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橘想了想，皱眉道：“心情不好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现在，他们老是给我烧鸡，我就很不高兴，被他吃了我就更不高

兴了。”

青石抬头道：“你又不喜欢吃，还不让别人吃？”

叶橘的话其实有些道理，叶橘既然是天生仙橘，灵性定是不少，被一些事情扰了心神，让仙橘无法结果确是有可能的。

……可是因为这种小事而影响到仙橘树结果也太勉强了些。张楚衣虽然在心里默默反驳，但也觉得顺着他的意思来也许能

让他高兴些，因道：“我回去告诉兰家一声，不让他们再送烧鸡来，你看可好？”

听到张楚衣这么说，叶橘迟疑着点了点头，眉头却没有松开，张楚衣不由道：“你心情不好，是不是还因为别的事？”

叶橘指着不远处几株橘树道：“那边几棵树总是嘲笑我不会结橘子，所以我不高兴。”

……问题的难度突然大了很多。张楚衣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为难道：“可我不会跟他们说话。”

叶橘听罢皱眉道：“你连跟橘子树说话都不会？”

张楚衣苦笑道：“我没学过。”

叶橘不满道：“你真的是涂昔的徒弟么？连这个都没学过！”

张楚衣好脾气地笑笑，多少也理解了他的想法：叶橘虽然已经活了一百年，但这一百年几乎都是在橘园中度过的，恐怕以

为在这世上的橘子树和人是一样的了。

张楚衣没什么反应，反而是青石有些生气，瞥了一眼叶橘道：“哪有师父会教学那么无聊的东西！”

叶橘睁大眼睛，怒道：“你竟然说这无聊！”

“难道不是么？哪有人会跟橘子树说话！”

叶橘急了：“怎么没有！当然有！”

青石反驳道：“有也是快闲死了的人！”

张楚衣忍不住道：“你们大可不必为这种事吵架。”

“才不是……！”叶橘无视张楚衣的劝解，急得站了起来，白皙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才不是快闲死的人！才不是！”

不知道叶橘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张楚衣只好跟着站起来，见青石又欲反驳，委婉劝道：“青石，吃东西不要说话。”

青石一愣，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一双眼睛望向张楚衣：“我不吃了，我要跟他吵架。”

“好啊，吵就吵，你——”

“……都不许吵！”

张楚衣突然一声斥，叶橘和青石还没来及应声，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知被什么东西贴住了前额，似乎是一张纸，块头不小

，甚至挡住了视线。

——这是什么？

然而，应有的异口同声的质问情景却没有出现，两人愣在原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问题肯定出在贴在前额的这张纸上，张楚衣看着两人试图揭掉脸上的符纸，却都没有成功，于是放心道：“叶橘，乖乖坐

下。”

叶橘机械似的原地坐下。

“答应不吵架的话，我就把符纸撕下来，出尔反尔的话加贴一张，”张楚衣站在两人之间，“同意就点头。”

青石干脆点头，叶橘却是犹豫了很长一会儿，觉得耗下去没有什么意义，才终于同意。

张楚衣先揭下叶橘脸上的符纸，叶橘果然没有说话，只是气鼓鼓地瞪着他，好像更生气了。

张楚衣装作不见，回身揭掉青石脸上的符纸，青石失落地抿抿嘴唇，小声道：“你不向着我。”

张楚衣失笑道：“我向着你什么？”

青石垂眼道：“他怀疑你不是那个什么涂昔的徒弟，你也不生气。”

张楚衣一愣，摇头笑道：“你忘了？我们来找他是要干什么？”

“帮他结橘子，”青石脑子转得飞快，立刻领悟道，“他说心情不好结不出果子，我们就不能惹他生气？”

“差不多是这么个道理。”

青石又来了精神，热情道：“那我要道歉吗？我如果道歉他会不会心情变好？”

——你刚才真的在生他气吗？变脸竟然完全没有迟疑？

张楚衣忍住了没把想法问出来，轻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道歉自然最好。”

吵架的事情因为青石的主动道歉而宣告结束，虽然这主动有些廉价，但好歹也是道歉，叶橘虽不再追究，却依旧皱眉不语

。

张楚衣勤勤恳恳地再次把话题拉回原处：“我不会跟橘子树说话，有什么能帮你的？”

叶橘想了想，道：“我要把他们结的橘子都吃了。”

张楚衣明白了，五年不结橘子……大概是到了叛逆期？

“等到他们的橘子都成熟了，拿来给你做贡品。”张楚衣立刻道。

“好，”叶橘突然想到什么，双眼一亮，“对了，明天不要让他们拿烧鸡来了，我喜欢吃粽子。”

张楚衣一愣：“……粽子？”

“对，”叶橘点头道，“而且不要肉粽，我要蜜枣的。”

青石也不吃东西了，蹭到张楚衣旁边坐着，听到叶橘这么说，立刻道：“粽叶是五月的才有的。”

叶橘问：“……现在几月？”

“七月。”

“差两个月而已，你不是涂昔先生的徒弟吗？”叶橘毫不在意道，“难道弄不出粽子来？”

“……我只是他的徒弟而已，还不至于让粽叶在七月长出来。”张楚衣心想：他到底把涂昔师父当做什么了？

叶橘皱眉道：“那就是说你连粽子也包不出来？”

张楚衣笑道：“粽子可以包出来，一般人家都有端午留下的干粽叶，只不过没有五月的粽子好吃罢了。”

叶橘想了想，点头道：“那也凑活吧，好歹也是粽子，比烧鸡强多了。”

****

叶橘想吃粽子，自然不能对兰家明说，只能说是兰青石想吃，兰夫人一高兴，不但立刻叫家仆把家里晒的粽叶取出来泡上

，而且要亲自帮忙包粽子，不过，她包粽子却还把青石也拉到了院子里，要青石和她一起包。

午后的阳光还很充足，青石站在院子里看着水缸里泡的粽叶和江米，茫然道：“我不会啊。”

“现在学还不迟，都这么大了，连粽子都不会包怎么行？”兰夫人也不生气，从水中取出一张粽叶就要教儿子包粽子，虽

说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这种事情却也不含糊，很快扎出一个有棱有角的粽子出来，虽说粽叶的颜色有些暗了，放在手

里仍是漂亮得很。

青石看了一遍没有学会，转头看到张楚衣站在院门前束手旁观，不由道：“楚衣你也来学！”

兰夫人笑道：“张公子是客人，我们包粽子，怎么能让客人动手？”

青石愣了一愣，再看看张楚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来。

张楚衣见他有话要说，于是走进院笑道：“其实我也会的，客人若想动手，主人可不许拦。”

兰夫人摇头道：“青石的朋友都是这么不见外，张公子若有兴趣，自然不敢拦。”

“你会？”青石眼睛一亮，对兰夫人道，“既然楚衣会包粽子，就不用娘教了，娘你忙你的去吧！”

兰夫人眯眼笑道：“你这小子，想赶我走么？”

嘴上虽然这么说，手里却取了个盆将粽叶拿去了大半：“这些我交给下人去包，剩下的你来包，你好好学，不许贪玩，不

许都推给张公子！”

“那是当然！”

兰夫人叮嘱完儿子，又向张楚衣点点头，一个人出了院子。

张楚衣等到兰夫人走的没了影，才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青石眼睛望着院门，心不在焉道：“你是客人，我是主人呐。”

“什么？”

“……可是我不是主人啊。”青石转过头，犹豫道，“她也不是我娘。”

“……青石？”

“如果真的是主人就好了……”

对面的少年的双眼里透出罕有的失落，低头把手抻进水中搅了几下，小声道。

张楚衣走到跟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水里拉出来：

“教你包粽子吧，好不好？”

“嗯。”

9.贺子林

张楚衣虽然会包粽子，但是每年只包那么一回，并不可能十分熟练。青石现学现卖，虽然学得挺快，但要仔仔细细把一个

粽子包严实，用的时间比张楚衣还长。

等到两人拼死拼活地把所有的粽叶都包成粽子，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大功告成。”

西半边的天空还有些残存的暮色，院子里的光线已经暗了许多，张楚衣把最后一个粽子扔进竹篮里，没觉得有什么高兴，

反而被刑满释放的麻木感充斥，他伸了个懒腰，突然道：“我以后再也不吃粽子了。”

青石甩掉手上的水，揉着眼睛道：“好不容易包的，为什么不吃？”

张楚衣皱眉道：“我现在闭上眼睛都是粽子。”

站起来在院子里活动了几步，四肢终于又找回了些实感，他抬头看看迫近的夜色，叹了口气道：“我看来得去睡一觉。”

朝房间走出没几步，青石摇摇晃晃地也跟着站起来，疑道：“你不吃饭了？”

“吃晚饭再叫我。”

青石想了想道：“晚饭应该是吃粽子。”

“……别叫我了。”

****

原本只是有些累罢了，并没有太深的困意，张楚衣躺在床上想，既然还是傍晚，只小睡一会儿就够了。

可不知怎的，兹一睡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窗外已经一片明亮，应该是个平常的早晨。

因为是胡乱倒在床上的，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脱，张楚衣挣扎起身，却觉得身体比睡前更加疲惫，脑袋闷闷沉沉，手脚动起

来竟像灌了铅一般费力，

张楚衣坐在床上，缓了好久终于恢复过来，试着动了动手臂，算是找回了些精神。

有点不对劲。

感觉上不像是在床上睡了一觉，而像是被人打昏拖到郊外晾了一夜似的，只是包个粽子而已，自己怎么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吧？

“楚衣——”

张楚衣正在困惑，有人推开了房门。

“啊，醒了？醒了就起来吧，那棵橘子树肯定早就吵着嚷着要吃粽子。”

不敲门就进，这人是谁可想而知，青石看他醒了，说话也直截了当，张楚衣抬眼看他一眼，忍不住道：“我从昨天一直睡

到现在？”

青石一愣，点点头。

“……你还真不叫我起床啊。”

张楚衣默默检讨：对青石说话要注意，不然什么都会当真。

哪知道青石道：“我来叫过你，兰夫人一定要我叫你起来。”

张楚衣一愣，不由道：“我起了么？”

青石疑道：“你有没有起你自己不知道么？你没起啊”

张楚衣继续道：“你没把我叫起来？”

“怎么叫你都不醒啊，结果我还被骂了一顿呢。”青石一边说一边走近几步，看清了他的脸色，忍不住道：“你好像没太

有精神，睡太多了？”

“……不是，可能是太累了。”虽然怀疑这其中另有原因，但是张楚衣还是觉得不要太疑神疑鬼。

青石眨眨眼道：“你包粽子就累成这样？还不如我呢。”

张楚衣懒得跟他理论，随口道：“你睡的如何？”

青石干脆道：“不好。”

张楚衣一听他也说“不好”，忙问：“怎么个不好？”

青石道：“做了一晚上的梦。”

张楚衣警惕道：“梦到什么？”

“梦到包了一晚上粽子。”

“……”

张楚衣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那……的确挺不好的。”看青石一脸伤感，张楚衣只好接着应和道。

****

橘园还是老样子，仙橘树没有要开花的意思，叶橘还是双眉微皱一个人倚在树下，看见张楚衣和青石过来，也不像昨天那

样端正坐姿了，直接挥起手道：“你们有没有带粽子来？”

张楚衣把拿来装粽子的竹篮放到树下，疑道：“兰家没给你粽子么？”

“给了。”叶橘指指身边，张楚衣看过去，只看到两片粽叶。

“只给了两个，”叶橘一边继续开口，一边毫不客气地把竹篮拿到自己面前，拿起一个粽子就剥。

青石突然道：“红色线扎的粽子是我包的。”

叶橘看了他一眼，在竹篮里扒拉半天，把红色线的几个粽子堆到一起，抬头道：“我不吃你包的。”

“随便你。”青石也不生气，自己伸手拿走一个，自顾自地坐到一边剥了起来。

看着两人不算和平的和平相处，张楚衣无话可说，也从竹篮里拿出一个粽子来。

青石疑道：“你不是不吃粽子吗？”

张楚衣道：“我说话不算话。”

昨天包了一下午粽子，晚上还少吃了一顿饭，张楚衣饿的前胸贴后背，哪还管它是什么，能吃就行。

青石开心道：“太好了，我正想让你尝尝呢。”

三人坐在树下，粽子还没刚吃完一个，张楚衣突然听到有人远远地道：“青石！”

是个有些陌生的男声，张楚衣抬头望去，看到橘园的另一端有两个人影正朝这边过来，走在前面的青年脚步急促，只看一

身鲜亮绫衫便知不是普通身份，他身后的人快步紧跟，衣着较之朴素了些，似乎是与他随行的家仆。

那人急匆匆地冲到他们跟前，一把捉住青石的肩膀道：“青石！你真的没事了？”

被一个陌生人人突然扑过来问话，青石一脸迷茫，想想这两天也的确没见过他的脸，于是诚实道：“你是谁？”

那人先是一愣，却很快恍然道：“方才来的时候舅舅说了，你谁都不记得了，这竟是真的么？”

青石心虚地点头。

那人笑道：“无妨无妨，我是你表哥，你可记得？”

青石一向机灵，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随即把目光朝张楚衣投了过来。

那人看青石转头，也跟着他看过来，看到张楚衣坐在树下，立刻直起身拱手道：“这位就是救了青石的张公子吧？”

张楚衣点点头，礼貌问道：“阁下是？”

那人也跟着笑道：“不才贺子林，在兰家算是青石的表哥。”

青石还在那边莫名其妙地愣着，张楚衣只好客套回道：“久仰。”

贺子林继续笑道：“前日忙着生意去了外地，今天才来得及回来，回来就听说青石竟活了过来，真是如做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