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快跑！”这是安定的声音。

然后是安亭的喊声：“老爸！——”

尹斯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里离开安定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冲到漩涡这里时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屏蔽膜根本冲不过去。

尹斯斯一头撞上，摔了个狗啃泥，再抬头时，黑色漩涡消失了，安定不见了，连带安亭都不见了。

街道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尹斯斯！”楚田田从暗处跑了出来，“叫你别动你还动。”

尹斯斯低着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灰，慢慢抬起头，表情严肃且坚决，眼里带着阴郁：“楚副局。”

楚田田的手抖了一下，盯着尹斯斯。

“我想知道。”尹斯斯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所有的这一切，原因，甚至是圈套。”

当李明空和王萌赶过来时，看见两人如同对峙般站着。

楚田田掳了掳头发，忽然轻笑出声，尹斯斯的脸依旧冷然，死死盯着他。

“如你所见。”楚田田说，“空间坐标已经锁定了，时间到了，所有的一切我会告诉你。”

“副局……”王萌唤出声，楚田田侧头瞅了一眼黑色漩涡出现的地方，转身离去。

“我会告诉你，从开端到结束，这个世界的因果。”他的手指上转着车钥匙，声音随着风飘过来，“以及为什么会找上你……”

“……陛下。”

楚田田的最后一句话带着风声传过来。

尹斯斯漠然地盯着他的背影。

李明空捂住了嘴：“我也搞不清了，到底怎么了？”

圣诞节前夜，整个城市都陷入了霓虹和黑夜交织的世界。

尹斯斯坐在会议室的圆桌边上，定定地望着窗子。

玻璃上映出他的样子来，显得有些黯淡不分明，不过依旧可以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抛弃了半年多前那个应届大学生的外壳，眉眼间充满凌厉。

李明空端着一个咖啡杯进来，搁在他的面前，低声道：“其实我也……”

尹斯斯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明明姐，我只是要一个真相。”

此时王萌和楚田田也推门进来，坐在圆桌旁，李明空也寻了个位子坐下，尹斯斯抬眼瞅了瞅楚田田，说：“可以开始了么？”

楚田田的目光停在会议室的门上，轻声道：“等一个人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他这句话引到了那扇门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面走进来一个女子。

尹斯斯放在桌子下的手捏紧了，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惊讶。

这人是安亭。

和几小时之前见到的安亭不同，出现在会议室的安亭似乎面容更成熟了，穿着一身黑裙，丝毫不畏惧冬日的寒冷。

安亭抬起眼眸，慢慢地扫了一圈会议室。

除了尹斯斯，其他人都站起身，楚田田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师”。

安亭略略颔首，坐在尹斯斯对面，朝他露出一个十分轻浅的微笑：“在你的记忆中，大概几个小时前刚刚见到过我吧，四叔。”

尹斯斯没有说话。

“那么，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在这个时间段的名字叫作安亭，但我在整个时空的链条上不叫这个名字。”她顿了顿，“而是叫作法则。”

尹斯斯还是沉默，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我是一个意识体，贯彻整个时空链条的意识体，概念上很多人会以为我是神明，但我不是，我只是法则而已。楚田田是我的学生，同时他也是冥界的领导者。”安亭道，“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由我这个意识体开始的。在我说下面的事情之前，我想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帮助我。”

尹斯斯的背挺得笔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没有得到全部的信息之前，我不会做出轻率的判断。”

安亭点点头：“也对。那么先从那个契约说起吧。”

“我作为意识体，意识是分散在所有时空之中的，无论是主链、平行，还是镜面。当意识分散得越多，我的精神力也会越来越涣散，必须寻找一个适合的地方重新凝聚精神力。所以我找到了楚田田，当然他本名不叫这个，我们还是用这个来称呼来得方便。”

“楚田田找到了一个很适合的地方，我只需要将意识体投胎在这里，沉睡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精神力了。没错，他找到的就是现在的安定，当年的太子胤礽，他有个还未出世的女儿，这个婴儿的灵魂电磁波非常契合我，所以我将自己的意识沉睡，成为了安亭。”

尹斯斯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如此，他开口问道：“这些安定他知道吗？”

安亭的笑容十分恍惚：“你认为呢？”

尹斯斯想起以前安定跟他说的那些话，终于明白为什么安定会那么说了。

“这件事应该是很顺利的，但在这天，也就是今天晚上，发生了这件事。”安亭的眼眸一暗，“我被迫完全觉醒，但父亲他去了哪里我完全不知道。”

尹斯斯哼了一声。

安亭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没有生气，只是说：“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父亲，和我是他的女儿一个道理，我必须找到他。”

“你身为意识体，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不是在所有时空中都有意识的存在吗？”尹斯斯冷冷道。

“你站在一大片草地上，能马上找到一只小蚂蚁在哪里吗？”安亭反问道，“我的意识就是这样，所以我找到楚田田，并和李明空、王萌他们建立契约关系，在这个时间点成立了时空管理局。”

尹斯斯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干：“你的意思是，你不是这个时间点的人？”

“这么理解也是可以的。”安亭淡然道，“我是未来的安亭，但我不能自己重新回到这个时间点，这样会和现在的安亭冲突。只有在现在的安亭消失后，我才能出现在这里。这就是时空管理局建立的原因，我需要帮手，帮助我找到事件发生时父亲被卷入的那个时空坐标。”

“我查过冥界的资料。”尹斯斯努力克制住自己，沉声道，“我和另一个人根本没有投胎记录，连滞留记录上也没有。”

楚田田插嘴道：“这是当然的。”

他看向尹斯斯：“因为我们需要与安定的电磁波相似的灵魂进行锁定，相似就意味着必须和那个大磁场的电磁波最契合。所以在我的帮助下，老师直接将你和怡亲王的灵魂抽调到了这个时空，没有经过冥界程序。”

尹斯斯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气得发抖。

他的声音压抑中带着怒火。

“这是骗局。”他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都被翻到了地上。

“我拒绝。”尹斯斯说，“我绝对不会参加这场莫名其妙的营救活动！”

说着，他大步走出会议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会议室里面一片寂静，楚田田侧头看向安亭，唤道：“老师……”

“放心吧。”安亭轻轻微笑，低垂着眼帘，“他会同意的，我保证。”

尹斯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栋大楼下面。

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伸出左胳膊挡了一下阳光，抬起右胳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十一点十一分。

他愣了愣，明明记得应该是晚上才对。

此时大楼里面嗒嗒嗒走出一个人来，手里拿着手机在讲话，他闻声回头，不由怔住了。

李明空一身香奈儿时装，戴着墨镜，烫着大波浪卷儿，极有时尚御姐的范，讲电话时口气却极为不善。

“你这个助理是怎么当的？这么重要的发布会，时间都能搞错！你让我们公司以后在圈子里怎么活下去啊？好不容易捧出来一个角儿，被你这么一糊涂，对门那个姓王的女人岂不是要笑死了，今年我们还指望把她带的那个姓萧的花瓶给踢下去呢！”

李明空劈头盖脸对着手机骂了一通，突然发现尹斯斯傻愣在那里盯着他，于是收了手机，摘下墨镜，扬眉瞥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尹斯斯张了张嘴：“明明姐。”

李明空诧异地看了看他，忽然笑起来：“小朋友，这样搭讪美女的方式太老了，出去会被人笑话的。”她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名片，“看你长得还挺乖巧，以后想干这一行可以来找我。”

尹斯斯低头看名片，上面写着“苹果文化传媒集团CEO李媚。”

再抬头时，李明空已经开着跑车呼啸而去了。

拔剑四顾心茫然。

现在尹斯斯的脑袋里就是这个想法，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此时接近正午，写字楼区域的饭馆生意火爆，他看到不远处一家快餐店门口，林木正在喜滋滋地收钱，另一边一字排开的露天厨房墨一鸣抄起菜勺使得行云流水不带喘气。

他走到饭馆门口，林木热情地招呼他：“要吃些什么？一荤两素七块钱，米饭管够！”

尹斯斯摇了摇头，转身走到路口，伸手打车。

他报了个地址，司机一路把他带到单元楼楼下，摸了摸口袋，正好付账。

他上楼，推开了门。

尹妈正端着饭走向桌子，两个老人家一见到他，双双都愣住了。

不过也就愣住几秒，尹妈忽然哭着一把把饭碗朝他扔过来，尹斯斯一时间没防备，被砸了个满脸血，只听尹妈喊着：“你这个白眼狼还有脸回来！好好的税务局不做，还带坏我妹妹的独子，我养你这个儿子真是作孽！”

尹斯斯傻在那里。

尹老爹啪的一声把筷子在桌子上一拍，手颤抖着指着他：“你这个不孝子……给我……给我滚出去！滚出去！”说着，他忽然捂住了胸口，脸上极为痛苦。

尹妈赶紧从抽屉里拿出药瓶来：“老头子！快吃药！”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尹斯斯，“死出去！”

尹斯斯也不知怎么了，顶着一头米饭和一脸血，呆呆地走到楼下，呆呆地走出小区，呆呆地在大街上游荡，别人见到了还以为是精神病院今天放假，好心给了他一个硬币。

捏着这个硬币，尹斯斯走进公用电话亭，下意识拨通了安定的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安定，那人把他当作骚扰电话，骂了一通，最后来一句神经病，挂了。

看着还有时间，他又拨通了安定办公室电话。

A大文学院办公室接电话的是个女生，言之凿凿地说学校里根本没有安教授这个人。

尹斯斯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终于最后一点时间也用完了，他更茫然地走出了电话亭。

仿佛冥冥之中有谁引导，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破旧的住宅区，下意识上了楼，掏出钥匙打开门。

扑鼻而来的酒气让他不由捂住了鼻子，定睛一看，曾怡翔窝在一堆酒瓶里，打扮得……十分娘炮，见他回来，醉醺醺地挥了挥手：“你回来了啊。”

“喝这么多酒，成什么样子！”尹斯斯习惯性要教训。

曾怡翔一摔酒瓶子，指着他：“我爱喝就喝，我妈不要我了，我爸等我妈一死就找新欢，我这大半辈子就指望喝酒喝个痛快，要你多管闲事！”

尹斯斯一步上前，夺走他手上的酒瓶子，扔在一边，

曾怡翔呵呵呵傻笑着，忽然勾上他的脖子，娇声喊着：“表哥～”

尹斯斯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和恐惧，一把推开他：“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尹斯斯猛地坐起身，满头大汗。

眼前是一片漆黑，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钟，凌晨。

“原来是梦。”他呼了一口气，无力地按住自己的额头。

夜风吹过窗帘布，带起窗帘沙沙作响的摩擦声。

他的目光落在窗帘后面的阳台，沉声道：“谁？”

窗帘被夜风吹到一边，露出一个人影来，黑发的女子一身黑衣，笑容淡漠。

“四叔，这个梦感觉如何？”

“是你。”

尹斯斯坐在床上，盯着阳台。

安亭站在窗帘后面，夜色太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说：“这是一个已经崩溃了的空间所留下最后一点的记忆，我将它捏成了梦境而已。”

“因为我们的存在，所以那个空间崩溃了？”他试探性地问。

“准确来说是没有我们这些人涉入的话，空间的走向。”安亭道，“没有你，没有怡亲王，也没有我父亲，当然，连我和楚田田都没有。”

尹斯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紧紧抓着被子。

安亭耸了耸肩：“随你怎么想好了，没有你们存在的这个空间你已经看到了。”

“你这是威胁。”

“我威胁不到你。”她说，“或者你提醒我一下，用怡亲王来威胁你？”

她说这句话的口气漫不经心，尹斯斯却一抖，放了下手，只是道：“你不敢，以前拿十三来威胁我的人，下场你看得到。”

“我会有什么下场呢？”安亭摊开手，“时空一日存在，我也一日活着。时空不存在的话，我还能创造新的时空。我只有存在或消失在人的记忆里，仅此而已。”

“李明空曾经提过，时空链条上的支点散架的话，还有其他补救办法。”他说，“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你用平行空间来作为替代品。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到底是事情的原因，还是事情的结果。”

安亭颔首：“这种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我也很不好说，到底是时空创造了法则的存在，还是法则控制着时空的存在，谁知道呢。”

“你身为法则，为什么不去找个新的平行空间去替代，一定要找到安定？”尹斯斯的语速略略快起来，“这种空间在你的法则之下不止一个吧，更何况那个从黑色漩涡里出现的人……”

他说到这里，停下了，低头回忆着那一幕。

那个时候他离开安定最近，看得也最清楚。

从黑色漩涡里探出半身的女子，除了浑身的戾气不同，面容和安亭一模一样。

这件事他没和楚田田他们说过，也是为什么他不愿帮助安亭的原因。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安亭？

安亭轻声笑起来：“那个女人吗？你想知道的话，我当然可以告诉你。”

她伸手拉了拉窗帘吗，半掩着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世界上有光明的存在，就一定有黑暗的存在。当然，我算不上什么光明，作为一个意识体，在时空的运转中我承受了大量负面的精神力，这也是我本体精神力逐渐涣散的原因。那些负面体凝聚成了另一个我，可以说是我精神力负面的效果下创造的。”

尹斯斯掀开被子，下床穿拖鞋，走向阳台。

“你口口声声称自己只是法则，但你掌握了所有人的命运，你只是把人当作工具。”他的目光深邃，“你根本没有必要去找一个一开始就是你的计划中作为工具的存在的人。这样做的话，你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吗？”

“法则是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安亭抬起头，口气凌厉起来，“四叔也是当过帝王的人，难道你没有这种感受吗？一个人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不能掌控的滋味……一点也不好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