑着他的飞摩，犹如一颗破膛而出的子弹朝空艇的方向疾冲而去！
究竟能不能追上，试过了才有定论。
不过百米而已……秦昭，等我！
……
“唔……有不明飞行物接近豹子，”凯伊坐着另一台空艇，也是刻不容缓地跟着步凡，“看不清楚……是警方的飞摩？”
“头儿，要不要一炮打下来看看？这头功不能白白送出去啊。”旁边的手下舔了舔牙齿，一脸跃跃欲试。
凯伊看了片刻，摆手道：“不用费那个工夫，那家伙坚持不了多久，抖得跟筛子一样。”
手下点点头，不再理会那个浮萍一样飘忽的小黑点，突然，他眉心一蹙，惊讶道：“头儿，那台飞摩追上去了！”
“嗯？”凯伊好奇地将屏幕上的画面放大，虽然不怎么清晰，但仍然可以看见飞摩的确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紧逼着步凡的空艇而去，二者之间的距离转眼竟从百米左右拉近到三十余米！
“靠，警部的装备什么时候这么牛了，步凡那速度连我都难追……”凯伊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此话有点长他人威风的嫌疑，生怕容瀚听了又要拉下一张脸，连忙改口道：“二明，速度再快点，别跟丢了！”
这其中要说最难以置信的当然还是安烨磊。
就在刚才，他几乎已经在飞摩因耗能过大而急速下降的过程中看到了海水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息，那沉重色调带来的压抑感令他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抬头，既绝望却又充满希望地想再看看秦昭——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切竟陡然峰回路转！
当时是，安烨磊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天上降下来一道看不见的绳索将他牢牢捆住重新拉回空中。他惊骇之下发现自己竟然离秦昭越来越近，斜上方赫然出现一柱高速旋转的螺旋状气流，他似乎就是被这气流产生的强大吸引力吸过去的，而气流的起点，似乎正是秦昭所在的方向！
此时空艇还没从强大的气流震动带来的影响中恢复过来，殷女士系上安全带，有些头疼地掏出烟盒：“我能抽一根吗？”
“当然，请打开隔离罩。”步凡回道。
“刚才那是，机械……操纵？”秦昭愕然地看着步凡，“你什么时候……”——他没看错吧？一向只是操纵师专利的元素操纵，竟让步凡仅仅用一台机器就得以实现？！如果说先前这空艇的设备可以操纵光元素是一种巧合，那么刚才那股强力气旋就怎么都没办法用“巧合”来形容了，就那威力来说，也许步凡这项技术一经面世，百分之九十的操纵师都会失业！
“很意外么，”步凡敲了敲装着硕大风石的柱状容器，“虽然还没能最大限度地模拟人体，不过这台机器也耗费了我不少心血……”
秦昭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打心底里看不起这男人，因为在秦昭的印象中，步凡是跟骗子小偷画上等号的，就算有几斤几两，也是不择手段窃取而来的东西。然而，步凡如今展示给他的一切，却让他情不自禁地升起惊叹和佩服。
这也许正是秦昭坦然、并且爱憎分明的地方。
可即便佩服，但他始终想不明白步凡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能耐了？难不成他以前做出的那副庸碌的样子只是在伪装？这个人心机太深演技太好，秦昭如今回想起来，也只怪当初太想得到爱情，结果却被“爱情”两个字蒙了心。
“你的警察先生现在已经平安了，放心吧。”步凡从屏幕上调出安烨磊的影像，秦昭仔细一看，发现安子虽然脸色有点憔悴，但外表看来确实没什么大碍，他此刻正骑着一台已经熄火的飞摩，在旋风的扶持下一直和空艇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风平浪静，仿佛刚才天崩地裂般的景象只是一个噩梦。
空艇在海面缓缓降落，前端及两侧展开流线型的浆，几经变化，最终成为潜水艇的模样。
“看样子他的飞摩能量耗光了，丢在这里大概也会死。”步凡打量着安烨磊。
秦昭最是不愿听见“死”这个字，他还记得他上一世的生命是怎样断送在这个男人手中，“别兜圈子，我已经答应你配合实验了，你必须把他一根汗毛都不少地送回去。”
“送回去怕是难办，”殷女士抽完烟，脸色好了很多，“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带他一起下水，不过在那之前需要限制他的行动，当然，他身上的所有联络设备，都要没收，你不介意我们给你的情人来个遍体搜查吧？”
秦昭被这个女人用细长的眼睛一看，浑身都漫上恶寒的感觉。忽而，周遭光线一暗，空艇转眼潜入了湛蓝的海水中，快速地下沉。
从屏幕上可以看到，安烨磊在风石的作用下于空艇入水的前一秒被吸进后备舱，秦昭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他敲了敲舱壁道：“我想去看看他。”
“别急，到时候自然会让你们见面。”步凡语气平淡地说。
秦昭心里一紧，暗想这下连安子也落到他们手中了，虽然也是为了保住安子的命才这么做，但以后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
一个惊人的念头霎时间从他脑中蹦出——步凡是不是早就知道安子会追上来？抓住安子该不会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抑或是想用安子来威胁他？毕竟把砝码握在手中，对于步凡来说要方便许多。
可这种状况下秦昭哪里还考虑得了更多，他一门心思只想安子活下去，现在想来却是止不住暗暗心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深度越大，光线也就越暗。
秦昭已经习惯了外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后，却忽然看到深处某个地方发出幽蓝的光线。
一开始他以为是某种深海动物的信号，然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秦昭的眼睛也越瞪越大！——那根本不是什么动物，竟然是……一座现代化建筑群！
单以肉眼无法度量出那建筑群究竟有多大，他所看到的也不过是管中窥豹的程度，更多的区域因为黑暗的缘故不能现出全貌，但即便如此，秦昭依旧为这座海底之城发出一声喟叹！
数以万计的星星点点的光芒笼罩着它，这已经突破了秦昭所见所闻的景观令他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那一刻秦昭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步凡那些强悍的设备都是从这里造出来的，似乎也不足为奇……
“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么？”施瑾看着那片诡谲却又散发出强烈吸引力的恢弘城池，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自豪，“——传说中的死亡之洲，超过一百艘船只和飞行器在附近失踪，没人可以找到它们。同样的，你也不用指望有人能救你出去……不过我保证，你之后见到的东西，绝对会让你舍不得离开这里。”
61、海下之城（二）
……原来如此。
难怪一开始要制造风浪阻挡搜救队，之后再把自己带到这神秘的海底来，的确……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施瑾的声音带上了诱惑的意味，“其实想一想不是挺好的吗？反正你男人也接过来了，你不如就和他在这里住下去，一辈子都可以痛快地做科研，你需要的一切，这里都可以提供给你。”
施瑾的眉心忽然抽了抽，似乎涌上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秦昭恍然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细细想来，似乎施瑾的父亲前不久才通过视讯器对施瑾说过类似的话。那个男人虽然没什么人品，但看上去对儿子也不是毫无感情……只怕这座海下之城的魅力当真如施瑾所言，一旦进来，就再也不想出去，所以他才能这么果断地割舍掉血肉亲情——反正他要的这里都有，还管那个只懂得沉溺酒色的父亲做什么？
一念及此，秦昭顿时有点恐慌。
作为科研人员，无疑做梦都想被世界上最牛的设备围绕、掌握最顶级的技术，无所顾忌地将自己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钟爱的事业中去。
人都有欲望，当巨大的诱惑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告诉你你即将拥有你想要的任何东西，谁又忍心说“不”？
正如同女人拒绝不了最优秀的男人的求爱，让秦昭一口回绝这种条件，似乎也有点艰难。
秦昭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如果是曾经毫无牵挂的他，只怕不到半秒就会答应下来。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有了爱人，他不能不为他的爱人考虑。
更何况，他和步凡中间还隔着一条命，隔着他几年来深刻的爱恋和信任，他不会也不可能忘记。
“这也算人生大事，总要给你一些时间，”步凡很是“善解人意”地说，“不用着急，一切等你心里有数以后再下决定不迟。”
秦昭转了转眼睛，计上心来。
“看你的样子，好像对这个基地很有自信嘛？”
“信心总是有根据的。”
“你是这的头儿？”
步凡默了一阵，“不是，不过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引荐。”——字里行间竟是透着对那位海下之城的主人的尊敬。
秦昭放松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当然，客人上门，主人哪有不见客的道理，待会儿还要麻烦你了。”
他忽然换了一副态度，步凡和施瑾微微惊讶之余，都以为他真的对刚才提出来的条件动了心，加上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两人便也没做多想。
空艇在某个百米见方的平台上缓缓着陆，顺着轨道滑入一个巨大的室内停机坪。秦昭扒着窗子向外看，眼前豁然洞开的场面令他心里难以言喻的震动登时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秦昭粗略一望，看到不下三十台形态各异的空艇井然有序地排列在面前，它们的造型太过奇特，以至于秦昭一时间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还是不是“空艇”。说起来步凡这台就是水陆空三栖，也许叫它们“宇宙飞船”还更合适一些？
然而就算他再好奇，步凡也没给秦昭更多时间去好好欣赏，几人一出来，就有位模样精干的女士迎上前，态度恭敬地对步凡道：“欢迎回来，步先生，客人的住所已经安排好了，需要我现在带客人过去吗？”
秦昭一个激灵——乖乖！这架势，跟E国著名的管家们一个德性！步凡在这儿还当老爷了不成？那这女人该怎么称呼施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