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赶紧继续昨天的练习吧。」
「好的。」
「光正,帮我把袖子卷好。」
「是。」
「纳曾利」舞是以武人之姿所跳的舞蹈,需要穿着简袖袍,必须把袖口卷好。直爽的设计是宽大的袖子,虽然跟纳曾利的服装不同,但目前还不需要穿上正式舞蹈的衣服,所以便穿着平常的服装来练习。
国经也吩咐仆役协助准备。
「首先就从昨天进行的「破」开始复习吧。」
坐在太鼓前的真仓,开始演奏起高丽小乱奏,登上舞台的业平和国经面对面站定位,接着跟上音乐的拍子。
舞者转而朝着正面开始跳舞时……
「不和谐!」
乐师马上下令停止。
从面对面之后转向正面的两人,舞蹈动作完全不契合。
「真仓大人,那一边动作慢了?」
国经满脸不高兴地对着明知故问的业平说「是我」,又再度回到走上舞台的位置。
可是第。」次这是不和谐,这次是业平的动作稍快了一会。
「好了好了,看样子两人的气息怎样都合不来。」
「再一次。」
「嗯。」
到第三次总算勉强合上,在扬拍子时进入「破」之舞。
「踏步的时候要用力!」
「眼神看向手指的方向!」
「动作不合!」
「手的动作一致!」
「踏步要一致!」
「三、四,再一次一……」……动作要跟上,动作要跟上!」
舞蹈动作昨天已经记熟,今天的课题是练习双人舞「纳曾利」的「共舞」部分,但似乎面临了比预想中更难解决的难关。
被称作「双龙」的这首乐舞,必须表现出雌雄双龙快乐地舞蹈的姿态,踏出的脚步幅度还有手的动作角度等等,都必须两人动作一致才会好看。
这是搭档练习必跳的曲子,可是前提是两位舞者的力量必须不相上下。即使跳的是相同的动作,只要舞者的力道有差异,与搭档之间就会不够契合。
「破」之舞连续进行了两次,真仓似乎认为行不通。便指示两人改变位置。
「很抱歉,请国经大人暂时先跟在业平大人身后。业平大人稍长几岁所以跳的较有模有样,国经大人就暂时观摩业平大人的舞蹈。」
「老师说的是。再糟也要有点程度。」
业平对真仓的话很赞同,让国经沉着一张脸抗议着。
「我前阵子还跳了「纳曾利」的个人舞,肯定不会比业平大人差的。」
可是真仓是个在音乐和舞蹈上决不退让的男人。
「小的说话或许不中听,但是在我真仓的眼中看来,「上级」跟「中级」还是有差别的。」
真仓严肃的话,让国经听了脸颊整个红了起来。
「当然这其中的差距是因为两位学习跳舞的年岁有差,可是如果要跳好双人舞,还请国经大人——定要努力追上这之间的差距才行。如果以现在的状况上台的话,恕小的无理,您的确表现的很糟糕。」
「你怎么这么说话!」
国经怒吼着,把跳舞的道具桴(鼓槌)一丢,就要转身离开。
「你要逃避这一切吗?」
业平用很可怕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可是业平却不打算理会他,只是冷冷地说。
「如果你要这样的话我也不在乎,我就跟主上说「国经不会跳舞」。不然的话可会连累到我。」
「好啊,你去讲啊!」
国经几近疯狂地吼回去。
「你就说我没有办法跟你这样无礼的人一起共舞,请让我辞退这项工作!」
「好了,够了。」
业平点了点头,看向真仓。
「还请师父多费心,可否帮忙寻找代替他的舞者?」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
「虽然让主上失望感到很难过,但既然国经大人说「不会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主上顾虑到右大臣的想法,那么便需要一些缓冲时间。
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代替的舞者?」
「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准备好。」
真仓说着看了看国经,说完便叹了口气。
「可是,实在满可惜的。」
「什么事情可惜?」
「两位的双人舞没有办法完成。
本来想说练习状况不错的话,我还想传授。」位最近刚改编完成的「青海波」,希望这支舞的初次表演能够由两位来跳呢。」
「那还真是不巧哪。」
业平故意这么回话。
「对国经大人来说,他还没有办法从童舞的领域中更进一步,这么重要的舞蹈角色只好拒绝了。」
「不要随便猜测他人的心理帮别人做决定!」
国经愤怒地插话进来。
「哎呀,你还在啊。」
听到业平的揶揄,国经生气地踏地吼着。
「我就是受不了你这个地方!」
「喔?」
业平听了站起身来。面对国经的孩子气,昨天的坏情绪又一涌而上了。本来想把他当成玩玩的对象,现在连这种心情都没有了,国经身为藤原一门那讨人厌的模样,实在让他无法忍受。
「你说你受不了我,那么我到底是哪里让你这么讨厌啊?我的脑袋不好学识不足,还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不把人当人看的无礼开玩笑说话方式。」
国经正面向着业平生气地说着,业平接话说。
「喔,是这样吗?」
业平装傻的说。
「我可是把人当成人地开玩笑喔。对着狗或猫开玩笑也不会有什么趣味吧。」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说话方式让人很讨厌!」
「啊啊,你是觉得我没有把你当成花啊蝶啊一般地小心呵护而觉得不高兴吧!」
业平一副惊讶的模样苦笑着,又继续说。
「如果我写出我爱上了花儿,想要捕捉蝶儿这样的情书给你,肯定会惹你生气,所以我才刻意不要写得太过火。」
「就、就是情书这件事!」
「而且每次要见你的时候,我都特地穿上新的衣服,也很仔细地搭配乌帽呢!」
「不、不需要!」
「真是的,一点都不领情。」
「这样子捉弄别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咦,国经大人不知道捉弄人的乐趣吗?」
听到业平一派轻松地说着,让国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跳脚,嘴里喃喃仓着什么,而且眼角还似乎有不甘心的泪水。
「好了好了,不需要哭啊!」
业平故意用连仆役们都听得见的音量对狠狠瞪着自己的国经说,还用下巴指着门口处。
「你不是要回去了吗?出口在那边。」
接着又对真仓说。
「今天就让我来练习吧。可以吗?」
「好的。」
「要从哪里开始?」
「请从上台处开始。走上舞台的第一步还不够稳定,动作看来还有些不稳定。」
「我知道了,那就麻烦师匠了。」
对业平来说,舞蹈并非如此让他入迷的兴趣。而且刚开始还是不得已才学的。如果不是父亲亲王为儿子的将来着想,命令他「就当作是享乐学学看吧」,热爱武学更胜于官人应该要学习的汉本书的业平根本就不会接触舞蹈吧。
可是奉父亲的严格命令来指导的老师说「要做的话就要以成为公卿中第——的舞者为目标」,触发了业平与生俱来的不服输个性。
一开始学习舞蹈后,发现舞蹈跟武学一样也要有深度的技艺。射箭跟骑马的基本功在「腰力」,舞蹈也同样要求这一点。而且若要表现出舞蹈的美,没有锻链过的肌肉根本派不上用场。何况舞蹈的技巧,在拉弓或是挥太刀时也能应用在身体的动作上。
刚开始本来很讨厌的舞蹈练习,现在已经转变为一旦开始练习就会认真地投入全心全力,再加上能够得到绝不妥协的真仓的指导,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刚才的踏步太随便了!「纳曾利」是龙神之舞,轻巧中要有重量,虽然要有重量,可是不能让动作变迟钝,强而有力中同时也必须表现出华丽的感觉!
不是这样,错了。「力量」要蓄积在体内!蓄积的力量,是要舞上天际时踏着地面时使出来,踏步!
啊,刚才的动作!龙是属水的,是水!水!想像水的流动,必须像滔滔滚水般流畅柔软……动作还太僵硬太僵硬了!」
不知何时,业平的背已经汗湿一片,乌帽的帽缘也吸了不少汗水,整个都湿了。
腰部的动作用腹部的力量支撑,踏出的步伐还有伸出的小指指尖部充满力道,专心听着真仓的指导努力练习着的业平眼中,根本看不到依旧站在原地的国经。
「到这里为止!」
听到真仓的声音,业平才停下舞蹈动作松了一口气,也才发现(什么,你还在啊)。
业平心想(还在这里晃,真是闲哪)。
「大致的动作都已成形,接下来只要更加熟练就好了。在下次的练习之前,请每天自己练习一刻累积以经验。」
「好的。」
「练习的时候必须专心,精神要集中。」
「是。」
「那么今天就练习到这里。」
「谢谢师匠的指导。」
正准备将桴(鼓槌)还给真仓时,脚步一个不稳。
「哎啊,不好意思。」
业平苦笑着。
「真是抱歉,请让我休息一下。」
「我去拿些热水来吧。」
「不用费心,凉水就好了。」
业平坐在下舞台的地方,大大的喘了几口气。知道国经还在看他,便故意讽刺的说。
「内舍人大人看起来还真闲哪。」
「我已经要回去了。」
国经用没什么力气的声音说着,转过身来准备要出去。
「哎啊,您在做什么啊。」
看似乐寮学生的少年送来水壶和碗,业平一口气连喝了三碗。
将太鼓收拾好回来的真仓,露出些许惋惜的表情问说。
「国经大人还是没有改变心意吗?」
「看样子是这样。可以让千寿试试看吗?」
「身高差太多了。而且到重阳节之前要让他练习好,似乎是太勉强了。」
「说得也是,那么挑选伙伴的事就麻烦您了。」
说完便起身说「差不多要回去罗」。
「光正,回家吧。」
「是。」
「你先回去准备好热水。」
「遵命。」
「共舞的伙伴决定之后请通知我。下次就一起搭配练习吧。」
「好的。」
离开舞殿,天空已染上浅红色。走出去之后,发现乌帽歪了便顺手整了整。因为练习舞蹈流了不少汗,身体感觉很舒畅。
国经虽然走了出去,却不知为何没有离开,躲在雅乐寮门后目送着乌帽倾斜头发有点混乱的业平大人背影。
十六岁时以实习生的身分任职内舍人以来,已经过了一年。这段时间中不知听过多少关于朝臣业平的传闻。虽然两人同属皇上身边的藏人和内舍人职位,但意外地接触的机会却很少,顶多只有工作上事务的交谈。
曾经有一、两次一同值夜班,不过中务省跟藏人所的关系本就有点紧张,而且又风闻朝臣业平并不喜欢藤原一族,所以自己从不曾主动接近他,对方也没有找自己讲过话。两方互相保持距离连话都没有说过。
可是从今年夏天开始,业平大人开始与自己有了交集,而且还是以带有色情意味的话来挑衅。
自己心中清楚地知道理由。那是因为自己对千寿丸出手,所以业平才反击。
可是业平大人的反击方法,却如千军万马之势,不知不觉中国经就陷入了与说话苛刻的业平大人之间的言语攻防战。良房叔父交代的关于千寿的事情,全都成了耳边风。
在宫中见到千寿丸时,他总是啪达啪达地跑来跑去,但那件事之后就不曾见他到中务省送过公文。就算想找他,他不是在藏人所就是在町屋中,或是在侍奉着诸兄大人或业平大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出手,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反倒不知道为什么常常遇见业平大人,而且每回遇见他时候,那颇有涵义的眼神总让自己感到困扰不已。
刚开始国经不愿意回应业平,可是三次、五次、七八次以后,在七夕时更收到那样的情书,让国经再也忍耐不下去主动提出抗议。可是正如自己所料,这样的反应只会让业平感到开心,而且运气还差到让皇上吩咐两个人一起跳「纳曾刊」舞蹈,这对国经来说,根本就违反了自己的本意。
蓄积在胸中的种种不满,终于让国经在那天晚上通通爆发出来……
可是现在国经的心中,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
国经目送着业平离开的背影,心中想着。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哪……)
身为平城帝第一皇子阿保亲王的五子,母亲是桓武帝的女儿伊都内亲王,以他的血统应该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但因为「药子之变」,平城帝的皇帝血统被取代。业平在两岁的时候,与他的兄弟三人同时被赐姓「在原」,降为臣藉。
之后其父阿保亲王又与「承和之变」牵扯上。现任东宫道康亲王被立为太子后,其父就闭关待在宅邸再也不出仕,当年就过世了。关于这些往事曾有许多臆测……不过这是国经九岁左右发生的事情,最近才从自己的父亲长良那儿听来。
「他那夸张的好色,虽然良房说那是为了要出名才这样搞,可是在我看来,那应该是他祖父先帝得的一种疯病(精神疾病)。最近不只是女人,连美少年都出手了,实在是脱离常轨。
像大纳言的儿子那样已经一把年纪却还不知道追求女人虽然也满伤脑筋的,可是像在五将监那样荒淫乌道你可千万不能学。你身为藤原北家的长孙,是有身分地位的人,得小心选择不会侮辱家族名声的女人哪。」
……提到花名在外四处留情的人大概就只有朝臣业平,国经以前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对自己说话如此苛刻,正如传闻中一般疯狂的男人,皇上竟然会让他在身边做事,这件事也让人匪夷所思。皇上命令自己跟业平一同共舞又不得不从命实在很让国经困扰。
可是……现在想来业平对自己那一晚的愚笨行为,还有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加上原本不打算观看但却无法停止地看到最后的舞蹈练习,让国经心中产生了疑问。
因为每回见到业平,都让他内心想问他究竟是谁?
面对面时老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可是在严肃地练舞的时候,却表现出丝毫不像他给人的那种毫无节操又好色的认真模样……对于真仓毫不给面子的批评都能默默地承受,只是专心三思地磨练着自己的舞姿,这个男人并不是国经所认识的朝臣业平。
不……并非不认识,那样的业平大人自己以前也见过,就在骑射的马场上。在竞马时自己曾见过数次那种表情的左近将监,可是自己却忘了,在宫中遇见束带装扮的业平时,却丝毫不见在马场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哪。)
国经脑海中想着,可是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一定不可小觑,而且……)
可是接下来心中冒出来的话却让他不想承认,国经把话吞了回去责备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自己现在是大受瞩目的藤原北家正统继承人,怎么可能对那什么地位的朝臣所吸引,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要逃避吗?」业平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让国经不禁咬了咬嘴唇。
当然,自己说出的话不能收回。
国经的仆役,在国经身后故意发出咳嗽声,这是提醒「他还不回去吗」的催促。
「很吵耶!」
斥责着便准备踏上归途。
心里想着,今天还要值晚班哪。
(该不会又是跟业平大人一起吧。)
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祈祷着自己的命运不会这么倒霉又碰上他。
那天夜里,等皇上进入寝殿后。
在夜班办公室内的国经还有其他人们,为了打发无聊的长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正觉得开始有点无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