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都是小星星——陆
  发于:2012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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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差点被十字架炸弹摔摔下阳台的江睿阳拖进屋子里,在薰惊恐的眼神中把江睿阳压到沙发上,给他一杯冰凉的麦茶,

小阿姨自己也拿了一杯坐下,开始进行主妇工作的中场休息。

薰坐在电视机前面,江睿阳喝了口麦茶,没漏看薰偷偷瞄过来的眼神。

「欸,打工的事情,我跟你姨丈讨论过了。」小阿姨胸有成竹。

江睿阳点点头:「真的不会被抓吗?」

「不会啦,我以前打这么多次也没……咳,怕被抓你还来!」小阿姨一番藐视政府法律的话被即时消音。

我不来还是会被你抓来。江睿阳暗忖。

见江睿阳没回话,小阿姨继续说:「我们上次去武田神社那里,就带你去过的,很多观光人潮的那边有没有,我们看见

一个也是跟你一样画图的,在那边画人像,好多人给他画耶,画一张就赚一千块日币,看他那样画一天起码也赚个一两

万,你不是也很会画人吗?看你画给薰的图,神韵都抓得很像……」

「那你以前为什么要看着我的图大笑?」

「你真爱记仇,看了开心就会笑啊!表示你画了让人开心的画,有什么不好?」

江睿阳捧着麦茶,看着杯子旁的水珠一颗颗降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我现在没在画图了。」

听见这句话,小阿姨皱眉,而薰则是转过头来,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却一脸愕然。

「睿阳,你明明画得很好啊,为什么不画了呢?」小阿姨似乎早有所闻,有些急切地询问他。

「不画就是匏仔了。」

不管他人问再多次,江睿阳只是重复着同一句回答。

没有什么好说的,说得再多,也没人懂。

「你这家伙……」什么匏仔!小阿姨爆青筋咬牙切齿。

「为什么?」

天外插来一句日语,童稚的嗓音带着不可置信。

江睿阳看见从他下飞机以来,一直对他战战兢兢的薰跑过来站在他面前,皱着小小的眉头,继续用日文问:「为什么不

画图了?」

「他问你为什么不画图了。」小阿姨插话。

「听得懂啦。」

薰的胸膛微微起伏,他抬头一看,薰的脸也因为激动的情绪,又染上了樱花的颜色。

真不错,夏天还可以看见樱花。

嘿,我该怎么回答你呢?

如果是你,你会懂吗?

小孩。

莫名说不出那句敷衍的「不画就是匏仔了」,江睿阳故技重施,将眼睛拉成凤眼盯着薰。

但是薰没有笑,得不到江睿阳的回答,他握着拳头,嘴动了动,或许是在考虑要说什么,也或许是在考虑他想讲的这些

话该怎么用中文表达,最后,薰什么都没说,转身跑上二楼。转身前,是想哭的脸。

客厅顿时只剩下电视机发出的「喝」、「呀」、「哈」,战队打斗的声音。

「薰没关电视就跑了,你不要骂他。」江睿阳深知斯巴达的教育规范。

「睿阳,你真是……」

小阿姨无奈地干了麦茶,一脸没法度地哈了声。

「你都不知道薰他多崇拜你。」

「因为帅吗?我懂。」

看江睿阳那副不想正面回答问题的死样子,小阿姨连揍人都懒:「薰也很喜欢画图,你知道的吧?有看到吗?走廊墙壁

上的那些图。」

饭岛家的走廊连接玄关与客厅,走廊上贴着一些童趣的画作。

海洋、天空、动物、家人、宇宙,薰画的,薰的世界。

「他是从你送他画开始才变得喜欢画图……你给我把手拿下来!」

小阿姨把江睿阳捂耳朵的手拔下,江睿阳发出像是人蔘娃娃被拔出地面的凄厉惨叫,把小阿

姨吓得松开手,江睿阳口桀口桀两声一个前滚翻,从客厅逃出生天。

瓶颈坚先生是悄悄到来的。

其实也不是毫无徵兆,只是像猛爆性的潜在慢性病一样,突然强制翩然降落在你心底,扰乱一池春水。

「唔,睿阳,也不是说画得不好啦,但好像少了些什么,我觉得你一开始画的比较好耶,现在就没有……一种FU。」

前男友、也是发CASE给他的客户这么说。

江睿阳总是在客户讲不出个所以然却还坚持打枪的时候起杀意。

但最近却觉得心虚。

他懂客户在说什么,遗失了哪一种FU,他知道,却找不回来。画出来的东西无法感动自己,当然也无法感动别人。

感觉上不是多练习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他一直有在画,却突然画什么都觉得不对,画什么都不顺眼。

出了问题,却找不到切入点解决。

朋友、书、网页,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要想太多、没有灵感就多去户外走走、累了就休息一下再出发、与其想那么多不如

继续做。

加油。

加油,努力,加油,努力。

这些谁不知道?

只是朋友、书、网页终究不是自己,不可能全然了解连自己都不了解的焦虑。

他的本能叫他画,画出来却又不像样,江睿阳感觉自己就像个性无能的色狼,有色心没射力。

一开始画的比较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人回答得了他的问题,就算有人回答他也不满意(难搞),连咕狗大神都咕不到,这问题简直太艰难。

一天一天越发焦虑,连躺在自家水塔旁露营24个小时都不能解决的痛苦。

于是归零。

痛苦是因为挣扎,挣扎是因为还想找出解答,所以他自动进行格式化,安装陶渊明2.0不求甚解版。

什么都不要画了,什么都不要想了,这样最轻松。

也许一开始他就不具有才能,那么就不要认为自己具有才能好了。

解除从小就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也是一种解脱。

一开始会比较难熬,因为还得对抗自己体内自以为是的绘画本能,别管他人的「你画得很好啊继续画啊」、「为什么不

画了好可惜」等等的不负责任催眠语句,只要适当地镇压几次,嚷着「我要创作」的暴民就渐渐散去了。

渐渐的,也不再想画图。

真的轻松得要命。

「我轻松……得……要……命……哈……啊……」

夏日的风让白色的窗帘翻飞,江睿阳在自己房间冒汗,双手双脚死命抵住白色拉门,抵御门外已经夜叉化、特来教训他

的日本摔角控主妇。

6.

躲了一下午,江睿阳的肚子开始发出饥饿尖叫。

人就算再烦恼、再愤世嫉俗,还是会肚子饿,这是最不争气的地方。

他拉开房门想偷偷摸出房间觅食,却被守在暗处的小阿姨一把逮着。

挂在厨房小窗上的风铃被晚风吹出清脆的声响。

头上顶着一个大包的食客江睿阳站在瓦斯炉前,两眼发直地喇着味噌汤。

小阿姨蹲下,从底下拿出腌酱菜的桶子,戴上塑胶手套,把手伸进那团酸酸臭臭糊糊黏黏、颜色触感皆很像婴儿屎的米

糠里,捞出一条腌渍小黄瓜,趴答一声丢进水槽。

「薰整个下午都没下来。」手还在桶子里捞,小阿姨瞪了江睿阳一眼。

「男孩子有男孩子自己要做的事情。」继续两眼发直喇味噌汤。

「喔,例如什么事?」继续瞪。

「这是男孩子之间的秘、密、呦。」转头眨眼。

一条腌过的茄子被害羞地甩上他的脸。

就算洗了三次脸,腌渍原料的味道也还是隐隐约约闻得到。江睿阳的浏海用发夹夹了起来,坐在餐桌旁看小阿姨从楼上

走下来。

「这小孩!耍脾气的时候也很牛!」小阿姨气呼呼地脱下围裙挂在椅背上。「等一下让他爸去叫他,他就知道!」

江睿阳看看薰的那份晚餐。「我去叫他好了。」

「行了吧,他才不想看见你咧。」小阿姨看江睿阳跨出的脚步一顿,冷笑。

「你这么伤他的心。」

「……我哪里伤他的心?」

他不画画,为什么会伤别人的心?

关他们什么事?

关谁什么事?

江睿阳罕见地有些动怒,他在心中开始唱还珠格格的主题曲并且策马奔腾在辽阔的草原上,试图平息这股怒气。

「就跟你说,薰很崇拜你,还不是普通的崇拜……」

小阿姨啧了一声,咬牙考虑了一番,最后还是一脸受不了地决定说出来。

「他之前还偷偷跟我说,说他想跟你……结婚。」

贼昏?

江睿阳拉住缰绳停下马,转头看着眼神已死、盯着桌上豆腐看的小阿姨。

「没错,你没听错,是结婚。」

小阿姨于是陷入回忆漩涡。

犹记那天,是日本的七夕,他们在家里自己挂上小小的竹子,每个人照例都写了一张许愿签。

「薰君,给妈妈看一下你写什么啊。」小阿姨呜呼呼地接近一直保持神秘的薰。

薰害羞得脸都红了,小阿姨心想:一定是写了要跟哪个小女生做朋友吧!

是那个笑容甜美的凉娜?还是樱井家的女儿?或是常常来找他玩的小理惠呢?小阿姨非常得意自己的儿子受到许多女生

的青睐,于是她呜呼呼地推开薰,呜呼呼地翻开薰的许愿签。

祈愿:希望快点长大,想结婚,希望阳阳哥哥当我的新娘。薰。

呜呼哀哉!

小阿姨彷佛被雷劈到一样,缓缓转头看着将双手背在身后扭扭捏捏、一脸害羞的薰,不知道该大笑还是该大哭。

「薰……认真的吗?」

薰点点头,扭扭,害羞害羞。

「为、为什么喔喔喔?你要跟男生结婚就算了!问题是怎么会想跟阳阳哥哥那个怪咖变态结婚啊啊啊啊!」

喂。

江睿阳看着沉浸在回忆里抱头喊叫的小阿姨,走到冰箱旁拿出一罐麒麟一番榨递给她。

「谢谢。」小阿姨灌了一口,哈了一声,稍稍冷静。

江睿阳坐到小阿姨旁边,自己也开了一罐,向小阿姨举杯。

「好啦,敬你。」

「敬什么?」小阿姨喝了一口皱眉问。

「敬我未来的婆婆。」

噗——

小阿姨的啤酒让江睿阳脸上的腌渍原料味彻底消除。

结婚的意义其实因人而异。

就大人来说,除了决定相守一生的人以外,结婚多少带有些负面的词汇,例如事前准备好麻烦、流程好复杂、要负的责

任好大、贫贱夫妻百事哀、婚姻最后成为爱情的坟墓等等……尤其在高离婚率的现代,有勇气结婚的人其实越来越少。

但是「结婚」对小孩来说却很简单。

当他说想跟你结婚,代表全世界他最喜欢你,如此而已。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啦啦你都不知道,我会啦啦啦你起床尿尿,拜托你啦啦我,驾!」哼着焙焙的歌,江睿阳维持驾

马的姿势从一楼骑上二楼,随后一个轻盈的前滚翻越过自己的房门口,成功抵达薰的房门前。

他站定身子,清清喉咙,敲门:「薰,吃饭了。」

房门内没动静。

他又用日语说了一遍,还是没人理他。

睡着了?是不是应该要进去看一下?江睿阳握上门把,缓缓转了一下。

没有锁。他心跳有点快。

进去之前,是不是应该要知会一下比较好?

那个,进人家房间前要说什么才好?学的日文都快通通还给老师了。江睿阳一时之间有点失忆,于是他开始回忆以前看

过的日本片,试图从里头找出一些台词使用。

「薰……那个……进、进去了喔。」他差点咬到舌头,痛恨这句竟然是从「罗密欧与水电工的禁忌之夜」里想起来的。

转开门把,一阵风吹来,带着薰的味道。

薰侧坐在木质地板上,一手趴在床边,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天蓝色的窗帘被晚风吹成波浪,在薰的上方起舞。

注意到床头柜上摆满的东西,江睿阳顿了顿,轻手轻脚地走近薰。

薰的右手拿着一张纸,他伏下身,像拆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抽走那张纸。

得手之后一个侧身翻滚,江睿阳口桀口桀两声,将纸翻了过来,看见上头的画,他微微撑大了总是慵懒半睁的双眼。

一旁趴着的薰动了动,直起身来揉揉眼,发现自己手上的画不见了,转头就看见江睿阳盯着画痴傻的模样,顿时惊慌失

措。

「不要看!」

薰情急之下想冲过去抢回自己的画,岂料睡到脚麻,站起身来一个腿软顺势扑向江睿阳,而江睿阳也非常够义气地留在

原地给他扑。

就这样,好像回到当初的黄色水塔旁、江睿阳把这小孩抢救回来的姿势,只是这小孩长大了一些,脸也更红了一些。

还有这小孩开始会画奇怪的东西了,比如他竟然画了个穿着粉红色婚纱的面无表情男,跟一个貌似座敷童子的西装男牵

手的图像。

画得不错啊,但为什么不是薰穿婚纱,是他穿啊?

江睿阳一手把薰的头压在胸前,一手把画拿在眼前看,一时也没察觉自己的逻辑也变奇怪了。

7.

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实际上他也真的是个孩子),抓着抢回的画,背对江睿阳,头低低地坐在一旁。

看着那有些沮丧的小小背影,江睿阳把掉落的浏海再度夹好,靠着床看天花板,屁股挪一下、挪一下地接近薰。

他悄悄靠近薰的耳后,嘟起嘴。

呼。

耳朵被吹气让薰大大抖了一下,捂着耳朵满脸通红地转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江睿阳。

江睿阳靠着床,瞥了薰一眼,垂垂的眼里似乎有些埋怨。

「寂寞哪,薰都不跟我玩。」

听见江睿阳这么说,薰的嘴开开阖阖,有些慌乱地说:「才、才没有!」

中日文交替讲,这是他跟薰的沟通方式,反正只要会讲日文的部分就讲日文、会讲中文的也讲中文。语言用来传递情感

,搭配上表情与动作,就算有一些听不懂,习惯后,却能很神奇地在脑中自动接收到清楚的讯息。

「薰长大了,不喜欢跟阳阳哥哥在一起了。」

「不素!」日本小舌头发不出「是」的音,让薰讲的中文听起来很像台湾国语。

喔,不能笑,笑了就破功了。

江睿阳维持着淡淡哀愁看着薰,看得薰内心逐渐升起一股罪恶感。

「阳阳哥哥……」

薰慌得眼中泪花转转。

江睿阳一手靠在床边支着头,看薰慌乱的样子,缓缓举起手,捏住他的脸晃了几下。

下飞机之后,薰都不怎么黏他,估计是因为七夕事件的关系。

小时候总有崇拜的对象,或是邻居的大哥哥大姊姊、或是常玩在一起的自家表哥表姐堂哥堂姊。

当崇拜如愿进展成很喜欢很喜欢,人人都会想要结婚,人人都会想跟自己的父母亲害羞地报告:我想跟谁谁谁结婚。

而对象若被判定为不对劲之生物,大人就会在这种时候适时斩断那不该发芽的情根。

「薰君,我跟你说,男生跟男生是不能结婚的,而且你们还有血缘关系……血缘就是你们身上有一样的血,如果结婚就

会……爆炸,对!会爆炸喔,所以你们不能结婚。」

薰听到之后大受打击,眼泪马上飙了下来,彷佛世界在他眼前崩裂,因为他不能跟最喜欢的阳阳哥哥结婚。

所以下意识地躲着他、不看他。

人帅,也是种罪。江睿阳想。

但还是不得不说,被薰列入想结婚的对象,是爽的,而且不是普通的爽。

手指夹着薰的脸,暖软粉嫩的脸颊触感绝佳,让人捏不释手,一捏二捏三捏还想再捏。

捏够本后松手,看见薰捧着脸颊、眼中泪花转更大,江睿阳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表情柔和了些。

那不是奸笑不是冷笑不是怪笑,少见的温柔微笑让薰停止泪花的转动,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太快了,已经超出一个日本

小学生平均心跳的速度。他赶忙捂着胸口,侧过身去,试图平缓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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