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芦花 上——遨游四海
遨游四海  发于:2013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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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站着她丈夫东子叔,正愁容满面地搀扶着他老婆。

云英婶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村长说着什么,但她哭得太厉害,说得断断续续,又有点语无伦次,所以我俩只听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却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

村长和老支书都没怎么吱声,一直微皱着眉头,中间问上两句,然后又都沉默着。

突然旁边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去看,原来是兴子。

“兴子,他们为的啥事?”我见他表情淡然,估摸着他知道个前因后果,便问他。

兴子告诉我:云英婶的两个小孩子今天早上挨了骂之后在村里跑丢了,连午饭都没回家吃,他们夫妻俩找了半天,又让孩子他爸骑着车子到十几里外的娘家去问,都没问着下落,现在正心急火燎地找村长求助呢,说要是再找不着的话就让村长打电话到乡里报警了。

丢了孩子?这在我们三乡八里可是件破天荒的大事呢!

我听了也忍不住皱眉看着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这边有丢过孩子的,会不会是进了芦苇荡玩没找着?”

兴子摇摇头:“他们找过了,说是没有。”

“难道被外边的人进来给拐了去?”

“不会,刚才问过大伙儿,都说今晌没有陌生人进咱们村,现在大伙都担心回头自己家里的小孩会不会也跟着丢了或是被人给拐了。”兴子回答道。

正想着村里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住人时,听见村长秋成叔对云英婶夫妇俩说:“你们现在先别哭,听我的安排。”

村长郝秋成是建国的表叔,个子不高,短发方脸。今年才三十五六,但是人比较精明干练,做事颇有一套,村里人都还服他。

听得他对老支书说:“我想安排五队人去帮忙找找。”

老支书:“行!你安排,我这边带几个人进芦苇荡里再找一遍。”

秋成叔点点头,站了出来对大伙说:“良叔,你带上俩孩子的照片,领八个人到隔壁的村子打听打听;国叔,你带八个人到村边两处河岸找找;顺和,你带六个人到后村的树林子和土坡,还有西南边那几块地里看看;建阳,你带几个人在村里头挨家挨户地找,记得别漏了东、西两口井;建元,你带上七个人跟着支书去芦苇塘;一有消息的话就马上让人回村公所报告,我和东子、云英在村公所等你们消息!”

经过大伙一阵奔忙后,几支队伍都相继出发了。

******

我和胖子也加入了搜寻的队伍里边,我因为腿脚还没完全好利索,所以只是跟着建阳叔在村子里头帮忙。

失踪的两个孩子是兄妹俩,哥哥叫小冬,十一岁,妹妹叫锦云,今年九岁。

没花多少时间,两口古井我们都看过了,还用绳索捆在腰间放人下水摸了摸,都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村子里头能藏人的地方不多,除了东、西两口古井之外,也就几座废弃的老宅子,但是那几座老宅子长年都上着锁,没有村公所的钥匙是进不去的,总不能是藏在哪家屋里吧?

于是我们只能分成三组分别到村里挨家挨户地搜寻。

因为都是同村的乡里乡亲,所以把事情的原由说一声,也立马带着到屋里、柴房各个角落都看了一遍,但是跟胖子走了七八户人家了,都没问着下落。

拐出小长街,快走到建国家时,忽然听见有小孩在喊:“表哥、胖叔!”

我往左边一看,原来是小雄、小斌正和另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猫在巷子边上玩石子,见到我们之后,两个小家伙都跑上前来,仰着头叽叽喳喳地问:“表哥,表哥,你和胖叔这是去干嘛呀?”

我看了看他们乌漆抹黑的小手和又灰又黄的脸,忍不住乐了,捏了捏他俩的脸蛋,笑着说:“你们两只小花猫,全身上下弄得这么脏,一会回去肯定又要挨骂了啊。”

“不怕,等会儿我们会去洗了手才回家,这样妈妈就不骂了。”小斌眨巴眨巴眼。

胖子听了也呵呵呵直笑。

“哎,对了!”我一下想到了件事,连忙问他们:“你们今天有没有见到小冬哥哥和锦云姐姐?”

两个小家伙听了同时点点头。

我眼睛一亮:“啥时候见的?知道他们上哪去了吗?”

“早上啊,那会儿我们要去阿宝家,见到他俩往地主宅子去。”小斌抢着回答。

小斌说的“地主宅子”指的是郝家宅院。

解放前郝家村有个大地主郝老财,这个郝老财给他的两个儿子在县城里花钱买了个官职,然后仗着儿子的权势霸占了村里的绝大部分田地。除了村里头有一套座北向南的大宅院外,还在这套大宅的左右两侧各建了一个规模略小些的院落,并分别修筑了一座小炮楼,形成“品”字形与大宅院里头的大炮楼相互照应。这三座宅院解放后被村里征用了,炮楼也被拆除了,里边放置着公家的各种农具杂物,平时都上着锁。

但是解放郝家村前夕在大宅院里曾经发生过一桩至今没有解开的迷案。

那时志强的祖父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就在县武装大队打下左右两座小宅院后,遭到大宅院里三挺机枪的强火力反抗,伤亡比较惨重,因而一时未能攻下。于是志强的祖父便带了四个民兵队员偷偷摸到大宅院后边,翻墙进去放火扰敌,并有效牵制住了部份火力。

但当武装大队最后攻进大宅院然后清理战场时,才发觉俘虏和尸体中,并没有郝老财和他的两个儿子,就连他们的管家、亲信,以及郝家父子这么些年来所搜刮的财物也不见丝毫踪影。然而最让人想不通的,是在这场战役里失踪的不止他们几个,还有带人潜入宅院的志强他祖父及两名民兵,另外两名随同潜入的民兵的尸体则在东边大堂里被找到。

是追踪郝老财父子发生了意外?还是变节放走了郝家父子?村里的乡亲们都议论纷纷,虽然大多数人愿意相信是第一种情况,但终究没人能解释为何他们会和郝老财父子神秘失踪。

文革时期,由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煽动,这件事曾给志强的父亲、二叔和奶奶带来被批斗的厄运。结果志强的父亲被打瘸了一条右腿,二叔则被逼疯,而志强的奶奶更是上吊自杀了……

到底四、五十年前的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

******

我又问小斌:“那会是什么时候?大概几点知道吗?”

“几点?”小斌和小雄都皱着眉挠挠头:“不知道。”

“哎,表哥不是教过你看时间吗?”

“忘了,再说我们学看表都没啥用。”小雄呲牙咧嘴嘴地笑,一脸的没心没肺。

这两小子,竟然把我教过的东西给忘了。

“那你们知道他们要去干嘛吗?”我不死心。

“不是说了吗?表哥,他们是要去地主宅子。”小斌嚷了起来。

“他们能进去?那门不是锁着吗?”我拿这两小家伙没办法,看看胖子,只见他也是在没心没肺地看着我们表兄弟仨笑。

“那后边有个洞,不用从门口进去的。”小斌小手一指。

哦?我一听立马觉得可能有情况了:“你们知道在哪儿?”

小雄点点头,小斌说:“我们跟他们进去过,里边可大了,但是有点吓人。”

“那好,你们带表哥和胖叔去。”顾不上给他们俩擦干净手,和胖子抱上他们就向郝家老宅院急步走去。

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在老宅后边有洞,他们这帮子小鬼怎么就知道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在我们小时候那会,郝家老宅并没什么可好奇的地方,大人们一般也没说不让我们进里边。对孩子们来说,你越不让他们去的地方,他们反倒会越想到里边一探究竟。正因如此,所以我们以前压根儿就没想到里边去,因为里边啥也没有。

十六

小斌所说的这个洞会不会就是当年郝家父子逃走时所开的呢?我边走边想,然后对胖子说了说这座郝家宅院当年的故事。

胖子听后也不禁有些动容。

按着小斌和小雄所说的,不久我们便来到了郝家大宅后面。

洞口在一大丛灌木里边,我拨开灌木丛仔细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洞口开得上圆下方,确实是人工开出来的,小斌和小雄,甚至是更大一点的孩子也都能钻进去,但当年那郝家父子却肯定钻不出来,除非他们懂缩骨法,因为这个洞——是个狗洞!

我往里头张望了一下,却只能看见院子里的一小块地方。

我再看看那一丈多高的墙垣,没办法,看来只能去村公所借钥匙了。

我跟胖子一说,胖子也看了看墙头,又看了看离着墙有近两米的几棵树,随后说:“有办法。”

“爬上去?”我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一笑,点头:“让他们小哥俩先回去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对两个小家伙说:“行啦,你们去玩吧,记着一会回去前洗手洗脸啊。”

小雄应了一声,转身拉着小斌就要走,谁知小斌呲牙一笑,说:“表哥,你和胖叔想爬进去啊?”

哎哟!我的妈呀!这小家伙跟小雄根本是不同的两个性子,现在才六岁,就已经鬼精鬼灵的心思多得很,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轰他们:“行啦行啦,快去玩吧,表哥和胖叔在办正经事呢。”

小斌眨眨眼一笑,跟小雄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目送他俩离开,回身看见胖子正在后边乐着,知道他乐什么,自己也觉得好笑。

“行了,别乐了,你说说我们能怎么进去?”

胖子指了指那两棵树,说:“上去,从树上跳到墙头。”

我有点傻眼,看了看墙和树的距离,摇摇头:“这树跟墙隔着这么远,估计墙头还没碰着我就摔下去了。”

“会远吗?”胖子也看了看。

“当然!”我有点郁闷。

“我觉着不远啊,这样吧,我托着你上,我自己从树上跳过去。”他似乎胸有成竹。

去村公所借钥匙其实说起来也确实有点麻烦,而且见胖子这么有把握,也省了来回跑那一趟,便答应了。

胖子踢了踢腿,活动了一下腰胯,然后靠墙扎了个马步,我扶着墙面踩在他的肩膀上。

“准备好啊。”胖子笑了笑,张开了两只熊掌,托住我的两只脚,再慢慢站直了,把我举起来。

我伸手够到了墙头,费了点劲攀了上去,然后蹲在墙头上等他。

只见胖子三下两下地爬上了离墙最近的一棵树,选了根比较粗而结实的枝丫,稍微借着树杈的一点弹性,轻轻悠了两下就往墙头扑了过来。

我有点担心吊胆地看着他往墙这边扑来,却不能伸手去接他,只能等他攀着墙头时拉他一把。

胖子这一扑力量不小,双手刚好抓在了墙头上,我正想过去把他拽上来时,他已经双臂使劲,“嘿!”地一声,翻身上来了。

还真看不出胖子竟然能这么灵活!我心里不由地赞叹。呵呵呵呵……看来许老道说他是个兵确实有点道理,八成还真有这么回事。

******

太阳已经开始西偏树梢了,天还比较热,但偌大的一个郝家大院里边却让人感觉死气沉沉,除了墙角荒草丛中虫子不时发出唧唧的叫声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微微的热风吹过,反倒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我们寻了个落脚的地方跳下墙头,站在后院中间环顾四周。

隔着五十多年,从后院的建筑风格和气派还是可以依稀感受得出当年郝老财家的威势富裕,却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四十多年那一夜硝烟弥漫的战役是如何的激烈与残酷。

院子的墙角堆放着大大小小的各色旧式农具,有打谷机,脱粒机,还有箩筐、簸箕、扁担等乱七八糟的杂物,似乎已经有好些个年头没人进来动用过它们。

在院子里四面房屋顶上,早已出现颓坏的檐角瓦面都长着郁郁葱葱的青草,看上去让人有种无奈的荒凉与寂寞的沧桑……

和胖子正要往前厅走时,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去看。

只见荒草丛生的墙脚处野草左右一分,钻出个小脑袋:“表哥!胖叔!”

竟然是小雄!

不用想了,小斌肯定就在后面,而且十有八九是小斌那个坏蛋坯子出的馊主意。

果然,小斌那张花猫似的脸蛋跟着钻了出来,对着我们嘻嘻一笑。

胖子乐了,上前去拉起他们,给他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帮他们拿掉粘在衣服上的干草和树叶。

“你们俩跟着来干嘛?”我有点哭笑不得。

“我们来看表哥和胖叔办事啊。”小斌眨眨眼。

胖子呵呵呵地笑着对我说:“那就带上他们哥俩吧,应该没事的。”

我本来还想赶他们走的,听胖子这么说,想想也没啥,便点点头,弯腰对这两个小坏蛋说:“你们要跟着来的话就得听话,不许自己瞎跑乱动东西。”

两个小家伙对望了一眼,呲牙咧嘴笑嘻嘻地点点头。

******

中庭修建着个花坛,但现在已经是杂草丛生,只有些不知名的小野花红、白、紫、黄地在草丛中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却又更添了几分落寞气氛。

花坛两侧各有三个比较大的房间,看样子像是郝家父子的卧室,都上了锁,从门窗的缝隙中可以见到屋里胡乱堆放着些破木桌、长板凳什么的。

想来那两个孩子纵使是进来了老宅应该也不会到里边去,所以我们又走到了前厅。

前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两三丈高的梁顶上倒是绘有红红绿绿的各种吉祥图案,除此之外,从那梁宇间雕刻精美的飞禽走兽福禄寿等图案还能感受到一些年代深远的富家气息。大厅的左右两边各有廊道,左边的廊道是通往炮楼的,那曾经如鹤立鸡群般伫立在村子西边的炮楼早已在郝家村被解放后拆作一堆子破砖烂石,甚至有不少石块都被村里的乡亲搬回去用于修筑猪圈和建桥铺路了。

我们在炮楼的废墟中察看了一圈,没发现任何情况,便走回大厅里。

大厅的右边廊道则通往佛堂,郝老财的母亲可能是因为儿子造孽深重,为了帮子孙积福,便在前厅右侧起了一个六、七十平米的佛堂,时常在里边持斋颂经。在她死后佛堂便一直锁着,郝老财偶尔也会在里面和儿子及管家等人商量些机密的事情。佛堂东面原本供有一座泥金观音像,但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只有下半截身子的塑像,因为这座观音像的上半截身子早已在文革时期被村民们当作牛鬼蛇神、封建迷信产物砸成了碎石黄土。

见佛堂木门没有上锁,我便伸手去推,只听见“吱呀”一声,木门应手而开。尖细的开门声在阴暗的佛堂中沉闷地回响着,我探身进去看了一下,里面就只有那尊破败坍塌的观音像和北面靠墙放着的一张木头供桌,上边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敦子,你看这个!”正当我在看那尊只剩半截身子的观音塑像时,胖子站在供桌旁对我招手。

我走过去一看:黑木供桌上那厚厚的灰尘中有个孩子的手印痕迹,看样子是不久之前留下来的。

这会不会就是小冬和锦云兄妹俩留下的?只是现在人呢?哪去了?

我猫下腰仔仔细细地盯着供桌前边那几个淡淡的脚印看了一遍,发现脚印到了桌子底下就凌乱成一团,其它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或许他们曾经因为什么原因躲在这张供桌底下,然后又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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