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看了安烨磊一眼，对方沉黑的眼睛正望着他的方向，似乎无声地说着什么。

安子的眼神，他向来是一秒就能读懂的。

——你和我想的一样，只要有彼此，几十年也足够，是不是？

“……一直活下去吗？”秦昭叹了口气，“长生不老固然很好，可我怕得到了时间，会失去更多东西。”

顾先生的眼神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半垂眼帘，秦昭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又黑又密，将所有情绪都严严实实地遮在了下面。

“人各有志，我也没有资格和权利改变你的想法，秦昭，今天谈话很愉快。”他再度抬眼时，已经满是欣赏，秦昭无从得知他刚才的表情。

“我也很愉快，那么等扫描的事安排好以后，你再通知我吧。”

顾先生点点头，接着秦昭和安烨磊便起身告辞。

茶几上的水直至两人离开，一口都没有喝。里间不知何时走出一个身子婀娜的女人，她优雅地坐进沙发，端起两个杯子喝了个底朝天，低声笑道：“这水可是好东西，他们真不识货。”

“殷晨，你不缴费，就随便喝我的水？”顾以尊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向沙发。而那里坐着的女人，赫然正是来到海底之城后就再也没和秦昭碰过面的殷老二。

64、因果循环

“这茶水有延缓衰老、美容养颜的功效吧，我喝了以后，便宜的还不是你？”殷晨轻晃着空茶杯，琢磨道，“这个秦昭，比我想象中还难以说服，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男人身……说真的，当了几年女人，我都害怕我变回男人以后，走路还扭着腰，说话也要掐着嗓子，嘿。”

“别担心，会有办法……”顾以尊轻轻揽住“她”的肩，“我们就要成功了，再坚持坚持吧。”

“呼——”殷晨吁了口气，浑身放松地靠进顾以尊怀中，“自从你把我的大脑移到我妹妹身上后，我总觉得我和她的记忆混在了一起，有时分不清那些事是我做的还是她做的……”

“我明白，”顾以尊吻了吻殷晨的头发，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这个处于混乱状态的人，“我尽快安排秦昭进行脑部扫描，你不用想太多。”

殷晨对顾以尊向来是无条件信任的，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垂到胸前的发梢，忽而猛地怔住，有些烦躁地笑起来：“你看，我现在连习惯动作都和娅娅一样了，果然是亲生兄妹……你说她会不会恨我让她用这种方式活着，连死都没办法安稳。”

顾以尊淡淡一笑：“她该感谢你，至少你们兄妹现在都‘活着’……好了小晨，去睡一觉吧，晚饭时间我会叫醒你。”

“我睡不着，你唱个催眠曲吧。”

“别闹，睿睿还在做功课。”顾以尊好笑地刮了刮殷晨的鼻子。

殷晨朝顾天睿的书房瞟了一眼，只得作罢：“睿睿的水平已经和他的老师差不多了，还有什么好学的？不如让他跟我干吧，组织里还需要改进一批军械，他的创意很不错……”

顾以尊眼神一暗：“这个可不行。”

“……说着玩的，我怎么会把亲生儿子往火坑里推，”殷晨笑了笑，闭上眼睛，“我可不像那个秦昭人的父母……”

顾以尊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对了，说起这件事，秦昭人当初是被容二公子花一百万买走了吧。”

殷晨何等聪明，当即就道出顾以尊的猜想：“你的意思，容瀚有可能知道其中的关窍？”

“一是容瀚，二是步凡，”顾以尊帮殷晨添了一杯水，“依我看步凡不大可能，他在此前根本不认识秦昭人，也没和秦昭人接触过，至于容瀚……必要的话，我去跟他谈谈。”

秦昭和安烨磊离开顾以尊的家后，便开始沿着海底之城人流稀少的街道慢悠悠地往自己家走。

也许那座充满现代化设备的悬在半空的建筑并不能称为“家”，他们就算住在里边，每个动作也是呈现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相比之下，秦昭更喜欢自己那四十多平米的蜗居，他从来没这么怀念过那块巴掌大的地方。

好在，他的爱人现在就走在他左手边，这是他身处异地唯一的慰藉。

头顶那块和真实天空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投影散发着柔和的橘色光芒，秦昭看到路边那座大型商场，便对安烨磊道：“我不想回去，咱们逛逛吧。”

安烨磊点头同意了。两人沿着盘旋而上的传送带，走马观花地看着露天式智能电控流动货架上各式各样的高科技产物。秦昭忽然握紧安烨磊的手，声音极低地说：“对不起。”

安烨磊一怔，“怎么？”

秦昭笑了笑，为自己的矫情不好意思，但还是将一直想说却总找不到机会出口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弄能现在这个局面……都怪我，是我太心高气傲了，一头热想着要报复他，结果一事无成，还连累你待在这种地方。”

安烨磊十分意外，他没想过秦昭竟然会对自己道歉，在他的印象里，秦昭确实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不能说秦昭不够爱他，但有时候确乎是欠缺考虑了一些。

“我没怪你，不要多想，”安烨磊摸了摸秦昭的头发，“以后打算怎么办？”

“要是咱们还能回去，我就再也不倒腾了，安心过日子吧，倒腾来倒腾去，我真的怕了，以后我只希望每天都能睡个安稳觉。”秦昭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忽而又松开，转为轻柔地摸索安烨磊手心的薄茧。

——如果有什么办法把这糟心的“五相俱全”的体质毁掉就好了。

当初若不是他太爱出风头，别人又怎么会注意到他，他和安烨磊又怎么会处于这种境地？

秦昭从没有这么懊恼过，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安烨磊肩头上，“安子，我想跟你结婚……”

“好。”安烨磊弯起嘴角，拍了拍秦昭的后背，“还有一年，你就二十岁了吧？”

“是啊，说什么也要活着熬到二十岁……”秦昭话音猛地打断，眼睛一亮，“如果他不放人，我们就想办法逃怎么样？”

安烨磊点头，“可以试试。”

秦昭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买零食的年轻姑娘，便拉开一张老幼通杀的笑脸跑过去问：“嘿，你们好，我是新来的~那个……你们知道口香糖在哪个区吗？”

女孩们对视一眼，笑道：“你在终端里面输入口香糖，传送带会把你带到相应的货架前面的。”

秦昭挠着头发，“啊哈哈……这样啊，我第一次用这个……”

“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嘛！”不得不说秦昭这张脸还算富有魅力，女孩儿们也乐意和他多聊几句，“诶，你是哪个部门的？”

秦昭一怔，脑筋飞快地转着：“我还没分配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和你们在一块儿呢。”

安烨磊心下好笑，还好这小子不喜欢女人，不然又是一把催花辣手。

女孩们看到秦昭身后的安烨磊，眼睛更亮了：“他是你朋友吗？”

秦昭一乐：“是啊，我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

女孩笑嘻嘻地：“看你们的身材，这裤子恐怕不能通穿吧。”

“凑合凑合嘛，”秦昭打着哈哈，“——对了美女，你们要是想回上面看望爸妈，该怎么办啊？”

“我爸妈都在这儿住，我们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我长这么大，就上去过不到十次。”

秦昭提起精神——看来有门！

“哎，你真幸运，我爸妈还在上头呢，你看这不快过年了，我说什么也得回家一趟，该走哪些程序？”

女孩想了想，回忆道：“先和你的上司提出申请，然后拿到出入许可证，去港口把许可证交给工作人员，他们会给你提供三栖艇的，不过要在规定期限内回来喔。”

秦昭大喜过望，拉住女孩的手猛地摇了摇，“太谢谢了，我正发愁呢，改天请你们吃东西！”

女孩的脸一红，“不用客气啦，不过……你来的时候没有人给你讲过这些事吗？”

秦昭厚着脸皮撒谎：“讲倒是讲过……可惜我当时一直在打瞌睡，什么都没记下来，事后又不好意思问。”

好在对方心地单纯，秦昭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又聊了不多时，女孩掏出手机一瞧，惊讶道：“哎，上课要迟到了，那个，我把mail地址留给你吧，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喔。”

俩姑娘匆匆忙忙地走了，秦昭和安烨磊对视一眼，道：“呼……如果能弄到出入许可证就好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商场人多耳杂，两人害怕谈话内容被别人听了去多少会有些麻烦，便心有灵犀地闭了嘴，打算找个清静的地方仔细商量。

大半天过去肚子也饿了，两人随便买了点东西打道回府。没想到却发现家门口站了个严肃的男人，秦昭回忆一番，才想起这人是他们给自己安排的“助理”。

“……江先生？”秦昭招呼道，“怎么站这儿啊，有事？”

江助理简明地说：“步凡先生请您和安先生用晚餐。”

秦昭一扬手里的食物，“哎哟，不巧，我们都把吃的买好了，等下次吧。”

江助理没有勉强他，点点头沉默地离开了。

秦昭蹙起眉心琢磨道：“姓顾的才找过我，步凡后脚就请我吃饭，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安烨磊道：“也许我们应该去看看，在这里他不敢拿你怎样。”

“我倒不是怕他对我做什么……”秦昭看了看安烨磊，按下心底那种莫名的慌乱感，“反正离他远点总是好的，这人心黑的要命，就算他哪天一刀捅了那个顾先生我都不觉得奇怪。”

“比心黑，他不一定是顾先生的对手。”安烨磊拉住秦昭，“走吧，回去吃饭。”

顾先生办事很利索，给秦昭进行脑部扫描那件事次日就安排下来了，虽说安烨磊放心不下一起跟去，但还是被人拦在了扫描室外头。秦昭进去前给安烨磊递了个眼神让他不用担心，之后便随着一众白大褂消失在门口。

安烨磊见他们每人进门时都会用胸前的卡在门上晃一下，看来那卡片就是通行证。坐了一阵，他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盘旋不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扫描室的大门紧闭着，没有人进出，也不知道秦昭在里面情况如何。他甚至想象了秦昭被开颅的模样，登时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科研中心大楼的走廊不时有人经过，他们也许会瞄一眼坐在长椅上的这个男人，但谁都没有过多关注他。安烨磊烦躁不堪，他感觉自己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暴乱的情绪又溢了出来。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不远处走来的施瑾。

安烨磊眼神一闪计上心来，等施瑾走近后，慢慢地站起身，堵在他面前。

施瑾原先没看见安烨磊，直到那人高马大的家伙将他的路挡得严严实实，这才抬起头挑着眉毛诧异道：“安先生啊，有何贵干？”

安烨磊开门见山道：“昨天顾先生和我们提到了步凡。”

顾先生见秦昭和安烨磊的事他知道，因此这话施瑾顿时相信了七八分，不由蹙起眉心，“那……又怎么样？”

“你不想知道顾先生说了什么？”安烨磊的表情很镇定，甚至有点面瘫。一般情况下，面瘫的男人，说起话来别人是很难分辨真假的。

施瑾又惊又疑，下意识道：“顾先生说什么？”

安烨磊点点头，“隔墙有耳，我们去那边说。”

施瑾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猛地顿住，“不要紧，你就在这里说吧。”

安烨磊面瘫地道：“你确定？”

施瑾额角一跳，深思熟虑后，还是打定主意：“……你跟我来。”

安烨磊面上虽然镇定，心底却是十分紧张的，他竭力维持着淡定自若的表情随施瑾来到对方的小实验室。施瑾关了门，看实验室里没有第三人在场，这才对安烨磊道：“说吧。”

安烨磊走近两步，施瑾便警惕地道：“你就站在那里说。”

“你怕什么？”

“我怕你？”施瑾不屑地一扯嘴角，“我想办你，根本用不着动手。”

“是吗。”安烨磊话音才落，忽然以快到诡异的速度飞身而上，一把卡住施瑾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唰地扯掉袖子将他的手捆了个结实！

施瑾发出短促的惊呼，但没有呼救，因为他知道这个实验室隔音性能非常好，他在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启了那只可以影响人情绪的眼睛，可安烨磊却一直避免和他的眼神相碰，最后为了以防万一，竟用另一条袖子将施瑾的眼睛也蒙了起来。

施瑾被五花大绑后才如梦初醒——秦昭定是早就告诉过安烨磊了，所以他才会这么防着自己。

手无缚鸡之力的施公子遇到装正经的军人，败得顺其自然。

“不错，有进步。”安烨磊见施瑾没反抗也没大叫，只是呼吸急促了些，整个表现还算镇定，不由大加赞赏。

“……你想干什么。”施瑾冷冷地说。

“借你的卡片用一用，可以出入扫描室的。”

施瑾讽刺地一扯嘴角：“那你找错了人，我不属于那个部门，我的通行证进不去。”

安烨磊一听这话登时有些懊恼，但他转念一想，这货指不定在忽悠自己，于是走了一着险棋：“你不说谎，我就把顾先生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你。”

施瑾冷哼：“我凭什么相信你？”

“顾先生又凭什么相信步凡？你以为他真的对步凡暗地里做过的事一无所知么。”

施瑾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他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通行证在我上衣左边的口袋里，可以进出扫描室。”

安烨磊取出施瑾的通行证，施瑾急切道：“你先把我的手松开，顾先生到底说了什么？”

“好吧，”安烨磊道，“顾先生说，步凡是个好同志。”说着一个手刀劈在了施瑾的脖子上，将他打晕过去。

与此同时，秦昭正在被一群白大褂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

“脑部一切正常，没有移植痕迹。”

“唔……”

“这大脑分明就是原装货啊，谁说他开过颅？”

“……我建议再扫描一遍？”

“可是都扫过五遍了……再试试吧。”

“机器没问题？”

“昨天顾先生刚派人检修过好吗，有问题也是你的责任！”

秦昭睁着眼睛看这群人吵得不可开交，心道科学家果然都是疯子。

“安静！”为首的男人用力拍拍手，用探究的眼神看向秦昭，煞有介事地问：“你是不是被外星人抓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