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的东西不过手掌大小，一眼看上去是个圆盘，盘中却有一圈圈的缝隙，把圆盘分割成几个木环。

青石满目疑惑地接过来，对着微弱的月光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疑道：“这是蚊香吗？”

张楚衣无语道：“不是。”

……好像看起来的确有点像？青石这么一说，张楚衣也觉得像了。

木环一共九圈，每圈上都套着一颗石珠，用手轻轻一晃，九颗石珠在木环上呼啦啦地动起来，发出如算盘一般的声响。

青石颇有兴趣地晃了两下，问：“那这是什么？”

“是罗盘。”张楚衣一只手按住青石手里的罗盘，道，“端平它。”

青石乖乖照办，将罗盘端平道：“然后呢？”

张楚衣道：“集中精神，想着找到是谁要杀我。”

“为什么是我来？”

“你的灵力比我强，找起来比我准。”

“那好。”

青石点点头，低头下头去，他的双手没有动，石珠扣着木环的轨道，竟真的转了起来。

张楚衣默默地等着，没过一会儿，九颗珠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主似的，突然之间全数停止。

再看罗盘，停住的石珠默契地连成一条直线，两人抬头对视一眼，目光一致地移向石珠所指的方向——

——珠子连成的斜线，不偏不倚地指向房间的正门。

“在……”

眼前突然一晃，青石还没来及说什么，张楚衣已掠出门外。

时值寒秋，正门一开，夜晚的冷风呼地涌进房间，把屋里好不容易积起的暖意冲荡殆尽，青石皱了皱眉，拿着罗盘追出门

去，只见张楚衣站在满院的月光里，手里提着长剑，眼睛却盯着南面的方向。

青石环顾四周，院子里再无别人，不由疑道：“怎么了？”

张楚衣无奈道：“跑了。”

青石惊讶道：“它刚才就在门口么？”

“是，”张楚衣走回来道，“我只看到一个影子往南面去了，要不然……用罗盘再试试。”

青石忙抬起手上的木盘，石珠哗哗地又转起来，这次果然停在了南面的方向。

“要去追么？”青石抬头问道。

张楚衣点点头，想了一想，伸手把青石手上的罗盘拿了回来。

青石一愣，眯起眼道：“不给我玩了么？”

张楚衣轻轻一笑，用罗盘轻轻敲一下他的头顶，道：“我去追。”

话音刚落，没曾想青石突然伸手，捉住了敲在自己头顶的罗盘，张楚衣没有防备，只能愣愣地看着罗盘被夺回去：

“……怎么”

青石攥着罗盘笑道：“我也要去。”

张楚衣摇头道：“外面太冷了，你去睡吧。”

夜半三更，中秋露重，漆黑的夜色衬上霜似的月光，一阵阵地透着萧瑟。这样的天气，人在外面呆的越久，就越是觉得寒

气浓烈。

青石笑道：“我是鬼仙，觉不着冷。”

罗盘一回到青石手上，石珠哗啦啦地又排成指向南方的线。

“还在那边，一起去。”见张楚衣没有反应，少年不依不饶地又说了一遍。

张楚衣无奈笑道：“好，那就一起去。”

****

虽然那些诸如屋顶院墙一类的路线追起来更快，但是考虑到夜深人静，为了不惊动熟睡的兰家人，张楚衣尽量绕过院落房

屋，沿着普通的小径追，等到追了一段时间，发现继续绕路实在太远，这才决定越墙而走。

这追的路程并不近，之一会儿的功夫，两颊就被风割得隐隐作痛，张楚衣觉得是时候了，于是在一座院落的墙根下停住，

似笑非笑地看向身边。

他不让青石跟着，一方面是担心他怕冷，但另一方面的问题是他更在意的——

青石低着头，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不是半个身子倚住张楚衣，恐怕早就坐到地上去了。

他这个什么都没练过的少爷身板，无论如何都是追不上张楚衣的，这一路跑过来，能跑到现在完全是靠毅力苦撑，再这么

一停，腿上顿时没了力气。

张楚衣一边扯起他的胳膊让他站稳，一边轻笑道：“早说过不要跟来。”

青石喘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竟还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你……你跑得……可真快……”

张楚衣笑道：“我如果不是拖着你，得比这还快。”

青石摆摆手，把罗盘按在张楚衣胸前，断断续续道：“那……我还是……回去吧……”

张楚衣早猜到会这样，故意问道：“你不想继续追了？”

青石摇摇头，为难道：“当然想，但是腿……动不了了。”

其实张楚衣早就替他想出办法了：

“你怎么现在又忘了你是鬼仙了？”

青石抬起头来，一脸茫然道：“没忘……”

张楚衣叹了口气道：“你明明会飞，怎么还拼命地跟着我跑？”

“啊……对！”

青石恍然大悟，双脚轻轻一点地面，悠悠腾起一段高度，双脚这么悬着，也不担心站不住的问题了。

“……不过你还是得拉着我，”青石虽说是飘起来了，仍旧不放心，“我觉得我飞得都没有你跑得快。”

“那是自然。”

张楚衣本来也没指望青石能飞多快，但是青石既然双脚离地了，自己终于可以不用担心他会摔倒，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

拉着他跑了。

——而且接下来的飞檐走壁，不会飞也不行的吧。

带着青石轻轻一跃，纵上院墙，紧接着又沿着一道道屋檐穿过整个院落，青石似乎觉得这样上上下下很有意思，不但重又

找回了精神，反而比原先更加兴奋了，指着前方的另一座房屋道：

“那个你跳的上去么？”

“……能从下面走的就不用上去了。”

那座房子旁边明明有条大路，张楚衣才不会为了有趣而去上房顶，他从屋门前疾速掠过，青石反应不及，被一阵风吹得睁

不开眼睛，张楚衣有所察觉，身形顿了一顿，将青石挡在身后道：

“你别说话，跟上就是。”

“哦……”张楚衣把拖着他的手换到另一边，虽说替青石挡住了冷风，青石也看不到前面的路了，失去了感叹的源泉，少

年干脆缩在张楚衣背后用另一只手晃起罗盘，刚晃了两下，突然发现罗盘上的石珠又规则地动了起来。

“楚衣？”青石慌忙把罗盘伸到他眼前，“方向变了！”

张楚衣余光扫了一眼他举过来的的罗盘，九颗石珠斜斜转开，正朝着西南的方向移动。

“……变了？”

张楚衣猛地停下脚步，青石反应不及，砰地一声撞到了他身上。

罗盘上的石珠没有像往常那样停下，而是一致而又缓慢地继续向右滚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追赶的目标会改变方向，但既然石珠的角度改变得如此明显，可见对方离自己不远了。

“疼……”

听到青石的自言自语，张楚衣回过身，笑着伸手压上他的额头：“你是撞在我身上，能有多疼？”

青石愣了一下，继而笑道：“这样好多啦。”

张楚衣皱起眉，他没别的感觉，只觉得手心触到的青石的地方冰冷冰冷的。

没有一丝暖热的温度，几乎和身处的夜晚一样冷。

——怎么会这么凉的？

——因为不是活人嘛。

张楚衣刚想开口，脑中已经主动蹦出了回答。

虽然如此，他仍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不冷吗？”

“……不冷，”青石迟疑了一下，拨开他的手笑道，“好了，不疼了。”

张楚衣有些怀疑，却想不出怎么问才好。

“不追了吗？”青石又问。

“等一下，”张楚衣指了指罗盘，“等珠子停下来。”

话音一落，九颗石珠刚巧停了。

方向不再是正南，反而更接近西面，两人盯着罗盘看了一会儿，迟疑着同时道：

“……难道是橘林？”

说到橘林，就想到叶橘。

青石道：“如果那是个妖怪，你说他经过橘林的时候会不会被叶橘抓到？”

张楚衣笑着摇头，他深知那个道行才一百多年的小橘仙，除了和橘子树说说话之外没有其他的本事。

青石点点头，深以为意道：“也是，叶橘肯定在睡觉，被当做人质劫持还差不多。”

12.无功返

张楚衣倒不关心叶橘如何如何，他只想知道他们追逐的目标为什么会改变方向。

自己冲出门去时，那人影应当是早有防备，不然不会逃得如此之快，可既然早有防备，难道不会事先想好逃走的路线？

一路想着这个，张楚衣和青石寻路追入了橘园。

夜晚的橘园空荡荡的，有些阴森。

飕飕的冷风自不必说，守园的人也不知到哪里偷懒去了，偌大的橘园，暗色的树影绰绰，月光被林中的橘树遮了大半，且

望不到一个人影。

张楚衣跑在前面，青石一边紧随其后，一边目不转睛盯着手上的罗盘，石珠一动不动地指向正前方，眼看进橘园有一会儿

的功夫了，青石探头向远处望去，棵棵树木都伫立不动，因为林中缺少月光，于是只能黑压压地直立着，萧索寒风一起，

沙沙声响成一片。

青石忍不住道：“在这种地方过夜，还挺吓人的。”

张楚衣笑道：“你本身就是鬼，对你来说吓人有什么可怕？”

青石眨眨眼道：“我虽然是鬼，但是不会吓人。”

再抬头看一眼，已经依稀望见那棵仙橘树的剪影，因为是园中最高的树，离得多远都看着显眼。

青石于是又道：“叶橘天天在这种地方睡觉，难怪脾气不好。”

张楚衣轻笑一声，还没来及答话，突然看到前方林中多了个影子，右手下意识扶上剑柄，脚步也放缓下来，但还未等他走

至近旁，就已听见第三个人道：“你说谁脾气不好？”

张楚衣愣神的功夫，也够他走近看清那人影的脸了。

叶橘此刻正挂着一脸的不满，双手环臂，笔直地站在一棵树下。

张楚衣虽然惊讶，却没有回应叶橘的出现，他握着剑停下，不动声色地将四周扫视一遍，确认了没有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

，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在自己环视四周的时候，青石早已走前几步，讶异地对叶橘道：“你怎么在这里？”

叶橘反问道：“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青石道：“你应该在你那棵树下面。”

叶橘抿嘴道：“谁规定我一定要在自己那棵树下面了，天太冷了，我当然要找个没风的地方睡觉。”

张楚衣没说话，他扫了一眼青石手上的罗盘，石珠仍旧指着正前方。

青石道：“所以你在这里睡觉？”

叶橘随即道：“对，可是你们把我吵醒了。”

青石看他一脸凛然，无奈摊手道：“我们也没发出多大的声音，只能怪你睡得不实。”

叶橘没反驳，接着道：“你们不许大半夜来这里吵我睡觉，快点走！”

张楚衣皱了皱眉，开口道：“叶橘，你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他突然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青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叶橘也愣了一下，疑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张楚衣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叶橘罢了，看着两人一脸迷茫地盯着自己，只好道：“随便问问，你说了我们就走。”

叶橘无奈道：“涂昔先生给取的，我没说过吗？”

……是叶橘本人。罗盘仍旧指着正前方，张楚衣忍不住朝远处望去，目光越过面前的叶橘，只能隐约看到那棵高大的仙橘

树。

“那我们就走了。”

张楚衣也不废话，拉起青石要继续向前走，叶橘却立刻道：“你们不许往里走，只能往外走。”

这句话有些奇怪，张楚衣的心中本能地警惕起来，他把目光转回叶橘身上，后者反而更加气盛地回瞪过来。

青石疑道：“为什么？”

叶橘道：“反正只要有人在这园子里叽叽喳喳，我就能听见。”

叶橘嘴上回答着张楚衣的话，眼睛却还是不甘示弱地瞪着张楚衣。

张楚衣微微一笑，平和道：“既如此，你可见过什么别的人进了橘园？”

叶橘摇头道：“没有。”

“你确定？”

“当然没有。”

青石突然道：“你平常睡得可好？”

叶橘皱眉道：“你又没头没脑地问些什么？我平常都睡得挺好的。”

青石失望道：“我以为你平常都睡不好，那样的话今天晚上睡不好也没关系。”

叶橘当即反手从树上抄下一样东西，迎面狠丢过来道：“赶快走！”

张楚衣从容伸手，接下叶橘丢向青石的凶器，笑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走。”

青石一愣，举起罗盘道：“可是我们还没追到呢！”

“算了。”张楚衣拍拍他的肩，调转了方向。

青石不情愿地被张楚衣拉着转身，他一转身，罗盘上的石珠哗啦啦地指向了身后。

声音提醒了张楚衣，于是他又把罗盘从青石手里拿了回来。

青石不甘地跟在张楚衣后面，走得直到看不见了叶橘身影，才终于开口道：“为什么担心吵到他？反正他最近心情好得很

，稍微影响一下不会怎么样的。”

张楚衣摇头笑道：“他才不是因为睡不好，而是根本不想让我们进去。”

青石惊异道：“为什么？”

“因为他不让我们往前走的理由是：我们只要在橘园里，他就能听见。”

青石疑道：“那么说来，他听不到？”

张楚衣失笑道：“他怎么能听到？他是橘仙，又不是土地神。”

“哦……”青石看了张楚衣一会儿，不知怎地竟没有回应，反而微微低下了头。

张楚衣觉得奇怪，忍不住道：“怎么了？”

青石想了想，迟疑道：“他既然说谎，你为什么不揭穿他？”

张楚衣淡笑道：“如果是他想隐瞒，自然不怕找不到。”

虽然不知道到底想要杀自己的人是谁，但既然叶橘想要隐瞒，就说明他的确藏在橘园里。

能让叶橘帮忙，至少是叶橘认识的人，而最糟的情况是——

——叶橘是同伙……？

想想叶橘那个性，多不济的人才选他做同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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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这么一阵，最终无功而返，重新回到住处之后，已经快到四更天了。

一进到院子里就感觉到有些困，张楚衣于是对青石道：“天不早了，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