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头顶的悬崖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几具尸体,这些尸体死状十分惨烈,不是尸首分家便是断手断脚,粗看上去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有几具尸体附近还有挣扎的痕迹,看上去竟是重伤不治而亡。崖上岩石上一滩滩的血迹已经干透,空气中却还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悬崖边上的岩石上,一身黑色窄袖长袍的南飞羽抱着双肩,冷着一张俊脸微低了头,已经起了血线的双眼静静的看着崖下那片云雾缭绕的谷地。
南飞羽身侧一身血衣的喜子低了头单膝跪在地上,被崖上凛冽的寒风吹散了的头发挡住了脸,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崖顶上被血腥和腐臭的气味吸引来的几只秃鹫不停的盘旋着,想落下来抢食这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却因崖上那一站一跪的两个人迟迟不敢落下。
惠州司马南宫瑾臣带了城防营的两名将官匆匆来至这悬崖上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可有寒儿的消息了?”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南飞羽的身子微微一颤,抬了头,开口问道。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南飞羽的嗓音有些沙哑,南宫瑾臣不由皱了皱眉毛。
“还没有寒王的消息……这片山谷太大,绕进去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唔,是么。”沙哑的声音中透出难掩的失望,南飞羽重新低了头,那原本望向天空的双眼重新落回到了深谷中。
“飞羽,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看着身前这个几乎是一动不动立在悬崖之上的男人,南宫瑾臣两道眉毛锁得更紧。
仿若并未听见南宫瑾臣的话,南飞羽动作不变,甚至连眼睫毛都不曾眨上一眨。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了谷中浓雾,想看穿那浓雾,一直看到谷底,看到水寒的现状。
“我知道你为寒王担心。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寒王知道必会被怪罪。”
“瑾臣,你可知道,寒儿虽是飞岚的九皇子,却也是我南家唯一的孩子。所以,我不只是担心,还有心疼。这么深的山谷,他跌下去若是受伤,或者怎样……”
“寒王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什么闪失。何况你不是也曾说过,王爷的轻功独步天下,就是你也逊上三分么?”南宫瑾臣听他说得凄凉,忙开口打断了南飞羽的话。
“就算他无恙,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孩子,这深山老林中你又让他如何求生?”
南宫瑾臣默然,一个深受宠爱,被娇养在深宫大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就算是轻功卓绝,却也不一定能在这山谷中存活下来。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进入谷底吧。长长的叹了口气,南宫瑾臣转身准备离去。
“这些人的来历可查清了?”听脚步声轻响,知道南宫瑾臣要离开,南飞羽问道。听到此话,一直跪在南飞羽身侧的喜子身子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了一抹阴狠。南飞羽眼却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喜子,嘴角忽然微微扬了起来。
“飞羽……这件事你还是别插手……”南宫瑾臣犹豫着,按照他现在的心理状态,若是真插手……南宫瑾臣在硬生生打了一个冷战的同时不敢再想下去了。
“你该不会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了吧?”
“……映县秋影山庄。”
“映县秋影山庄?”南飞羽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忽然低头拍拍在他身侧跪了一天一夜的喜子,“喜子,咱们去会会这秋影山庄的庄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连风家少主的主意都敢打,还牵扯到了寒儿身上。言毕便沿着山坡飞掠而下。
“是。”喜子低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大概是跪的太久了,双腿和手臂肩膀都已经僵直,突然站起来,浑身的酸痛让他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
“飞羽,你……”毕竟还是朝廷命官。看着南飞羽和喜子两人身形一晃转眼便消失在山坡上,南宫瑾臣苦笑了一下咽了未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大人,南大人他……”跟着南宫瑾臣的两名武官满脸担忧的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刷刷的看向南宫瑾臣。
“没关系,让他去吧,总比一直站在这里动也不动的要好得多。”何况,涉及到寒王,就是他捅出什么篓子来落凤城里也自有人给善后。
两日后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从映县传遍了天下,映县秋影山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全庄上下二百余口人无一幸免。不但是庄内之人,就连当日因为回娘家不在庄内的庄主的一个小妾第二天也被发现悄无声息的死在她在娘家的寝室里。
再后来传来的消息是映县的县令在查案的时候除了在秋家后院挖出了数具死因不明的尸体外,竟然还在一个地下的秘密空间里发现了很多被饿死的,用人肉和人血饲养的毒虫。
随后,一个乡野民间传言便不胫而走,传言说这是秋家弄了巫术打算害人的,结果害人害己遭到天谴了,阎王爷派了阴兵来一夜间收走了全庄人的性命。
但是每个江湖人都知道,那些食人血人肉的分明就是盅虫,所以江湖上流传着另一个比较接近真实情况版本的传言。那就是秋家饲养的盅虫不知道害了哪个有来头的人,被仇家寻仇灭了一门。
这两条传言一起,原本因为突然之间死了二百多口人而陷入惶恐的映县的百姓们也人心渐安。
本来这县城内住的多是安分守己的百姓,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怕什么天谴,也自然不怕什么江湖人士寻仇。
所以,除了最初几天这映县县城内多了不少到处行走的捕快外,与往常相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无论是遭到天谴还是被江湖人寻仇,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办理的。也因此,除了最初几天衙门的人叫嚷着要抓凶手之外,再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灭门的血案也就不了了之。
当这血案的奏折经由层层传递,在一月后送进落凤城,摆到轩辕亦的龙书案上时,他只是冷冷的笑了笑,随后翻了翻便把折子扔给一旁伺候的丁宁,一句留中不发,就让这血案在飞岚永无出头之日了。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就在南飞羽带他手下的一干隐卫和喜子直奔映县打算挖出这庄内掩藏的所有秘密之后,再血洗秋影山庄的时候,谷底下,水寒也拎了两只淘洗干净了内脏,肚子里塞了各种草药香料,和从岩壁上挖下来的岩盐的山鸡回到了他和风清扬暂时避难的那条山缝。
风清扬倒也老实,水寒让他照看好火堆,他竟真的乖乖坐在火堆旁守着那一堆篝火。看水寒回来了,便迎了上去。
水寒没理他,从篝火旁边清理出来的地面上挖了一些黄土,把用临时挖成的木块做的小水桶里面的水倒上去,和了一些泥巴层层叠叠的包裹了那两只山鸡,然后埋进了挖出泥土的那个坑里面,随后又把那堆篝火移到了那泥坑上。
做完这些,水寒便拍了拍手,拍去手上绷带上沾着的泥巴,站起来,笑意盈盈的看着那重新燃起来的篝火。
从前世看武侠小说知道那里面写的叫花鸡的做法后他就一直想试试,可是无论是在北非的沙漠中做佣兵,还是后来在影魅中做杀手他都没有机会亲自试验一下,所以这一次到正好借了露宿野外的机会试一试。
风清扬见自己插不上手,就立在一旁看着他折腾,折腾完了,见他心满意足的盯着那重新燃起的篝火笑,便也轻轻的勾了嘴角。
“守好了这火。”围着那堆篝火转了两困,见那通红的炭火完全掩盖了那片泥坑,水寒更觉满意,又扔给风清扬一句话,就又转身离去。
这一次去了只有大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肩头上背了两捆草药,根茎叶花果都有。
接下来的时间,水寒便坐在火堆旁,把各式各样的药草从那一大捆药草里桃出来,洗干净后一样一样往他随手削出来的木头碗里放,然后再用木棒捣碎。
风清扬隔了火堆坐到他对面,看着那木头碗里的糊状的东西随着药草的加入由绿色变成蓝色,再由蓝色变成紫红色,最后变成紫黑色,脑门上的问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有心想问问他在做什么,可是看他低头捣的认真,话到嘴边就又咽下去。
水寒捣完了木碗中的药草,似是也没想到所有的药草加进去之后竟然变成了粘糊糊的紫黑色半糊状的物质,盯着那碗里的东西看了半晌,又抬头偷偷瞄瞄对面的风清扬目光闪了闪。
歪着头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水寒便伸了一根手指,从那木碗的碗边处蘸了一点点紫黑色的液体,看了半天,才皱着眉毛把那根手指放进嘴里。
哪想到,那手指刚放进去,水寒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连带着整张小脸也皱到了一处。
从嘴里拔出手指,水寒咧着嘴,皱着眉毛盯了捧在手中的木碗半晌,又抬眼看看对面的风清扬,见他正顶了满头的问号看着自己,又犹豫了半晌,最终下定了决心一般,伸手把手中的木碗递过去,“你把这个吃了。”
……长久的沉默,风清扬并未马上接水寒手中的碗,而是看着碗中那团紫黑色的浆糊状的不明物体半晌才问,“你确定要我吃这个?”
“啊……”被风清扬一问,水寒的目光再次闪了闪,“你的伤要尽快调理,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又没处买药更没处煎药……就只能将就着把能找到的有用的草药榨出汁来……可是我不会榨汁……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水寒的声音在越来越小的同时,小脸上涌上了些许的血色,看风清扬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马上又加了一句,“不过你放心,这草药我都洗的干干净净的了,而且我用的药绝对不会吃死人……”最多也就拉拉肚子什么的。
看水寒一双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希望,风清扬一笑,伸手接了他一直端在手中的碗,两口便咽下了那碗中被水寒称作草药汁的不明物体。
“怎样?”水寒看他眉头皱也不皱的又把那给药汁染黑了的碗递给他,不由睁大了眼睛问道。
“还好。”风清扬笑笑,见水寒在听到自己回答后小脸上顿时堆了笑容便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水寒。”水寒收了那小碗,便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岩缝前面那堆篝火上。
“水寒?叫你小寒可好?”
“随便啊——”只要不叫寒儿,叫什么都无所谓。
“我叫风清扬,叫我清扬就好了。”看水寒点头应了,风清扬的心情大好。
“哦。”水寒应得三心二意,他正拿了一根当做烧火棍的树枝拨开篝火下面那层红红的炭火,看炭火下面的泥地已经变干变硬,就又把那篝火重新移开。然后用匕首挖开了那片泥地,挖出了两个又干又硬的黄泥疙瘩。
啪——的一声响,随着那两个泥疙瘩被摔开,一阵好闻的肉香便飘散到了空气中。
好香。水寒眯了双眸把两只野鸡身上的泥块全部敲掉后递了一只给风清扬,随后自己也拿了一只,伸手拧了那滑嫩嫩还泛着油光的翅膀下来。
若是能天天这样,就是永远都留在这谷底又有何不可?不过……这恐怕只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梦吧!看水寒吃的津津有味,外带满脸幸福,风清扬的眼眸不由暗了暗。
第六十九章:暂居清河
与谷外夏日的闷热相比,山谷内却因为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遮挡了毒辣的太阳而清风拂面,凉爽宜人。
山谷内林地间,两人一前一后在地面上没过脚踝的枯枝败叶间行进。前面开路的是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水色长袍,长袍的前摆和长袍外纱衣的衣角掖在腰带上。肩上斜跨了一只水色的挎包,挎包下缀着的细细密密的穗子随着少年的动作前后左右的摆动。
少年一张清秀的笑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头乌发给一根白玉簪束了一半,另一半头发和肩上的碎发披散在背后上。少年的左手拎了一捆用草茎扎起来的草药,一边走还一边不时从身边树根下,草丛里采了药材塞进那捆药材里。
少年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跟了一名青年,一身白色窄袖长袍,袍服的前摆和胸口处沾了不少污渍,一头黑发略显凌乱,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青年不远不近的跟着那少年,顺着他踩出来的路沿着谷底前行。他们身边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林地间穿行而过。潺潺的流水声借了山谷两侧高耸的绝壁和群山传的很远。
水寒和风清扬这般的在这谷底行进了已经快三天了,离他们坠崖也已经过去了四天。
三天前的清晨,吃过了前一天剩下的那两只叫花鸡,两个人就离了那一处山缝,打算走出这片山谷。
水寒虽然在第一时间就理顺了风清扬的任督二脉,但是那样重的内伤不是一朝一夕,单凭调理了两道大脉就能很快复原的。
若想在保住他性命的同时还让他已经尽失的武功得以恢复,就必须尽快以药石辅以针灸疏通已经堵塞凝滞的血脉。
银针水寒虽然带了一套常用的在身上,但这深山野岭上显然不适合行针。至于药石,谷中林地间虽然也生长了不少必备的药材,却离他需要的种类还差的很远。
虽然可以等喜子搬了救兵来救,但是第一日水寒出去探查地形时就已经发现,这山谷两侧的山峰全都陡峭的无法站立,从上面下到谷中是不可能的事。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远处寻一片坡势渐缓的地方下来,再绕到谷中。但是,这样一来耗费时日不说,轻易也不一定能寻到他们。就算是寻到了也可能是十几日之后了,那时也就错过了飞风清扬疗伤的最佳时机。
所以,只在那山峰中休整了两夜,水寒便说要离开那道山缝沿着谷底走出这山谷,寻座镇店好仔细调理他的内伤。
对水寒的提议,风清扬自然言听计从。于是两人在落崖后的第三天清晨,天光放亮后,熄灭了那堆篝火,离了暂时栖身的那道山缝,沿着山谷的走向一路前行。
因为风清扬不能妄动真气,所以一路下来他多是靠了双脚来走,走的自然要慢上许多。又加之只休息两个夜晚,本就体力透支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所以第一天两人走的很慢,一天的时间也才走了十几里的路。
第二天,风清扬已经适应了走路,体力却也在渐渐恢复,情况便有所好转。
到了今日,两人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眼看着山谷两次的山峦坡度渐缓,估计明日,最迟后日就能走出这山谷,走在风清扬前面的水寒自然心情大好。在一路前行的同时,也就多了份闲心顺便采了药草。
把一颗草药塞进左手拎着的那捆药草内,抬头看看天色渐暗,水寒便等这跟在自己身后的风清扬赶上来。
待他赶上来,两人便就近寻了一颗高大的树木,水寒给了风清扬一把点火的火折子就独自离去。
等风清扬清理了树下的枯枝败叶和杂草,点起了一堆火来,水寒也拎了两只在溪边收拾好的野兔寻着火光回来了。
水寒虽非素食者,上一世的饮食习惯却也不曾改变,平日里吃的蔬菜水果要比肉类多得多。加之有了个当皇上的爹,一张本就挑食的嘴自然被养的更叼。连日下来每天都是肉食,连吃三天他自然没什么胃口,所以,把野兔穿了木棍架在火上烤熟之后,他也只撕了一点腿上的肉丝,就靠了树干闭目养神。
风清扬盘腿坐在水寒身侧,盘了双腿运了内力重新探查了一下自己的经脉受损情况后,睁开眼便看到了对面靠在树干之上的水寒。
几日的奔波,百十来里的距离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还是过于劳累。坐在露出地面树根上,后背靠着树干的水寒那张白皙清秀的小脸上显露了些许疲态,两道微微蹙起来的眉宇间也带了浓浓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