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无力道：“……你不要活的这么虚幻好吗。”
那男人一推眼镜，“你以前到底做过什么手术？”
“没有，我在红旗下健康地长大，这是我第一次上手术台。”
秦昭戴着一个厚重的插满导线的半球状头盔，无辜地看着众人。
“……好吧，结果一切正常，大脑和人体契合度百分之百，难道报告就这么写？”
满屋人都沉默了，他们也许是不愿承认挫败，毕竟顾先生不会平白无故地安排这个少年进行脑部扫描。
秦昭想了想，道：“可以结束了么？”
“等等。”扫描室的门忽然滑开，一个模样清俊的男人走了进来。
秦昭心脏狂跳——步凡！这瘟神怎么来了？！
“步先生？”先前那个领头的男人疑惑道，“我们没有接到通知说你也会参加啊？”
秦昭听他的口气，似乎和步凡不怎么对盘的样子。步凡笑道：“不好意思，我实在好奇，就私自申请来观看过程，这个是顾先生的亲笔批准，”说着掏出一张纸递给他们，接着又道：“大家不用管我，请继续吧。”说完便自顾自坐在了墙边。
其他人面面相觑，为首者更是下不来台，只好道：“调整一下机器参数，再扫描一次。”
另一人忙道：“不能调了，不然可能会伤到他的大脑。”
秦昭眼皮一跳：“我说大哥，扫不出结果来就停手成吗？弄出人命你负责啊？”
步凡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轻笑，发现大家都不满地看着他，又满脸歉意地说：“抱歉抱歉，这孩子太有意思了……”
——有你个头的意思！
秦昭翻了个白眼：“你来迟了，已经扫完了，什么结果也没有。”
“哦？”步凡有些意外，“怎么会……”
“让你见笑了，大概是机器原因吧，总之已经结束了，下次步先生记得早点申请。”为首的男人关闭了扫描仪电源，脱下白大褂作势要走。其他人见组长如此，便也纷纷开始收拾仪器。
步凡脸上未见不快，起身径直来到秦昭面前，对负责这次扫描的组长道：“我可以和他单独聊聊吗？”
“聊聊可以，不过步先生最好别碰这里的机器。”
“当然，机器启动权还在你们手上，我可不敢坏了规矩。”
秦昭警觉地说：“去别的地方聊不行么？非要在这里？”
“这里比较清静，另外找地方会浪费时间，我待会有急事，请见谅。”步凡和颜悦色地坐在秦昭旁边。
组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皱着眉头带领组员们走了。
扫描室里就剩下秦昭和步凡二人，机器的响声全部消失后，此刻室内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秦昭看到步凡的眼神，登时后悔刚才没有跟那些人一起离开。
“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步凡笑了笑。
秦昭斜睨着他：“你已经对我做过什么了，我根本不怀疑你会不会用这个头盔砸烂我的脑袋。”
“我怎么会那么做？”步凡耸耸肩膀，“你现在可是顾先生的贵客——当然，在你对他还有用的情况下。”
秦昭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他直觉步凡已经知道了什么，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还在猜测步凡的来意时，对方却已经毫无预警地问出令秦昭大惊失色的话：“秦昭，你和张弋扬是什么关系？”
步凡不是第一个道出秦昭真实身份的人，因此秦昭在短暂的震愕之后回过神来，强迫自己镇定地说：“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张弋扬？”
步凡好笑道：“你怎么会是他？”
秦昭心如擂鼓，脸上尽量笑得阴森神秘：“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步凡摇了摇头：“别开玩笑了，他临死前都还爱我爱得要命，又怎么会讨厌我。”
滔天的愤怒燃烧着秦昭的理智，他几乎下一秒就会重重地给面前这家伙一巴掌！
猜想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谁都无法忍受自己一份真心被人踩在脚下，甚至最后连命都断送在全心全意爱着的人手中，绝望和悲愤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秦昭的肩膀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突然发出几声大笑：“步凡，你知道他爱你，你却杀了他，很有成就感对不对？”
“他怎么是我杀的呢，张博士明明死于一场车祸。”
“行啊你，下毒骗婚，最后连人都弄死了！步凡，你很得意吧，你能在这里站稳脚跟靠的不就是张弋扬的戒指吗？我可不记得你有什么本事能让顾先生把你留在这里！”
步凡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秦昭竟然会知道他在张弋扬平时的饭菜里加了可以消磨人的思维能力的药物。
那时的步凡，只是一个不得志的小研究员，虽然他不愿承认，但作为003号研究院的顶梁柱，张弋扬虽然生得其貌不扬，但却有一颗让人不得不佩服的聪明的脑袋。他是个化腐朽为神奇的男人，步凡还记得有一次他拜托张弋扬修电脑，对方却给他的电脑加上了两个可以自动倒水、取物、打字的机械手。步凡在看到这对机械手对自己摆出心形的手势时，不是不惊讶的。
这样一个拥有强大智慧的男人心仪于自己，让步凡那点脆弱的自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虽然就外貌来看两人并不相配，然而有句俗话说“帅不能当饭吃”，事实上是他高攀了张弋扬。
于是两人的交往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展开。
张弋扬对步凡是极好的，真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步凡在慢慢适应了两人外表的不协调后，起初倒也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然而男人，终究是站在事业上的动物。
[小凡，别站这儿了，你帮不上忙，去叫两份外卖吧。]
[嗯……你这个设想好是好，但没什么可行性啊？嘿嘿，这次就看你老公我的策划案吧，绝对让他们心服口服。]
[小凡，你长的真高，来，腰弯一弯，让我亲一下。]
[小凡，上次那比赛你老公又赢了，怎么样，自豪吧？]
[小凡，这么晚了还没睡呢？老待在实验室都晒不到太阳咯……去睡觉吧，我帮你弄好了，肯定比你自己动手效果好嘛……哎哎别生气呀，这些都是算在你头上的，我保证不和你抢功……]
[小凡，你看你整天整天的搞研究，也没见什么成果出来，累不累啊？老公会养你的，你就安安心心做我的爱人不好吗？]
一次次被否定，一次次全力以赴都化为泡影。步凡忽然觉得，张弋扬根本生来就是让他感到挫败的。
原本强大的情人渐渐成了他心里一根拔不掉的毒刺，步凡开始懒得和他讲话，晚上睡觉也尽量背对着他，甚至不想看到张弋扬因为事业得意而展开的笑脸。
终于有一天，张弋扬恐慌地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不高兴。
步凡看着这个男人难得卑微的模样，却感受不到一点畅快。
——为什么你总是否认我的努力。
——为什么得到掌声的总是你。
为什么，你要活着？
再后来，他的学弟施瑾也进了这所研究院。
施瑾在学生时代就对步凡表示过好感，步凡是知道的。
然而当初他是个一心只有事业的人，便果断地拒绝了施瑾的追求。之后两人一直保持君子之交，毕业后就几乎没再联系过。
施瑾的到来让迷茫许久的步凡拾回了一点信心，每次他遭到张弋扬的否定，施瑾却会对他说：这次做的真不错，学长你又进步了。
只是很短的一句话，竟让步凡有种沙漠里饥渴了许久的人遇到甘霖一般。
施瑾第一天来的时候，晚上张弋扬就在饭桌上不屑地对步凡说：新来的那小子怎么头发那么长，跟人妖似地，你可别和他走太近，这种人指不定心理有毛病呢。
久而久之，步凡对张弋扬的意见越来越大，没有人可以容忍别人去侮辱一个一直鼓励着自己的人。
某天施瑾在接完一通电话之后脸色十分难看，步凡一问之下才得知，施瑾的父亲一直反对施瑾做科研。
[“老子花了那么多钱送你进研究院，你他妈的一事无成，真是个败家的东西……”学长，这是我爸的原话，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走人……]
当时步凡觉得，他和施瑾是一类人。
他们与张弋扬不同。即便再怎么努力，只要没有结果，就是白费功夫。
65、逃亡
扫描室只有一盏顶灯亮着，苍白的光线自上打下，在步凡脸上形成一片昏暗的阴影。
他看着面前这个相貌端正的少年，揉了揉额角，再次问道：“你和张弋扬，究竟是什么关系？”
秦昭的领口已被渗出的冷汗染得濡湿，他不明白这种无形的压力感是从何而来，只觉得被步凡一看，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般。
“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我和张弋扬什么关系，对你来说很重要吗？”秦昭强自镇定，他告诉自己不能慌，这是曾骗过他伤害过他甚至夺走他一条命的男人，他没有理由害怕对方。
“当然重要……再怎么说，我和张博士好歹也有过婚姻关系，可惜婚后没多久他就去世了，而你，在这种时候横空出现，性格、表情、擅长的领域都和他一模一样，我怎么会不在意？”
步凡伸出手，摸了摸秦昭冷冰冰的脸颊：“你怎么会跟弋扬这么像，如果不是他早就火化掉了，我会以为你这里面装了他的脑子。”说着轻轻敲了敲秦昭的额头。这人越想，表情就越诡异，“……他事先克隆了自己的大脑，再移植到你身上么？”
“哈！”秦昭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步博士，机器都得不出这种结论，你可真够异想天开的！”
步凡饶有兴致，他像是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维，琢磨道：“不尽然，殷老二不就是典型的大脑移植人么，可惜就算选了亲生妹妹的身体，也和他的大脑达不到百分之百的契合……秦昭，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秦昭怔了怔——原来步凡真的早就调查过他，需要“五相俱全”不过是幌子，他和顾先生一样，都在追求“永生”的办法！
而自己显然已经被他们认定为一起成功的例子，并且想从他这里找出背后那位拥有惊世技术的“高人”。
秦昭不是故意卖关子，他要真有这种技术，早就免费告诉他们了，只要他和烨磊能保得平安，别的都他妈是浮云……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从这里出去，跟安子汇合，再离开这个处处都是危险的地方。
“好吧，步博士，你用什么跟我换这么重要的技术？”秦昭一耸肩膀，叹了口气，“你有比顾先生更高价的筹码么？老实说，我对顾先生提出来的条件不是很满意。”
步凡颇感意外，显然没料到连顾以尊都不能让秦昭心甘情愿地交代，要知道以那个男人的实力，几乎已经没什么办不到的事了。
“秦昭，顾先生不会一直对你客气下去的，他虽然有耐心，但也并非没有限度。”步凡站起身拍了拍衣角，“——顾先生总有办法翘出你的话，而到那时，你能不能保命还很难说，又何况跟安先生万无一失地离开呢。”
“哦？听这意思，你能送我们走？”秦昭做出上钩的模样，“说说看吧，其实身外之物我还真不怎么感兴趣。”
步凡思考了片刻，刚说了句：“我是这么计划的……”就见门唰地一声滑开来，脸色煞白的施瑾站在那，一手指着秦昭大声道：“当心安烨磊，他刚才拿了我的通行证！”
秦昭大惊，“安子？！”
步凡看看秦昭，又看看施瑾，道：“别慌，这里没人来过。”
施瑾的白大褂上有个脚印，那大小秦昭再熟悉不过，不由暗笑了两声——安子这家伙，下手可够狠的。不过他抢了别人的通行证，到底是去哪了？可别搞出乱子给人抓了才好。
步凡也看见了那个脚印，面色平静地轻轻帮施瑾拍掉，回头对秦昭道：“看来要重新找地方谈话了，跟我来。”
秦昭估计他今天是非要逼出个结果来才罢休，一边担心安子的情况，一边又拿不准步凡的行动，只得走一步看一步，随他离开扫描室，往西南边走去。
刚出门不久，迎面跑来一个穿着浅蓝色长褂的男人将他们拦住：“步先生！”
步凡脚一顿，“什么事？”
那人看起来有些焦急，秦昭蓦地从心底生出一股压力，好像能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顾先生找你，他在B座四层的办公室。”对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秦昭脑中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
——原本秩序井然的地方，此刻所有人却都行色匆匆，只觉一片浓厚的焦虑盘桓在空气里。秦昭来了这么久，见到的都是恬然宁静的景象，这里的人在他眼中都是很能干也很淡定的，怎么现在都急成这样？
施瑾犹豫道：“顾先生现在找你做什么？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还没这么乱……”
话音才落，走廊里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警报！
与此同时，秦昭发现周围的人都掏出手机模样的东西查看，接着他们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纷纷朝同一个方向跑去。他依稀听见了“有人入侵”的字眼。
步凡见状，蹙眉对施瑾道：“我去顾先生那里看看，你先回家。”
施瑾朝秦昭一抬下巴：“他呢？”
刚说完，步凡那位精干的女助手就横空出现，礼貌却不容抗拒地对秦昭说：“外面发生了一点状况，单独行动会不安全，秦先生请跟我来。”
施瑾便不再说什么，秦昭暗道这女人怎么都应该比步凡要好对付，便乖乖跟她快步离开。
等电梯的时候韦女士的脸板得跟死人一样，秦昭见这情况确实异常，禁不住好奇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他们都跟逃命似地？”
韦女士没答他，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秦昭竟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出一点责备的意味，登时不舒服起来。
“不想说的话，当初就该低调一些。”韦女士背对着他，“还是说……胃口太大，不容易吃饱？”
秦昭被这带着讽刺味道的话磕碜得不轻，冷哼道：“非也非也，正是因为我胃小，你们给的东西我吞不进去啊。”
韦女士回头淡淡朝他扫了一眼，就在这时电梯到站，“叮”的一声大门滑开，韦女士正要抬脚，里面却冷不丁伸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二人都是一愣，电梯里的人用枪指着韦女士的额头，低声道：“别动。”
“……安子！”秦昭大喜——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安烨磊！
他不知扒了谁的白马褂穿在身上，头发用石灰一样的东西将颜色抹淡了些，脸上也做了变动，如果他不开口，秦昭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
安烨磊示意秦昭不要出声，然后将韦女士拉进电梯，接着按下负一层，三人便降了下去。
秦昭正奇怪降落过程中怎么没有其他人搭这趟电梯，直到门再次打开，他才猛地明白过来，差点按捺不住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