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内……”吉子张张嘴刚开了个头,听屋内传来脚步声,就住了口,看向屋内。
风清扬从屋内出来见水寒身边站了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青年微微有些怔忪,便打量了一下喜子。
“属下见过风世子。”半年前水寒在静王府抚琴之时喜子就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所以他也就见过风清扬,看他不解的看着自己就上前一步单膝跪在风清扬面前。
“呃……起来吧。”听喜子自称属下风清扬便知他是水寒寻来的手下,心中多少生了些遗憾。
水寒见风清扬出来,伸手按了他的手腕把脉。
“任督二脉已经全通了?”察觉到风清扬的脉象竟比昨日浑厚了许多,水寒多少有些惊诧。
“还多亏了小寒细心调理才会恢复的如此快。”微微扬起了嘴角,风清扬脸上带了些难得的笑意,“倒是你,脸都花了要唱戏么?”说着便伸了手想去擦水寒脸上的灰土。
“花了?”听风清扬说自己的脸花了,水寒转身便往屋内去寻铜镜。
抬起的手未来得及触及水寒的小脸便落了空,手指落空的同时,心也忽然空了一下,风清扬的眼眸暗了暗,脸上的笑容很快退去。
喜子瞟了一眼他转向跟进了屋子,见水寒皱了眉毛扯了自己的袖口蹭脸上的污渍,便在屋内寻了脸盆和布巾端至水寒面前,“主子还是洗一洗吧。”
“嗯。”应了了声,水寒卷起了袖子,就着喜子端在手中铜盆内的水净了面。
洗净了脸上的灰尘,又等了一会,看那泥炉上药缸内的药汁已经沸腾,风清扬便从厨房内的锅中舀了热水倒进浴盆内,水寒则用厚厚的布巾垫着端了那罐药跟在他后面往里间的卧房去了。
“主子,给我吧,您当心别烫着。”看水寒手中药罐里面黑色的药汁还咕噜噜的冒着气泡,喜子的一颗心便忽悠悠的提到了嗓子眼里,赶尽快两步赶上去伸手接那药罐子。
“前几天你不在,我不也没被烫着?”见喜子把他当孩子看水寒虽心有不甘却也把手中的药罐给了喜子,然后领着他进了风清扬住的那间卧房。
房内屋子的正中间放了一只沐浴用的木桶,桶内装了多半桶的热水,袅袅的水气从桶内蒸腾起,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倒进去。”水寒带了喜子进来,然后让至一旁示意喜子把那药汁倒进桶进而,接着从背在身上的挎包里取了一个小巧的梨花木的盒子出来。
打开盒盖,盒子里面垫了衬垫的盒盖和盒内最上面同样垫了衬垫的小盒子上十几枚寸许的银针一字排开。
水寒伸手把最上面排了银针的衬垫取出,放到一边,然后又把下一层取出来,那盒子看上去虽然小巧,却是分了上下几层次,因此,待水寒把里面的四层衬垫全部排出来,桌上便排了百十来枚从一寸到三寸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
排完了银针水寒又燃着了一边放置的蜡烛。
旁边风清扬宽去外袍,退了里衣的上衣,盘了双膝把身体浸入那大半桶兑了中药药汁的热水里。
温热的药汁浸透全身,浑身上下的毛孔几乎同时全部张开,随着药汁的渗入,一股与热水的燥热不同的温暖的感觉从皮肤缓慢渗入,并向全身扩散开去,通过肌肉直达骨髓。
气沉丹田,全身的真气一点点沉积汇聚到小腹,然后又由小腹内沿经脉运转开去。
随着内力运转,原本渗入皮肤,肌肉,骨髓和五脏六腑的那股热流渐渐向各道经脉汇聚,深入真气中,跟随推动这真气在经脉内运转,如滚动的雪球越滚越大。
水寒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扣了枚约寸长的银针,把针尖放在桌上燃着的蜡烛的烛火上。银白的针尖上先是一片红亮,随着针尖离开火焰红亮也瞬间隐去。
“气沉丹田。”微蹙了秀气的眉毛,水寒在一张小脸不自觉的绷起来的同时,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指尖那枚小小的银针针尖。
见水寒双眉微皱,表情凝重,喜子便退到了房门边上,抱了双肩静静的看着。
银白的针尖刺下,穿透了皮肤,肌肉。
一根,两根,三根……随着一根根银针被刺入穴道,风清扬体内正在运行的真气越来越通畅。配合着银针刺入的顺序,真气运行的范围也由最为主要的任督二脉渐渐向比较次要一点的经络扩展开来。
随着真气的运行,风清扬略显黑紫灰败的肤色也渐渐好转,泛出了些许的血色。
一刻钟后几十枚银针便排满了风清扬的前胸后背和头顶。见风清扬后背上筋脉渐渐胀起,水寒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喜。忙伸手从腰间的背包内取出一个玉白的瓷瓶倒了一颗灰色的药丸出来塞进风清扬的嘴里。
又过了片刻,见风清扬身上的筋脉胀的更甚,水寒便伸手起了风清扬身上的银针,一枚枚重新在烛火上烤过后,收进桌上针盒内,单留了头顶中央百汇穴那枚寸许的银针。
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捏了针身,轻轻转动,随着针尖的转动,体内的浊气开始不汇集到风清扬的胸口。越聚越多,郁结在胸口并且翻滚着,叫嚣着想冲出去。一股苦涩的味道也同时在口腔中满眼,风清扬两道剑眉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胸口的憋闷愈甚,仿佛随时都能冲破他的身体一般,可这越聚越多的浊气一次次汇聚,一次次的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却寻找不到突破口。
风清扬觉得自己的整个胸口马上就要涨开了,但是每每这浊气就要冲出体外,就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又重新把它们压回去。每压回去一次,下一次的冲击就会越大。他也就越来越难受……这感受已经不能用难受来形容了,应该说是痛苦。他的脸色越来越灰败,额上原本星星点点的汗珠也汇在一起如水一般成股的流下。
“主子。”见风清扬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喜子有些担心,直了原本靠在门框上的身体担忧的目光落在风清扬那张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脸上。
水寒冲着喜子轻轻摇了摇头,把左手的三根手指扣上了风清扬的脉门。
半晌,察觉到指尖上越来越混乱的脉象忽然一滞,一抹惊喜在眼底闪过,另一只手上一直捏了银针不断捻动的手指微微一顿,一抬手那枚银针便被拔出。
“冲脉。”随着百汇穴那枚银针拔除,风清扬身子一颤,噗——的一声,一口黑血自口中喷出。
“别动,真气运行三周天后再起来。”察觉到风清扬想起身,水寒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待风清扬依言坐好,他才收了最后一根银针,收拾好针盒熄灭了蜡烛和喜子一道出了风清扬的卧房。
“属下倒没想到主子竟然会行针。”喜子又看了眼坐在木盆中运功的风清扬带上门笑道。
“啊……我也是才知道我会。”听喜子这么说,水寒忽然面露古怪。
“主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面对喜子满脸的疑惑,水寒忽然心虚的摸了摸鼻尖,“以前只扎过师傅给的铜人,这还是第一次在人身上扎……你放心,下针的穴道虽比较多但都不是死穴,所以……”死不了人的。看喜子满脸震惊,半晌才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水寒忙加了一句,只是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说着没什么底气,说到最后只得呐呐的住了口。
只扎过铜人,没有师傅在旁边看着就敢给风清扬下针,是该说自家主子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风世子神经大条呢?……喜子面带同情的看着那扇已经关好的房门一转身就看水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似乎是等着自己附和他,一滴冷汗便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半晌喜子犹豫了一下他才说道,“好在未出人命。”
这是在夸他么?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水寒咧了咧小嘴,难得的咂了咂喜子话外面的滋味。
对自己第一次行针就能使风清扬的内伤有所好转这件事水寒可是充满了成就感,毕竟那么重的伤,又耽搁了几天,没两天就恢复到这种程度,也足以让他引以为豪了。不过……看了眼到现在还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以至于脸上肌肉都纠结到一起喜子水寒微微叹了口说道,“你跟我出来吧。”
知道风清扬一时半刻出不来,且他的全部精力又都专注于疗伤上不会听到两人对话,水寒便和喜子并肩坐了,一面看着泥炉上的药罐子,一面又细细的问了一遍自己坠崖后发生的事情和那个秋影山庄的情况。
屋内,待风清扬引导着体内的真气运行了三个周天收功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感觉到在冲开郁结凝滞了几日的天阴天阳两条经脉后内伤有所减轻的同时身子也轻了不少,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原本还以为即便是活下来也会成为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以现在复原的速度算下来,怕是要不了一年半载他的伤就能完全的复原吧。
从木桶中出来,用早就备在一边的清水洗去全身的中药,重新换了里衣,穿了外袍,出门便看见水寒坐在廊下的那级台阶上,手里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身前的炉子,喜子却不知去向。
“你的那个属下呢?”风清扬撩了长袍的前摆挨着水寒坐下,问道。
“我让他去办事了。”瞟了眼身边的风清扬,水寒的目光闪了闪,“我让喜子顺便通知铸剑山庄,让他们通知风家来清河县接你。”
“是么。”低低的应了一声,刚刚才变好的心情忽然没了,风清扬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渐渐消失。
第七十二章:中秋月圆
喜子只离去了大半天,临近傍晚就又回到了清河水寒和风清扬暂居的小院内。
看喜子独自一人回来,水寒不由松了口。上午喜子问他自己回惠州后若春梅他们四个和冷风他们几个非要一起跟来怎么办时,水寒便让喜子转告他们说不准他们几人跟过来是水寒的命令,若是不认他做主子就尽管跟来。
话虽然有些绝情,但是一想到这只有两间正房的小院忽然就挤进来十几个人,水寒的额头上就开始不自觉的冒冷汗。
喜子也曾说是不是能够回惠州刺史府再替风清扬疗伤。实在不行跟这清河的县令打声招呼,让他给收拾一座幽静的院子来养伤。这个小院虽然清幽,但是,那小小的两间正房对水寒和风清扬两人来说实在是挤了点。
从惠州到清河百多里的路程虽然有官道连通,却也需要大半天的时间,这样的鞍马劳顿对一个内伤及为严重,正处在疗伤关口上的病人来说是大忌。
至于去跟清河县县令交涉,虽然会换来条件更好一点的环境,也不用为银子花完了就可能没有吃的发愁,但是他们前脚进县衙后脚寒王在清河的消息必会传播开去。身份暴露的同时,和寒王封号有关的一切麻烦也都会不请自来的找上门来。
所以,喜子的两条意见就这样全部被否决了,水寒还是和风清扬住在南城这间毫不起眼的院落内。
见此情景喜子也不做他想,在外间水寒临时搭起来的床铺下打了一张地铺,死心塌地的守了他。
惠州的南飞羽和水寒的一干下属虽然既担忧他的安全,又怕他吃不好睡不好,却碍着他的交代不敢贸然前来。
落凤城中的轩辕亦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倒是打算派了红叶迎他回宫,却不想命令未下,水寒的家书便到了。
朱红竖格笺纸上的百十来个小楷在问候了轩辕亦顺带报平安之后,最主要的内容便是告诉轩辕亦他要等风家人来接了风清扬回谷才会回京。还言明期间若是有什么人借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接他回去那他这个寒王可就要提前做闲散王爷直接浪迹江湖去了。
对水寒明目张胆的威胁轩辕亦虽有不甘却也只有咬牙的份,若是在以前他可以毫不在乎的让红叶把他拎回落凤城。但是现在他身边多了个风清扬,水寒本就十分在意他,若是因为这件事让他的寒儿和自己生了嫌隙转而与风清扬为伍,那他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轩辕亦在对风清扬多了几分恨意的同时却也真的不敢派了人去接他,在一口气派去了若干明卫暗卫流动卫团团护了那意毫不起眼的院落后,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写了回信去叮嘱了水寒要多加小心。
没了这些外来的打扰,生活渐渐形成了规律后,清河县的日子也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小院内,水寒把最后一包药浴用的药浸在水里后掰了掰手指算算时间,从初至清河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余天。风家的人大概也快到了,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离开清河回落凤城去了。
想着想着,水寒那张白皙清秀的小脸上便带了些笑意。
把药罐中泡好的草药沥干水,又重新加了清水进去,把药罐坐到屋檐下的泥炉上,跟喜子打了声招呼让他看好了那罐药,数了数身上的银两,水寒就自行出门了。
因为很多药材要做特殊处理,所以从药房出来已经过了正午。药房的老板看水寒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要拿几大包草药有些看不过去,就派了个学徒的小伙计帮着拎,水寒也就乐得清闲,把药包全都给了那个小伙计,自己空着手慢悠悠的往回走。
天高云淡,心情舒畅,连带着挂在半空中把大地炙烤的向冒了火一样的太阳都没那么让人烦心了,或者碍眼,水寒负了双手,手里捏了一把在路边摊贩那买来的素面折扇,带着身后青衣小帽拎了大包药草的小伙计悠哉游哉的沿街而行。
行至街口,忽然听到嘈杂的吵闹声远远的传来,打破了夏日午后那份特有的闲适与慵懒,待拐过街角就见前面一家店铺门前围了不少人在争抢着什么。除了门口围着的这些人外,旁边店铺里还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出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拎了小小的点心盒子和各色的纸包。
水寒有些好奇,就立在那店铺对面的路边看向那间店铺。
跟着他的小伙计看他站下了,就把药包放到地上抬了袖子擦汗。
“他们是在干什么?”看了会儿也没看明白这些人到底在争抢什么,水寒便转头问那药铺的小伙计。
“月饼啊。”那小伙计回答的理所当然,说罢还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水寒。
“月饼?”水寒一愣。
“今个儿不是中秋节嘛,过了今天明天就没人买了,点心铺子里面的月饼降价。原本五文钱一个的白糖月饼现在只卖两文钱,降了一半还多,这些人就是来抢月饼的。”
中秋节了?水寒愣了愣。原本还想着要回落凤城去过中秋,却不想一转眼今日便是了。
就算回不去落凤城,月饼至少也要吃吧。歪着头想了想,水寒便迈了步往街道对面的点心铺子走去。
走到街道对面,水寒倒立在那群争抢摆在点心铺子伙计面前一张长桌上竹篾笸箩里面月饼的那些人后面看了片刻,微皱了眉毛,转头看看点心铺子的门面,抬脚便迈了进去。
街这边药铺的小伙计看水寒进了那点心铺子便守了那两大包的草药,靠着墙根坐了下来,等他回来。
铺子里虽然没有外面拥挤,进来买月饼点心的人却也不少。木质的柜台上面细竹篾编起来的罩子上罩了薄薄的棉纱网布,透过网布可以看到网布下的竹篾笸箩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小心。云片糕、山楂卷,凤梨酥……无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顺着人流寻到放专门卖月饼的柜台旁,因为喜甜食,水寒便捡了几样水果馅的月饼,付了钱,拿了店伙计用油纸包好的月饼,人还未出店门,脸上就带了盈盈的笑意。
来到街对面招呼上那帮忙拎了药包的伙计,往回走的路上,水寒便开了怀里的纸包,随着两层油纸被撕开,中式点心特有的那股面粉的香甜的气味便飘进了鼻孔。
油纸包内,五个油亮的小碗碗口大小的月饼摞在一起,最上面的那个月饼上除了压出来一个小手指指甲大小的鸭梨的模样代表是凤梨馅的,还用模子压了嫦娥奔月的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