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拿起放在一边的蜡烛,和小成上前去看看怎么回事。
琮琮流动的水面倒映着摇曳的烛光,在这漆黑寂静的洞窟中显得有些诡异。
但是一根蜡烛的光芒实在是太微弱了,照在水面上,就像是镜子一样完全反射了回来,水底下有什么根本看不清楚。
小成见看不真切,便把他手中的那根蜡烛也点亮了。
水面没有动静,我们弯下腰,借着烛光,终于看到了水里的东西。
在不知深浅的水中,游弋着几尾银白色接近透明的小鱼,它在快速游动的时候,身上的鱼鳞还映着烛火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不过它们的眼睛长得很怪,似乎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膜,乍一看去,好像没有长着眼睛似的。
我和小成顿时松了口气。
小顾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神经变得脆弱而敏感了。当她听到我们说是些可爱的小银鱼时,煞白的脸色和激动的情绪仍旧过了很久才逐渐平复。
再来几次这样的惊吓,实在不知道她会不会崩溃。我心里暗自担心。
喝过水后,肚子里似乎开始感觉有些饿了。
我看了看手中已经烧过三分之二的蜡烛,不敢停留太长时间。于是看清方向后,三个人再度顺着水流往下走。
当我手中蜡烛已所剩无几时,便叫身后的小成把他留着的那大半根蜡烛拿出来接火。
小成拿出蜡烛点亮之后,换了我的位置走在最前边,我则留在了最后。
“注意脚下,前边都是又湿又滑的石头。”小成不时地侧过身子提醒我们。
我见小顾几次险些滑倒,连忙抓着她的手扶了一把。
走出一段后,小成刚转身给我们照明时,突然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烛光“忽”地一声熄灭,四周顿时陷入浓浓的漆黑。而他手中那一点星火般微弱的光芒则紧伴随着“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你怎么啦?”我急忙问小成。
“好像……踩到坑洞里了。”他似乎在黑暗中挣扎着要爬起来:“蜡烛不知掉哪儿去,你来找找。”
我手中的蜡烛几分钟前已经烧完了,只好划了根火柴。
只见前边是一片坑坑洼洼的岩石地面,在他脚下不远处,大大小小布满了无数不知深浅的坑洞。
我没等手上的火柴烧完,又划了一根,借着火柴的光线找了找,结果如是三次都没能见到那根从小成手里跌出去的蜡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火柴扛不住多久的,这些坑洞也很危险,谁知道是不是无底洞呢?
“对不起……”小成歉疚地看着我们。
小顾和他对望了一眼,也盯着我看,完全没了主意。
手中的火柴再次熄灭,眼中一片漆黑。
除了旁边汨汨流动的泉水,就似乎只有三个人“怦怦怦怦”的心跳声了……
“怎么办?”小顾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没有蜡烛,那还有没有什么可以点火的东西来代替?
难道撕衣服?
我一急,就去抓脑袋。当手指触及什么东西时,这才想起一样东西!八十七
草帽!对了!
我们身上还有三顶草帽呢!
这种草帽是用稻杆苇杆等几种草茎晒干编织在一起的,一圈一圈拆开之后就是十米左右的草条。
事不宜迟!我立即把自己的草帽摘了下来,然后让小成划亮火柴。
他俩见到我在拆草帽还一时没能弄清楚我要做什么,直到我扯下长长的一段草缏时,才明白过来。
金黄色的火光映亮了三个人的面容,也点亮了最后的希望。
借着草缏上的火光,我们小心地避过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坑洞,继续顺着泉水河流往前走。
摸索了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却绝望了……
因为水流并未如我们所想的将我们带到洞口,而是飞泻着冲下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洞之中。
我尝试用一小截草缏点着之后扔下这个洞里,但火光闪烁了十几秒后被冲下去的水花浇灭,并未见到这个洞的底部。
草帽都拆光了,手上的草缏也只剩下不到两米……
我们在旁边找了块大石头,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小顾在轻轻地啜泣着,小成则在一边安慰她。
我知道我们走出去的希望不大了,想安慰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靠着石头躺了下来。
“是我不好,不应该提议来这里的……”我心里实在是愧疚万分。
他俩没说什么,只有小顾依旧在抹着眼泪。
******
在最后的一小截草缏也烧完之后,我们的眼前再度陷入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小顾低声地哭泣着问。
“我想会吧,因为如果我们在周一没能回去,村子里的人一定会知道的,到时他们会派人找咱们的。”我叹了口气。
至于能不能在我们还活着的情况下找到,这就无法保证了。这句话我没说出来。
这里虽然没有粮食,但幸亏还有可饮用的泉水,估计撑个两三天还是可以的。
小顾听我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你们饿吗?我包里带有几块蕃薯干。”小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摸索着她身上的小背包。
我的肚子早已经饿了,小成只怕也一样。
小顾带的地瓜干只有七、八块,但都挺大块,而且这个东西也还能顶顶肚子,我们不敢一下都吃完了,于是每个只拿了一根慢慢地嚼着,渴了就喝几捧泉水。
但是我们很快发觉到了:这泉水虽然清甜,但是太冷了,喝到肚子里越发感觉饿得发慌。
“少喝点水。”小成忽然说:“我听老人们说过,山泉水的水性一般都比较寒凉,我们会越喝越饿的。”
我虽然不知道这话是否有道理,但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还是有这个可能性的。
现在外边估计天色已经黑了,而我们煎熬的恶梦现在才刚开始。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盼着有人早点发觉到我们的失踪,能早点儿派人救我们出去。
“说说话吧,这里太安静了,我……我有些害怕。”小顾低声说。
说什么呢?
其实我现在根本不想说话,虽然刚才已经吃了根地瓜干,肚子里也装满了水,但是那种饥饿感还是非常的强烈……
“那就说说我们出去之后想干什么吧。”小成先开了口。
“吃东西!我现在饿极了,真想有只煮熟的鸡放在面前……”小顾说着说着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啊!能换个话题吗?”我的肚子毫不客气地发出“咕咕”声表示支持我的抗议。
小成也笑了笑:“那就说说看,你们现在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我现在最想见的人是我妈妈,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她了,暑假我想回去看看她们……”小顾低低地说着,但随即又开始啜泣。
小成连忙安慰了她几句,跟着叹了口气:“发觉平常话题挺多的,但现在好像什么话都说不上了。”
饿着肚子迷失在这黑暗的洞穴里,如果还有兴趣扯三道四那才是脑子出毛病了!
“余敦,你呢?你现在心里边最想的人是谁?”他俩见我一直不怎么吭气,便问我。
最想的人是谁?我一愣。
在这一片漆黑的世界里,还没等我想好自己应该想谁时,那张胖胖的笑脸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
“是……是我外婆。”撒谎就撒谎吧,反正他们也见不到我的表情。
你会不会来救我们?
此刻的你,在做着什么……
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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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只怕是这世界上最能消磨意志的事情。
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等待,都让人难以忍受……
胖子,你怎么还不来?
除了黑暗、等待,还有一件事情让人难以忍受,那就是饥饿……
从我们进洞到现在,或许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又或许只是几个小时。而我们现在能做的事,就只是躺着不动,保持体力以及对抗饥饿。
小顾没过一会就问我们:“现在大概是什么时候了?”
如是七、八次后,我终于忍不住制止她这种行为。
其实我也知道她比我们更觉得难捱,因为她几乎每十分钟就问我们一次。
迷迷糊糊地,三个人都陆续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都陆续被各自紧绷的神经和难以忍受的饥饿所惊醒。而惊醒之后又只能籍着相互的问候来各安其心,重新逼迫自己入睡。
从来没有做过如此长的恶梦,也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样,让我觉得睡觉是如此恶心的一件事情。
我们在黑暗中度过的,似乎是一整个年头,甚至是几个年头……
手表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因为我已经分不清楚它的时针转了几圈,外边应该是白天还是黑夜……
小顾所带的蕃薯干早已在几个小时或是十几个小时前就吃完了,按理说,我们应该会感觉更加的饥饿,但是我没有。
我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
“会不会他们已经来找过我们了,但是没找到这儿来?”小顾低声问。
“应该不会吧。”小成虽然想安慰她,但是我们都听得出来,他自己也根本无法肯定。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正当我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时,有人推了推我:“你们看!”
在这数不清的黑暗时光里,她的一惊一乍我和小成早已习惯,我睁开双眼,朦胧中看见了她伸手指着的方向。
是一道非常微弱的亮光!
如果不是因为在这黑暗中停留得太久,眼睛早已变得极度敏感,我想,或许我们根本无法发现那一圈如此微弱的光亮。
耳边开始传来细微的呼唤声,但这个声音在溶洞中来回激荡回复,无法听得清楚是在喊什么。
“一定是有人来救我们了!”我和小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时,小顾就已经开始哭了。
会是胖子吗?
天知道此时此刻我是多么的想见到他!
如果来的真是他,我只怕会忍不住当场抱着他痛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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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呼唤声在耳边清晰地响起的那一刻,当远处几个模糊的身影进入视线时,我从包里掏出了最后的两根火柴,颤抖着双手,点亮了……
与此同时,我仿佛在自己手上这跳动的火光中看见了——胖子的身影……八十八
参加搜救的人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多。
不仅三个村的村长带人来了,还有哨站的几名士兵也都参与了这次搜救行动。
在吃过三个包子,喝下半瓶水后,身上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一些,人也比之前要精神了许多。
只是当我看清楚了来搜救的人群中并没有胖子的身影时,心中实在是有着说不出的失望。
“现在怎么样?”王易目光闪烁,用充满关怀的语气问我:“感觉好些了没有?”
我默然点头,问他:“你们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你们没去上课,学生们找了村里的大人,然后村长就发散大家来找你们,还找到水库那边去了,”王易笑了笑:“所以我们也派了几个人来这边帮忙寻找你们的下落。”
“哦,原来是这样,多亏你们了。”我想了想,又问:“他……我表哥怎么没来?”
“营长他……”王易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回答说:“这两天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来找他,营长今天说要带她出县城吃饭,估计晚点会回来吧。”
他稍稍停顿,又补充了一句:“到时我会叫他来看你的,你放心好了。”
“哦。”我笑了笑,鼻尖处已是一片酸楚。
轻轻转过头去假装整理衣衫,用手背将眼中的泪水擦去,没再说什么。
当我们被搀扶着出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站在洞口处,看着西天绚烂锦簇的夕霞,我和小成、小顾有如重获新生。
小顾忍不住又哭了,我和小成则是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相互会心一笑。
考虑到小顾老师的情绪和各自的身体状况,所以我们决定第二天停课以作休养。
回村的当晚,胖子并未如王易所说的过来探望我。
******
第二天,从清晨,到日落,再到夜幕降临。
在这一整天里,胖子依然没有出现。
看着表上的时针慢慢地划向十二点,我熄了灯、上床睡觉。
后天就是端午节了。
我忽然想起了大舅、兴子和志强他们,想起了外婆家那片水连天、天接水的芦苇荡,那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振翅高飞在芦花丛中鸣叫着的野鸭,还有在开满荷花的池边停泊着的那弯小木船……
我想回去了……
等学生考完试就回去吧!
虽然有些对不住梁校长和这里的孩子们,但是……这里我确实再也不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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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上午,天色有些阴沉。
没有风,让人感觉闷热烦躁。
我拿好书本,准备给学生上第二节的语文课。
走到课室外,我看见了那个人——陆胖子,陆滔。
他在看着我笑,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些什么。
我对他点点头,准备进课室。
“敦子!”他走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你怎么啦?怎么不理我?”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淡淡地说:“我现在要给孩子们上课了,有事的话下了课再说吧。”
他或许是愣住了,沉默着。
我转身进了课室。
临近下课时,我才往外边看了一眼,见到王易也在门外,两人交谈了些什么,然后胖子往我这边看了看,和王易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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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天色越发阴沉,乌云也越来越浓密,逐渐遮住了最后的一抹阳光。
这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还有十多分钟学生就可以放学回家了。
这时,课室外走来一个穿绿色军装的人,站在了外面的屋檐下。
我没有看他,我自然知道那人是谁,只是我已经不想再去看了。
一阵阴凉潮湿的野风吹过不久,雨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
十多分钟后,小成拿着铁锤“当、当、当”地敲响了挂在屋檐下的那块铁板,示意下课时间已到。
我向学生宣布了下课,然后等他们都走完之后才锁上门,准备离开课室。
“敦子!”他把我喊住了。
这边房子所有的屋檐都只有巴掌大一块地方,遮不了人的,所以他身上早已被雨水淋湿了大半。
我自然知道,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你有事吗?”我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就像一面镜子。
“没,没什么事。”他愣了愣,跟着柔声问:“你呢?你没事吧?”
“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
他还是那么好看的一个胖子,以前他每次这么跟我说话时,我总是会感觉很开心、很甜蜜的,可是现在跟我已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这时,小顾和小成在一边喊我:“余敦,我们回宿舍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