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什么警察呀?前几天还被刘阿姨家的那只大鹅追着咬屁股,吓得差点哭鼻子了呢!”雪萱在一旁偷偷地乐着。
“我哪有!”小杰听到姐姐在揭他的短,急得小脸通红:“我那时是在帮小乖,那只大鹅追的是它!”
小乖是邻居家养的一只小花狗。
就在这时,外边忽然响起了燃放鞭炮的噼里啪啦声,刚开始只有一、两家在放,到后边竟连成了一片,热闹非凡。
原来是邻居家的小孩已经吃过饭了,开始在放烟花爆竹。
小杰很快就坐不住了,把鸡腿狠狠地啃了几下就说:“我吃饱了!”
跟着跑到屋里,拿出袁叔叔给他买的烟花和鞭炮兴冲冲地出门去了。
“注意安全!”母亲连忙追出去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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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鸣着汽笛,即将开动。
“妈妈,袁叔叔,我该走了。”我看了看他们,抱起小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对他说:“弟弟,哥哥要走了,你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去做你想做的事。”
“嗯。”小杰也在我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小杰会听话的,下次我要去外婆家看你,看外婆他们。”
我笑了,心中有几分歉意,来北京的这么些天里都没好好地陪他玩,只顾着自己的事了。
这些日子,北京城的胡同小巷里到处都是欢乐的海洋,人们拖家带口地串门拜年,男女老少脸上都喜笑颜开,节日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
年初三和年初四,我趁着袁叔叔的同事和朋友们来串门,又拿著名单出去查找,只想着天可怜见,让我找着那个该死的陆胖子。
大年初六,当我再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时,我已经放弃了。
经过十多天的努力,我也只查找了一百一十三个,可名单上还有四百多个同样叫做“陆滔”的男人……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所以今天下午就要启程回去了。
火车票是袁叔叔早早就托朋友买好的,为此还请别人吃了顿饭。
“雪萱,我在你床头上放了个信封,回去你拿好了,自己看着点花。”袁叔叔帮我拿行李到车上时,我对雪萱说。
她猜到是什么东西,脸红了红,小声地对我说:“谢谢。”
我转身抱了抱母亲,看着她,心里好像忽然有不少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笑了笑:“妈妈,我走了。”
母亲眼眶红了,点点头。
“袁叔叔……谢谢你!”
袁叔叔呵呵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家人说两家子的话。”
我微带歉疚,对他们招了招手,返身走进列车车厢。
火车开动了,带着我对亲人们的歉疚和一份无尽的失望,缓缓离站……
五十六
日子如沧河那蜿蜒的流水,淌过肥沃的平原,淌过碧绿的原野,淌过新芽初绽的芦苇荡。
南飞的燕子回来了,衔来了春天的种子,播种在这片蔚蓝天空下曾经饱受战火之苦的大地上。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沾衣欲湿。
吃过外婆做的龙须面后,我早早就出了门,徒步往小关帝庙走去,准备搭乘最早回县里的班车。
“咦?敦子,这么早上哪去呀?”路上碰见宝田爷爷,他正从地里蹓跶了一圈回来。
“回学校。”我停下脚步对他笑笑:“宝田爷爷您也早!”
“噢。好孩子!”他朝我笑着点点头,又挥了挥手:“去吧,路上小心。”
穿过村子里各家鸡鸭的晨鸣,来到村外。
从北京回来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虽然每天都在忙着工作上的事,可是一到晚上心里总静不下来,像遗失了什么,想找,却不知上哪儿找。
朝阳还未升起,四野朦胧,一片苍茫。
此时此刻,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站在人生路上,前方都隐在了浓雾之中,看不清方向,没有人给我指路,只能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哎……或许是我身上那种一时半会的哲人思维又在作怪吧!
走了约摸两、三里路时,东方的天际逐渐被即将升起的朝阳染红了。
又走了一阵,忽然一缕绚烂的霞光透过了前方的雾蔼,映入我的眼帘。
那梦幻般的色彩静静地、缓缓地,将之前浓重的晨雾渗透,又慢慢地化开,有如穿过林间高岩乱石的汨汨清泉,奔腾流淌;又如远方幽深的翠竹丛中黄莺那婉转而出的亮丽啼鸣,悠扬清新……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痴痴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感。
这一瞬,没有了天上人间,没有了欢乐烦恼,没有了生死依恋,仅有一种平和……
回想起这半年来,苦苦的等待,辗转的追寻,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我到底在祈求着什么?
我想开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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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傍晚,我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屏,是郝家村村公所的电话。
这个时候来电话是少有的事。
“敦子,村子里今天下午收到一封拍给你的电报。”是大舅打来的。
“电报?什么地方发来的?写着什么?”我十分好奇:会是谁给我发电报呢?
“上边没有发报地址,只写着个医院地址。”
“那就把电报内容念给我吧。”跟着,我拿了纸笔将大舅所报给我的那个地址抄了下来。
挂了电话后,我拿着那张纸条离开了办公室。
“广东省广州市XX医院……”
“哎,敦哥,你在神经兮兮地念个啥?”小杨刚从饭堂吃过饭回来,见我拿着纸条在思索。
我看了他一眼:“有人拍了封电报给我,却没署名没写地址,只有一个医院的名字,你帮我想想,会是什么一回事。”
“你有认识的人在那边?”
我想了想,摇头。
“你给他们医院写过信?”小杨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是不是你在外边乱来,得了什么病要求助什么老中医啊?”
“滚你的蛋!”我对着他的屁股轻轻踹了一脚,这家伙就喜欢嘻嘻哈哈地瞎捣乱!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多半是别人搞错了,或者是跟你开的一个小玩笑而已,你这么紧张干嘛?”
这个我也想过,虽然觉得开玩笑的可能性不大,但现在确实想不出一个南方医院地址能代表什么意思。
“晚点打球吗?”小杨问。
“打!打你的球!”我没好气地回答。
小杨装出一副娇羞无限的样子捏着嗓门说:“那好吧,回头我在宿舍等你!”
说完哈哈大笑,见我横眉竖眼的作势欲扑,连忙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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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余!”“余老师!”
我正往校外一家小饭店走去,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叫我。
是卢书记!
他坐在副驾的位子上,开车的是他的秘书小周,后边还坐着一个齐耳短发,身穿黄衣,年纪大约三十七、八岁的女人和正在对我挥手的小卢国亮。
小周笑了笑,对我点点头,我也分别跟他们打了招呼。
“你去哪儿?”卢书记问。
我看了看他们,说:“去吃饭。”
卢书记一笑:“那正好,上车吧,我们也正准备去吃饭呢。”
我略一犹豫,还是坐进了车里。
“他是亮亮的班主任,叫小余。”
“小周你已经认识的,她呢,是我的太太,你可以叫她梅姐。”卢书记转过脸来对我说。
“梅姐你好!”认识他快半年了,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我轻声跟她打了打招呼。
“小余老师你好!”她倒是落落大方地对我笑了笑:“我几次听亮亮说起你,说很喜欢你,今天终于见上一面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小亮则在边上对我做了个鬼脸。
几分钟后,车子来到一家味道比较正宗的徽菜饭馆。
“咦?书记,是朱县长的车。”小周忽然指着门外停着的一辆白色小轿车。
“嗯,看到了,下车吧。”卢书记先开了车门出去。
这时,饭店老板迎了出来。
“卢书记,朱县长也来了,他们在201房,小周兄弟订的房间在205房。”饭店老板估计是跟县政府的人都挺熟悉的,见到卢书记后立马脸上堆满笑容。
跟着又向我们一一招呼问候,把我们领了进去。
“既然老朱在这里,那我就顺道去打个招呼吧。”走过201房门外,卢书记对那饭店老板说。
饭店老板听了之后主动帮他敲了敲201房的门,门开了。
“我说老朱,你也太不厚道了,来这儿吃饭也不叫上我!”卢书记哈哈一笑站在门口向里边扫了一眼。
“哎?老卢!怎么这么巧?”这时主位上坐着的一个年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他就是我们县的县长朱秉洪。”小周在我耳边悄声地告诉我。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朱县长:他身材比卢书记矮些,身形跟黄主任差不多。头上四六分的发型梳得油光水亮,脸型椭圆,大鼻子,薄嘴唇,五官还算端正,就是一双眼睛稍嫌细窄,看着让人总感觉不大舒服。
“那我们就不打搅了,你们慢慢吃吧。”他们说了几句玩笑话之后,卢书记提出告辞。
“行!那一会我们俩再喝一杯!”朱县长哈哈一笑,并未离座。
这时,跟他们同席的一个青年男子走到他的身旁,悄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朱县长听完之后又往我们看了过来,目光分别落在了我和小周身上。
那一瞬间,我仿佛见到了毒蛇盯着猎物时的那种尖锐目光。
然后,他身边那个青年男子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满是恶毒与憎恨。
是长头发!
五十七
卢书记人很幽默,总会说一些有趣的事来逗我们开心。
像他这种人,跟他一起生活、工作应该会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我偷偷看了看小周和梅姐。
小周是个斯文内敛的人,话不太多,谦和恭谨,言行举止间让人感觉他做事不温不火,极有分寸。
梅姐性格比较外向一些,和她丈夫一样大大方方,丝毫没有娇揉造作的样子。
或许是时常住在一起的原因,她对小亮尤其疼爱,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几乎是千依百顺。
在聊的过程中,我知道了她和卢书记还有一个正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准备明年七月就毕业回来了。
正当我们在边吃边聊正开心时,房门被敲响了。
“还有菜么?好像已经上齐了吧?”梅姐首先觉得奇怪。
门开了,进来一个矮胖的男人。
是朱县长。
“过来啦?那就一块喝杯吧?”卢书记站了起来,跟着斟了杯酒递给他。
“行!咱俩干一个!”朱县长接过酒杯和卢书记碰了碰,一饮而尽,然后呵呵一笑,说:“刚才已经喝了不少,就不再喝了,我来是有件事想找书记你聊两句,你这儿能走开吗?”
“你朱老哥有事要谈,我这边当然没问题!”卢书记笑着回答。
“那好,我在208房等你。”说完,朱县长笑了笑,眼光掠过我的脸上,转身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卢书记轻声笑了笑,对我们说:“你们不用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也跟着出去了。
“这个朱秉洪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鬼了。”梅姐撇撇嘴说。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看了看我,解释说:“朱秉洪这个人不是好东西,既阴险又奸诈,他的老子因为在省里和市里都有些关系,所以给他搞了个县长的位子。这些年来,他利用县长这个职务对下边有钱的企业软硬兼施,给人家暗中下绊子,要别人都卖他的帐,以此捞了不少油水。后来又将他的亲戚、同学、朋友什么的统统安排在了他下面的各个乡镇做他的耳目狗腿,还想独揽大权做这里的土皇帝,而且一直以来,他都在背地里跟老卢对着干的,所以他找我们家老卢肯定又没好事。”
小周对我笑了笑:“小余,你知不知道上次跟你们打架的是谁?那几个人里边就有他的表侄。听你们镇上的派出所所长说,就是他给所里打的电话,要他们追查这个事,而且不光把过错全推到你们几个身上,还要所里好好地‘照顾’你们。”
他把“照顾”两个字说得特别重,我一听就知道是在说反话。
难怪当天晚饭都不让我们吃,原来还有这么一茬。
至于谁是他表侄,我心里也早已经有数了。
“后来你们村的村长和你家的一位亲戚,好像说是你姑姑么还是阿姨的打电话来托书记帮忙,书记那会儿走不开,于是打了个电话给你们当地的派出所所长,后边又让我过去接你们出来。”
“也幸亏你们找的是书记,要是找别人,还真不敢跟他对着干,就是县里的派出所所长都得卖他面子。而且他心眼特别小,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谁要是得罪了他,那就准没有好日子过。”
那卢书记岂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得罪他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小周见我皱眉思索,以为我在担心自己,便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小余你别怕,你那件事后来书记找他谈过了,他也知道是他那个表侄先动的手,在理上说不过去,嘿嘿……虽然他并不是讲理的人,但总得给书记几分面子,所以就没再追究下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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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聊了一会,卢书记还没有回来,我多喝了点酒,于是出来上洗手间。
门外是条走廊,洗手间在208房那边的过道尽头。
经过208房时,隐约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比较低,听不清楚是在说什么。
我进了洗手间后,正掏出家伙尿尿。
忽然听到一个轻而细、但是还算清楚的声音在墙角响起:“……批给他们。”
这个声音……是朱县长?
我惊奇地看了看低矮光滑的墙角处:为什么他们在对面房间说话的声音会传到我这边呢?
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外婆讲过的一个故事:说很久以前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有两个汉奸特务藏在墙角处低声交谈,互换情报,结果有个小八路躲在了房子外的某处利用回音把对话给听了去,后来让部队打了个大胜仗。大概原理就是说声音在墙壁上经过一定的反射后,会在某种条件下重新聚拢。
对了!好像上次去北京时,雪萱曾说过天坛那里有块回音壁什么的。
“你应该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只要这个项目在我们县一搞,以后肯定会被下边的老百姓指着咱们的脊梁骂一辈子!我不同意批给他们!”
这句话是卢书记说的。
这时,听见朱县长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卢卓成!一直以来我都让着你几分,你应该清楚,这件事情我是铁了心要做的,你别不识好歹!”
“事关重大,我只想劝你三思!”卢书记没有退让的意思。
“没什么要三思不三思的,我只想问你批不批。”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被下边的老百姓指着咱们的脊梁骂,就这样。”卢书记说完后似乎是移动椅子有离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