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美少年在土匪窝里的奋斗史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安琪
1.可怜的唐安琪
要讲起唐安琪的故事,首先就要提到戴黎民。因为是戴黎民把唐安琪从一块少爷坯子变成了土匪。
戴黎民很喜欢唐安琪,因为唐安琪长得漂亮;唐安琪一点也不喜欢戴黎民,甚至琢磨着想要宰了他,但是戴黎民不大好宰,所以双方只得僵持下来。戴黎民知道唐安琪的心思,但是不生气,还是喜欢他。
这对冤家相遇的时间,严格算来,应该是西历一九二八年十月十五日;地点是在一处土崖下面。那地方不大好,周围全是密林,时常会有野兽出没。土崖上面有一条羊肠山路,唐安琪一家三口坐着大骡子车往二十里外的唐各庄走,就是从山路上被炸弹崩下来的。
炸弹是戴黎民安装的,本意不是要炸唐家,他又不认识唐家。他是想炸吴耀祖,可是吴耀祖没出现,唐家的大骡子车倒是悠悠来了。这回炸弹一爆炸,打草惊蛇,吴耀祖越发的无影无踪;戴黎民眼看着骡车翻翻滚滚的下了土崖,懊丧之余不肯空手而归,带着弟兄们小心爬下去查看情况,以为大骡子车这么气派,里面多少会有些小财。大骡子车都摔的快散架子了,戴黎民上前仔细一瞧,就见一家三口从车门横躺出来,其中一男一女满头是血,脖子都歪了,男女中间夹着一名少年,双目紧闭,却是还有呼吸。
这少年就是唐安琪,唐安琪被爹娘护在中间,没受重伤,只是晕了过去。
唐安琪这年是十六岁。十六岁的唐安琪,因为在教会学校里拉帮结伙,跑到两条街外的女校里骚扰女学生,被校长撵回家里反省去了。
唐安琪一家都是假洋鬼子,他母亲出身极有根底,是南洋一位橡胶大王苏氏的女儿,名叫玛丽苏。他父亲唐大卫的出身差了一些,祖父唐约翰本名唐拴狗,是位英国牧师的仆人,在庚子年间为了保护牧师,被义和团杀了,所以牧师精心培养唐大卫,把他送去欧洲留学。唐大卫和玛丽苏在英国一见钟情,大学毕业后双双私奔回了天津,从此过上快乐幸福的都市生活。
唐大卫和玛丽苏都是漂亮人物,唐安琪那相貌又是集合了二人的优点,所以是公认的校内第一美男子。美男子生的面如桃花,眉睫浓秀,成天梳个锃亮的小分头,由家里的汽车夫送去学校。学校里的男学生折于美色,迷恋他的大有人在,可他天生是个豪迈狡黠的性格,表里十分不一。
他收了人家的情书,吃了人家的零食,然后撺掇着人家跟他出去打群架。打输了他先跑,跑的特别快,谁也追不上,于是他的骑士们落后一步,时常被人暴捶一顿。
唐安琪从此赋闲在家,乐得偷懒。正好唐大卫也得到半个月的假期,索性带上妻儿回乡祭祖。家乡是在河北省边上,从天津出发,也不算远,这一家三口收拾行装上了火车,一路郊游似的出发了。
没想到,这一趟会是有去无回。唐家夫妇连老家村庄的影子都没有望到,就在土崖下面断送了性命。
戴黎民把唐安琪捡了回去——他自己说是“救”,但唐安琪后来始终认为是“捡”。提到路上的炸弹,戴黎民把罪过全推到了吴耀祖身上,反正吴耀祖远在山巅,也不能跑到小黑山里和戴黎民分争。而唐安琪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土匪窝,并且变成了孤儿,就哭的昏天黑地,直病了半个多月才好转起来。戴黎民爱他美貌,本想带回来尝个鲜,哪知道美人病的七死八活,让他简直无从下嘴。等到唐安琪身体痊愈了,已是初冬时节,他这时候再想狮子大开口,唐安琪却是鼓舞精神变成刺头,让他依旧无从下嘴。
如此熬到了西历新年,唐安琪闹着要走。戴黎民始终是没能吃到这口嫩肉,自然不肯,不但不肯,还嬉皮笑脸的要和对方拉拉扯扯。唐安琪早就看透了他的龌龊居心,这时转身就跑,一鼓作气跑了七里地,最后在茫茫雪原上被戴黎民扑到在地。戴黎民气喘吁吁的从腰间抻出一根草绳,反绑了他的双手,然后遛狗似的让他自己往回走。
十六七岁的孩子最是悍不畏死,唐安琪满头大汗热气腾腾,坐在大雪地上耍赖,死活不动,还仰头骂人:“骚狸子,操你的妈!”
戴黎民高高大大的站在他面前,一手攥着绳头:“坟里操去,没人拦你!”
唐安琪受够了他的纠缠与骚扰,都要气疯了,破着喉咙大叫大嚷,把嗓子都喊劈:“畜生养的,别跟着我,滚你妈的蛋!”
戴黎民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看他一张脸蛋冻的有红有白,一双黑眼睛水汪汪的射出凶光,十分够劲,就一挑浓眉,俯身恐吓道:“小兔崽子,少跟我来劲!再闹我现在就日了你!”
唐安琪把两条腿在地上乱蹬,想要去踹戴黎民:“日你爹!”
戴黎民松了绳头,弯腰抓起对方的一只脚,然后转身就往来路走去。唐安琪被他拖在地上,冰雪从裤腰里向上钻,很快就给他那身体降了温。他走投无路的仰天嚎啕起来,心想自己完了,自己再也回不去家了,自己也要变成土匪乡巴佬了!
哭了两声,他觉出了自己的软弱无能,于是转而继续叫骂,说戴黎民是天打雷劈的骚狸子。
戴黎民听在耳中,怒不起来。
他小名是叫狸子。上头有个大哥狍子,下面有个小弟狗子。狍子和狗子都没养大,只有这只狸子最硬实。后来狸子上小黑山拉了绺子,名声大了,就请山下村里的虞老秀才给自己起了学名,叫做戴黎民。
戴黎民是个很体面的青年,二十来岁,顺顺溜溜大个子;模样也英俊,浓眉大眼高鼻梁。可惜,不是个好人。
好人不会上山去做土匪。
戴黎民独自走了七里地,把唐安琪拖回了寨子。
唐安琪看出自己骂不死戴黎民,便双手磨蹭着挣开草绳,站起来撒腿跑回了自己的小屋。紧紧关上门窗,他像个落进狼窝里的兔子一样,急急忙忙脱了身上的棉袄棉裤,用力抖落冰珠雪块。
屋子很小,只有一铺炕。唐安琪走过去摸了摸,发现炕还是热的,就光着屁股爬了上去。瑟瑟发抖的抱住膝盖蜷成一团,他漫无目的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还是得走,总留在这里算什么事情呢?
在农历新年前夕,唐安琪又逃了两次,每次都是被戴黎民亲自捕捉回来。正月十五那天他最后一次出逃,成功跑出二十里地,可依旧是没能逃出戴黎民的手掌心。戴黎民有点烦,想要揍他,还是寨子里的师爷出面劝了两句,唐安琪才免过了一场好打。
唐安琪这回认清了现实,知道凭一人之力,逃不出戴黎民的地盘。长吁短叹几日之后,他认清现实,不跑了。
寨子里没有什么好货色,全都是穷凶极恶的山民,唯有师爷是个例外。师爷姓虞,是村里虞老秀才的独生儿子。虞老秀才去年死后,他就被戴黎民引着上了山。虞师爷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熟读古书,家里日子也还颇过得去,不知为何会和土匪混在一起。
唐安琪环顾周遭,认为就这虞师爷还算有几分人样。
2.可恨的戴黎民
在草长莺飞的阴历三月天里,唐安琪穿着一身粗布裤褂,坐在一处土坡上发呆。虞师爷坐在一旁,默默的陪他。
虞师爷穿的干净,长的清秀,说起话来和声细语,放在哪里都足够体面,家里媳妇却是不行——从小订下的娃娃亲,媳妇比他还大三岁,是个胖壮粗黑的婆娘,并且裹了小脚,从头到尾没有一处动人的地方。可是虞师爷不嫌,既然当初定了下来,那他长到十六岁,就真去把这丑姑娘娶了回来。
然后两口子就开始过生活,一直过到现在,连个红脸的时候都没有。婆娘丑归丑,可是个好女人,牛一样的伺候男人。虞师爷对外人偶尔提起“你嫂子”,也是一派云淡风轻,非常自然。
“你嫂子晚上蒸包子。”虞师爷告诉唐安琪:“你过来吃。”
唐安琪手握一柄雪亮的匕首,专心致志的在地上掘土:“什么馅的?”
“猪肉白菜。”虞师爷说完这话,又问了一句:“你想吃什么馅的?”
唐安琪收回匕首,在裤子上蹭了蹭刀刃:“这就行。”
虞师爷提醒他:“刀没刀鞘,小心割了手。”
唐安琪抬眼看他,幽黑的睫毛上挑了灰尘:“那你给我找把好刀。”
虞师爷对他微笑,眼睛眯起来,显得眼角很长:“安琪,别闹。”
唐安琪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答道:“我不是闹。如果今夜戴黎民再来招惹我,我就真捅了他!”
虞师爷依旧微笑着,叹了一口气。
唐安琪坐不长久,片刻之后起身走了,手里还握着匕首。虞师爷看着他的背影——和刚来时相比,他又长高了一点,是个细条条的软身子,走起路来没什么风姿力道。走着走着,忽然又把那把匕首抛起接住的摆弄着玩,虞师爷站起身来,想要喊一嗓子制止他这种危险行为,不过他越走越远,动作熟练的玩刀,并没有失误受伤。
于是虞师爷咽了口唾沫,最后就还是没出声。
唐安琪独自走回了寨子里。
小黑山的寨子发展至今,房屋整齐,已经有了一点村落的模样。戴黎民胸怀大志,并不打算在山里做一辈子土匪。无师自通的,他把喽啰们当成小兵来训,寨子里面甚至有一处射击场。唐安琪作为一名引人注目的异类,这时就来到射击场,找了个角落蹲下来旁观。
戴黎民不许他碰枪,他不甘心。即便目前碰不到,他也要看出个十之五六来。
射击场里人很少,全以二当家为首。二当家是个黝黑粗壮的高大青年,名叫孙宝山,岁数和戴黎民相仿佛。孙宝山看到唐安琪来了,可是不理会,低着头往手枪里一粒一粒压子弹,只用眼角余光瞥视角落。
装满子弹之后,他回头望向唐安琪,歪着嘴一笑——并非面瘫,天生的笑起来两边嘴角不一边高,显着就有点歪。
“小白脸子,看热闹来啦?”他问。
唐安琪看了孙宝山一眼,然后垂下头,没有回答。
孙宝山打量着唐安琪,心想这少爷崽子是怎么长的?真他妈的像花朵儿一样。
“喂!”他心里痒痒的呼唤:“过来,让你玩一枪,怎么样?”
孙宝山教唐安琪开手枪,自己站在旁边看着。唐安琪双手握枪,第一次扣扳机,没扣动;第二次用力扣动了,就听“啪”的一声枪响,他被后坐力带的双手一扬,子弹射入了空中。
孙宝山哈哈大笑,从后方握住唐安琪的双手,把他搂在怀里进行指导。唐安琪觉察出对方是把下身贴到自己屁股上了,并且还在不动声色的磨蹭,但是没翻脸。
他不恨孙宝山,前几次逃走的时候,逮他的不是孙宝山,是戴黎民。他没读过兵法,不过发自本能似的,他想要在土匪窝里结出同盟。单枪匹马是不能成事的,甚至不能逃跑;为了不让戴黎民在自己身上如愿以偿,他须得灵活一点,横竖不是黄花大姑娘。
孙宝山正在快活的充当教官,不想后脖领子忽然一紧,随即戴黎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他妈的干什么呢?”
孙宝山立刻夺了手枪,又把怀里的唐安琪向外一推:“大哥,我没干什么呀!”
戴黎民不理他,直接转向唐安琪:“谁让你过来的?”
唐安琪有些脸红,不是害羞,是激动:“我又没往外跑,来这里也不行了?”
戴黎民甩手抽了他一记不轻不重的小耳光:“别跟我讪脸!”
唐安琪被他打的一晃,不再回应,扭头撒腿就跑。戴黎民没有追,在后面喊了一句:“小兔崽子,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今晚我就办了你!”
戴黎民总吵着要“办”了唐安琪,可是唐安琪一到那时候就像要发疯似的,舞刀弄枪寻死觅活,憋着力气要和戴黎民同归于尽。戴黎民这话说多了,唐安琪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哪知春天到了,骚动的戴黎民这回要来真的了!
傍晚时分,戴黎民从虞师爷家里抓出了正在吃包子的唐安琪,扛在肩膀上带回了自住的小院。那时天已经黑了,孙宝山在外面溜达,就听大哥房里闹翻了天,两人污言秽语对着骂娘,后来唐安琪忽然“嗷”一嗓子惨叫出来——叫完之后停顿半天,孙宝山吓了一跳,以为这是把人给弄死了,然而过了片刻,断断续续的嚎啕发作出来,依然还是唐安琪的声音。
孙宝山放了心。轻声撵开几名听热闹的小喽啰,他遥遥见到虞师爷走过来。
“老二,你说这——”虞师爷有点发急,可是也没失态:“本来是在我家里吃包子呢,结果大哥忽然过来,扛起人就走——里面怎么哭成这样?”
孙宝山压低声音答道:“正干着呢。”
虞师爷怔了一下,紧接着搓了搓手,没有发出批评,只是含糊说道:“不至于嘛,何必如此……既然没出人命,那我就走了。老二,你嫂子蒸了包子,想吃来拿。”
孙宝山心不在焉的一点头,然后竖着耳朵,犹犹豫豫的也进行了撤退。老大行房老二听,没这个道理,让人看见了,非出闲话不可。犯不上惹得戴黎民发疑心病,他不是戴黎民的对手。
翌日清晨,戴黎民坐在热炕头上,吃白面馒头和炖肉。唐安琪躺在炕里,身下铺着褥子,身上盖着被子,光溜溜的肩膀露出来,可见他此刻是光着屁股的。
戴黎民回头看他,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忍不住了,四脚着地的爬过去,在他耳边询问:“安琪,还疼不疼了?”
唐安琪脸色苍白,嘴唇夜里咬破了,凝着一层紫黑血痂。戴黎民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好像是有点热,就探头在他脸上一吻:“你别动,我给你找点药去。”
唐安琪死去活来的熬过一夜,心神都散了,昏昏沉沉的不能清醒。
戴黎民把虞师爷叫过来,让他根据常识,开一副退热的药方。虞师爷进房之后,看到唐安琪已是半死不活,忍不住瞪了戴黎民一眼:“他和你没怨没仇,你就这么祸害人?”
戴黎民坐在炕沿上,微微仰起脸,显出浓黑眉毛和双眼皮的深痕:“师爷,我去年秋天把他弄回来,如今都开春了,才吃上第一口——这他妈的还叫祸害?再养下去我就要当他的孝子贤孙了!”
“那你倒是轻一点啊!你这——”
戴黎民笑了:“师爷,这是能轻的事情吗?你以为我是根针,在他屁股上绣了一夜的花?”
虞师爷摆摆手:“我不管你是棒槌还是绣花针,我没空和你扯这个淡。”
虞师爷让人熬了一碗发汗的汤药,然后脱鞋上炕,把光溜溜的唐安琪拉扯过来搂在怀里。
戴黎民知道虞师爷是正经人,所以毫不吃醋。虞师爷喂着唐安琪喝了小半碗汤药,唐安琪这时心里明白过来了,身上疼,嘴里苦,想爹娘,想回家,于是就恨毒了戴黎民。
3.鸡飞狗跳
虞师爷,因为已经成婚,所以单占了一个小院居住。清晨出门登上山头,他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眺望如火朝阳、山外青山。
虞师爷眼力不错,能够看出很远。看得远了,就觉着脚下土地没有滋味、欠缺风光。他有学问,有思想,愿意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如果可以的话。
浮想联翩的呆站良久,他转身下山,回家去吃早饭。裤脚拂过路边浅草,湿漉漉的蹭上了露水。
虞师爷悠然回到小院里,前方土坯房子的木门大开,热腾腾的散出蒸汽。丑媳妇迈着小脚走出来,胖的发憨,怯怯的对这体面丈夫发笑:“安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