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丘晋摇摇头，也站起来，坐到了许回秋的身边。“是我对不起你。太多太多的事情……”段丘晋顿了顿，却不说了，闭上眼睛，似是不知道自己的忏悔该从哪一件事情展开的好。“走吧，陪我去江边走走。”

两人并行在江边，南方的春天极为短暂，只是短短十余日，夏天的身影就已经快到了。午后，温湿的风拂过，带着初夏的味道让人非常放松。江边两人的暗无声息地散着步，或许是心里各有所思，或许是有些东西难以言表。

终于还是许回秋开了口，“顾老先生说的非常简单，只是让我从此以后离开段氏集团而已。”段丘晋终于止住了脚下的步子，看着江水。

“回秋……我。”

“丘晋，我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太不小心了。可是正辞毕竟是我的大学同学，四年……”许回秋仰着头，似是自己心里也非常挣扎的样子。

段丘晋转过身，把一只手搭在许回秋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许回秋也不闪避，迎着他的目光。似是过了好久，段丘晋才叹了口气，又说道，“回秋，这怎么能怪你？委屈你了。我……”

“丘晋，你不用自责，我已经想好了。我想自己来……”顿了顿，许回秋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我准备自己出来单干。虽然我的资料不足，阅历不足，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至于钱，我也再想办法……”

“什么？！”段丘晋猛然一愣，“真的？”

“嗯。老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想等等，也许这次还要谢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这样逼着，我也许还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许回秋微笑着回应段丘晋。

“回秋。你是在安慰我吗？又一次食言了，没能保护好你。”段丘晋低着头，自责地说道。

“怎么会？这确实是我一直的想法，更何况你从来都没有答应过我。又何来食言？如果你真的内疚的话，就帮帮我吧。不过我不想借用你的人脉，或许，你只是精神上支持我一下就行……”许回秋笑着说，江风吹动了他细碎的头发，脸上的笑竟让人觉得恍惚。

“嗯。我帮你……我入股好不好……”段丘晋伸出手附在了许回秋放在江岸围栏上的手，这是自从上次两人床笫之事后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许回秋明显一怔，却也没有拒绝，转过脸来，对着他了然地笑了笑。

“可是，我可不太会做账目，我的帐你要是看不懂怎么办？”淡淡地说起，许回秋像是开玩笑一般。

“如果你心情好，就说给我听。”段丘晋也笑了笑，“一切随你，我只负责……负责做你的后盾。”气氛竟一下子变得轻松。

“丘晋，为什么这样帮我？拿你的钱资助我，怕是那些股东知道了，这事儿又不会轻易作罢。”许回秋略有犹豫地回问到。

“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这样做？”段丘晋目光坚定地看着许回秋。

“是。”许回秋同样回以坚定的答复。

“既然你想，就别管那么多了。再怎么说，我是老大，老大自然有老大的办法！”段丘晋笑着说，自信满满的样子竟有了多年前莽撞的影子。许回秋只是浅浅笑了笑，便又恢复了一惯的表情。

为什么现在，连笑一下都觉得那样的疲累？

夜深，许回秋睡在宽敞的卧室里，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始终没有停息。从刚刚许回秋准备睡觉的时候，段丘晋便开始翻箱倒柜。许回秋问他要找什么，他倒也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公司里的股东怀疑许回秋，所以他现在在搜查所谓的丢失的文件。

“如果找到了怎么办？你还是不相信我。”许回秋淡然地说着，没有任何的情感色彩。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所有的感情似乎也变成了这样的淡漠，无关紧要，不喜亦不悲。尤其是自从明语出现后，所有的曾经的那些辨驳不清的感情，不论是恨还是爱都被冲淡了好多好多，大概，是因为看得透，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吧。

“回秋，一定找不到的。”蹲在书柜前的人语气坚定地回复。

“既然那么肯定找不到失踪的文件，为什么还是一定要找？”为什么明明心里那么怀疑，却还要佯装相信？许回秋没再等待他的答案，径直走近了卧室。

也不知道过了几时，外面终于消停了，许回秋终究还是起了身，打开门。客厅昏暗地灯光下，段丘晋坐在沙发上，倒看不出有几分颓废。听得楼上的声音，段丘晋也抬头看了过来，脸上竟有几分喜悦，“我说吧，没找到。”

“你也许应该来卧室找找。”许回秋站在卧室的门口等着段丘晋上来。段丘晋倒也漫步走了上来。

“回秋，我没有不相信你。”段丘晋站在许回秋的身前，注视着他的双目，诚恳地说道。许回秋依旧没有答话，段丘晋便走近了卧室。许回秋跟在他的身后。

“你要找便找吧，我先出去。”说完许回秋便转身准备出去，段丘晋却猛然抓住他的手。

“别走。”是有多久自己没有一个呆在这个房间里过？段丘晋不知道此时自己看着许回秋的眼神竟是祈求一般。之前的寂寞和痛苦太钻心，竟是现在回忆起来也是一阵心痛后怕。“别走……”那回荡在心头千百次的名字又一次次地冲击着段丘晋的头脑。手上稍微一用力，身边的人就已经扑到了自己的怀里。

“咳……”许回秋一时没法适应猛然而来的力度，不住地轻咳了一声。

段丘晋放开手上的力度，用手撑起许回秋，再经不起四目相对，段丘晋已经把唇凑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次日许回秋的辞呈递了上来，众人倒也无话可说。望着旁边空无一人的助理办公室，段丘晋心里竟也有些莫名的空落。即使你再想珍视的东西，也只能到你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东西的真正价值所在。就像以前，一墙之隔的许回秋。现在自己心里的失落，还是远远大于了昨晚的预料。

“董事长？”门外有人敲门，玻璃门外的身影一看便知是顾城岳。段丘晋应了一声请进，顾城岳便走了进来。“董事长，这个数目并不算多，把让分担到其他账目下，倒也可以勉强蒙混过关。不知道您是否满意。”顾城岳递上两份账目。“这份是原来的，这份是修改过后的。”

段丘晋随意翻开看了看，果然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很好。想不到城岳你还有这个天赋……”这样的说法，顾城岳也听不出是夸奖还是猜忌，只能点点头，不做声。“谢谢你了。”末了，段丘晋还是说了一句。

“董事长，”顾城岳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声，“我只是不明白，这公司，您只要吩咐一声，自然可以支配任何账务，又何必在账上做一些手脚。况且这样的手脚，虽然乍看可以蒙混过关，但是细究的话，还是纸包不住火。”

“这个我自然有安排。”段丘晋笑了笑并不打算做多的解释。顾城岳也只得点点头，退了出去。他走的时候不经意地往对面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不知道二哥现在怎么样。

而此时的许回秋也并没有闲下来，自打决定以自己开公司为由来为李明语筹钱的时候便也开始自己的计划与安排。既然明语需要钱需要的紧急，那么自己也不能再把这件事情耽搁了。恰好这几天偶尔让他看到，郊外的不远处又一个正要出手的厂房。做普通的玩具生意，但是现在经济不紧气，却也无力支撑了，正要转手。

许回秋隔天便去那里调查了一番。果然可以考虑。首先是这个厂子在城郊，离最近的繁华的闹市区至少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更不用说是段丘晋那里了。这样也方便他在这边做手脚。二来，这急着要转手的厂子，实际有四五个车间，占地面积还是非常广阔的，但是，因为后期的经济萧条，也只有一个车间用作生产，这便有了假象可以制作出来。

许回秋并未犹豫多时，便和那老板商定好了。次日秘密地邀了李明语一道过来，说清楚了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原来，这几天他偷改账目是为了你……”说出这话的时候，李明语竟是伤心的有些愤怒。“哥，你现在和段丘晋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肯为你做到这一步？难道他也知道你是……？！”

“他不知道。”许回秋非常肯定地答道，其实不是他有什么证据，只是他怕，如果段丘晋知道了……他不敢去想。这一次，他是许回秋，跟段丘晋毫无瓜葛，不能再被任何东西牵绊了。

“可是，如果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愿意什么都为你去做？哥，他私自修改公司的账目，这可是一个公司最大的忌讳！”怪不得，段丘晋作为董事长不直接去拨款，而是修改账目，若是股东们知道这钱是挪给许回秋用，大概这次也绝对不会放过二哥了吧，这款款深情倒是让人动容的想吐！！

“……”顿了许久，许回秋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哥，如果他不知道你是李明言，但是却依旧愿意为你做这些，那当初李明言在他心里又算什么……如果他知道你是李明言，却只字不提当年的仇恨，只是愿意做这样的一些事情来弥补，那他算得上是男人吗？！”李明语手头捏地紧紧的，恨意无以复加。

“明语……”许回秋定顿了许久，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明语的两句话直戳要害，是啊，这也是他一直不敢去想，也逼迫自己不去想的问题。终究叹气了一句，“明语，不管他爱不爱李明言，跟我都已经没有关系了不是吗？我们现在要筹钱。”许回秋的声音很低沉，极力压抑着的痛苦让李明语看了忍不住去心疼。的确，现在诸多事务摆在眼前，能拿到钱才是最关键的，的确不应该去顾什么小节，更何况，他也不想这样去逼迫自己的哥哥。

李明语叹了口气，别过头去，终究担心大过了恼怒，语气已然软了下来，问道，“哥，但是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毕竟以一个工厂来制造一个骗局，那么漏洞自然也多了。若是被发现，那就何止是功亏一篑？！

许回秋也收过神思答道，“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这里地方比较偏僻公司的事务也比较多，段丘晋应该不会经常过来。至于账目上的问题，我会做一些处理。”

又在心里筹划一会儿，许回秋继续说道。“明语，既然段丘晋让你在公司的账目上做手脚，那必然是信得过你。如果哪天他对你坦白了钱是用在我的身上，你要记得去建议他查我的帐。”

“为什么？！哥！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有危险？！”李明语有些难以置信。

“明语。我们这样的一些秘密行动，难免会有遗漏的把柄被人抓到，段丘晋就像是在做一道选择题一样，周围每一个人都是他选项。那么，对于两个完全相反的选项，他一定会排除一个。”许回秋解释道。

“所以之前也是顾善文突然倒戈相向，也是你和大哥的安排？”李明语问道。

“是啊。他算是股东里地位最高了的，如果他不先出来针对我，那么要后来要救我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以这样的借口离职来单干是最好的。更何况这样的话，段丘晋还欠他顾善文一个人情，对你自然是更有利的。”

“可是哥，如果真因为我的某句话，而让你……我死也不会放过自己的！”李明语低着头，咬着下唇狠狠地说道。

“明语，就算你不说，他身边的其他人也会说。至于我会不会有危险，暂且听天由命吧。”许回秋笑了笑，现在心里的这份淡然倒也让自己轻松了不少。墓边的老人给了他五年的时间，现在看来，大概是用不上了。或许剩下的几年还可以换来其他好处也说不定，比如，下一世，做一个地地道道的正常人或者做一株花草也行。呵……

“哥！”看着许回秋脸上洋溢出的微笑，李明语突然有些后怕，阳光下这样的笑为什么竟会有一种绝望的超脱的感觉。“哥，等这件事完了以后……你和我……”

“许先生顾先生，不知道你们看好了没有啊！厂长请你们去办公室把细节的事情再谈一下！”一个工人从身后跑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许回秋再次环顾了一周，又看了看李明语，两人点点头示意答应，便随着工人一起去了办公室。

一周后，许回秋拿着这一周的劳碌的成果给段丘晋看，并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段丘晋倒也没有说什么，即使心里的觉得这样的起步有些勉强，终究还是鼓励占了上风。

“这周都来来回回的跑，也不累？”段丘晋端了一杯蜂蜜水放到他的面前，“嗓子都哑了，喝点儿水润一润。”

许回秋端着水，一口咽下，果然是渴了。喝完放下水杯，又继续对着电脑把自己的计划讲给段丘晋听。段丘晋微笑着继续看，手自然地搭在许回秋的肩头。他脸上激动的笑容，是标准的刚出社会的青年终于有了一桩大买卖时候应有的表情，那么努力地迫切地证实自己的实力。

可是，段丘晋抚了抚他的侧耳的碎发，为什么就觉得这样的场景那么的相似，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的一副派头，强拉明言听他的计划，那看似完美的计划，却是他设置的第一个陷阱。忆及过去，眼前的景象竟有些不真实了。

“怎么样？”许回秋激动地问。段丘晋笑了笑，点点头，“很好。”

“你都没认真听吧。”许回秋有些不悦。

“听了。真的很好，只是觉得你这样太幸苦了。”段丘晋怜惜地看着许回秋，因为说话太久的缘故，嘴唇都已经皴裂的许多。段丘晋有些心疼，自然地凑过去，轻舔过他的唇，细细的麻苏感让许回秋一下定在了那里。

如果他不知道你是李明言，那么之前的李明言算什么？如果他知道你是李明言，那么他现在是还在渴望着重新开始吗？！

彼时李明语的话又回荡在耳畔。许回秋猛地推开段丘晋，心里砰砰跳的厉害。二选一的答案，每一个都可以把他的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再刺痛到血流不止。

“咳咳。”许回秋轻咳一声，缓了缓自己的神色。

“怎么了？”段丘晋担心地问，“我再去给你拿点蜂蜜水。”

“不用了，”恢复过来的许回秋笑了笑，摇摇头，“我比较想听你的意见，或者建议。下周就要正式开工了。那边的厂房里我腾出一间屋子，打算工作日就住在那里，所以只能周末再见到你了。”许回秋说着关上了电脑，正襟危坐等待着段丘晋的意见。

“你要？……搬出去？”段丘晋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前半句话。

“嗯？……是啊。这样跑来跑去好麻烦，而且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许回秋的解释完全合乎情理，段丘晋也无理反驳。有些怅然若失地点点头。

“一个人在住的时候，要小心一些。”段丘晋说罢便把许回秋揽在怀里，似有些不舍。

“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住。早就习惯了。”许回秋便也不拒绝，任由他揽着。过了许久后，他才幽幽地说道，“丘晋，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