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之嫁(出书版)BY 李葳
  发于:2012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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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穿的全套衣袍——织锦绿缎的外衫、鹅黄水绸的内底衣、白织绣裤与七彩锦玉腰带——一样样依序伺候主子穿上。

这时,苏醒时的猛虎,也在华丽衣服的装饰下,摇身一变为五官俊朗、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的翩翩贵公子。

「少爷,今日这绿缎色泽挑得真好,完全衬托出您的丰姿,想必赏花宴上,那些姑娘家看您要看傻了眼呢!」阿壶忍不

住赞道。

「证主子本来就俊俏,何须衣装锦上添花!」

「是、是,谁不知道你阿瓶最崇拜少爷了!」阿壶取笑完,不忘抢机会求表现地道:「少爷您今日要梳个什么样子的发

?」

「好过分,小的也想为少爷梳头呀!」

两人争相抢梳子,竟将主子冷落一旁——这一幕映入了前一刻静悄悄地走入屋内的男子眼中。

黑瞳掠过了一抹严肃的冷光,他闷不吭声地走到了侍童们的身后,一出手便夺走了两人争抢的琥珀梳子。

「是谁——吓!邬、邬总管!」

「对、对不起,总管大人!小的们知错了!」

脸色由白转青,彻底吓傻的两人,忙不迭地低头谢罪。

邬冬生相信自己突然现身,已经给了两人相当的教训,便不多加训斥。「你们到厨房将少爷的早膳端过来吧。」

两人这回不敢再有耽搁,拔腿飞也似地离开。

「你一早到哪里去了,冬生?」

邬冬生闻言,将视线从两名侍从的背影,移回到铜镜中的男子脸庞上,瞅着对方那双指谪责备的黑眸,微笑道:「小的

去办点事,少爷。」

「比替我泡茶更重要的事?」

冬生端来了火盆,搁在男子脚边,一边替男子弄干带着湿气的发丝,一边梳拢,直言:「请少爷见谅。」迂回地肯定了

他的疑问。

「爹的事比我优先?」

隔着铜镜,眯细的视线,紧瞅着冬生的双眼不放。冬生不闪不躲,不卑不亢地迎视着他。

「——是的。」

交错的视线,迸开。

男子反手扣住了冬生的手腕,硬生生地将他从自己身后拉到身前的地板上。

「再问一次。」黑眸中跃动着激烈情感,与冬生的面无表情恰巧相反。「爹比我重要?」

邬冬生知道萧证希望从自己口中听见什么样的答案,然而他要的答案,自己给不起。

第二章

好细的手腕,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显得无比脆弱、不堪一折……

讶异的情绪上涌,逼退了高涨的激情,褪去了不理性的迷雾,拉回了些许清晰的思绪。

定睛在冬生的脸上,萧证自问有多久他们不曾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对方了?

双瞳来回贪婪地探索着熟悉的线条,似要弥补这好一阵子不曾正眼对望的失落时光。然而,萧证却意外发现,在不知不

觉中,冬生那曾经满盛欢喜的黑眸多了忧郁色泽,一向呈现健康光泽的丰颊也变清瘦了,就连他稳健的脚步,也失去了

昔日的活力,轻易跌在自己面前。

以前他从未替冬生担忧过他的身体健康,但是今天他忍不住要开口问——

「冬生,你……是不是操劳过度?爹派给你太多差事了吗?我去替你向爹讲两句,让你少些活儿。」

冬生仰望着自己,虽未陷入恐慌,但大大瞠开的双眸,已经充分地说明了他对萧证前一刻的粗暴莽行,以及这一刻的问

话,感到多吃惊。

「多谢……少爷关心。」原本被萧证用力一扯而趴跪在地的姿势,冬生挺直腰换为半蹲跪,笑得有些勉强的道:「小的

没别的本事,就是身强体健,请少爷放心,更请您别在老爷面前替我说话,这会让小的无地自容。」

普通人谁会不想少干点活儿、轻松点?

冬生反将自己的好意拒于门外的理由,只有一个吧!

萧证敛了敛眉,沈声问:「你就这么在乎爹亲的宠爱,为了讨他欢心,不惜累坏自己的身体吗?」

胸口中翻滚着的混沌恶丑情感,犹如绝崖海涛,暗潮汹涌。

一笑。「您这是在挖苦我吗?」他作势抽回手。「时间不多,再不快替您梳好头,我不但讨不了老爷欢心,还会得罪了

一屋子的名媛淑女。她们已经等不及要和少爷您见面了。您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寡夫怨男,羡慕少爷的艳福不浅,可从天

下美女中挑妻子吗?您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这些话,萧证不知听别人说了几千几百次,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可是由冬生的口中说出来,特别刺耳、特别椎心,特别

让人……想笑。

「冬生。」放开了他的手。

「是,少爷?」

思绪千回百转。

——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老爷(爹)与少爷(我),谁对你重要?

——做我的随从哪一点不好,为什么你要接下总管的活儿?

这五年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渐渐地被拉远了、拉长了。

——假使我说我谁也不要,因为我想要娶的人只有一个,你会如何?

这些话语屡屡绕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有些问题是问了又能如何?有些问题是萧证并不想知道答案,还有些问题是问了,结果不如不问得好。

萧证笑了笑,兜了一大圈总是兜回原点:作罢。

「结发吧。」

这声命令,卸下冬生脸上的防备。

他话不多说,拾起木梳赶紧替萧证打点今日最后的一样装束——梳整黑缎般的长发,抹上最高级的核仁榨出的油,高高

绑束于脑后,饰以翡翠丝带。完成之后,披在肩上的发丝散发熠熠光泽,一丝不苟的发鬓,凸显英挺帅气的轮廓。冬生

举起铜镜,移到萧证身后,让他得以透过镜面检视。

「那什么……你受伤了?!」

不经意地,萧证看到冬生的掌心有着不自然的红痕,立刻转头追问。

「没事,一点皮肉伤罢了。」一副自己也是刚刚才注意到的神情,冬生微笑地说:「去替老爷办事的途中,帮了对赶着

牛车要到咱府上的主仆。许是那时推着轮子,一没留神刮破了皮。」

冬生将自己受伤的事搁在一边,讲起了那对急需帮助的主仆与牛车。从救助他们的过程,一路聊到自己牵着瘦巴巴、动

作又慢吞吞的老牛一步步慢慢抵达萧家的全部经过。萧证猜测,那头牛十之八九是延误了冬生到他身边的主因。

——为了助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萧证不会心胸狭小到与畜牲计较,况且现在有别件事更教他关心。

「伤口让我瞧瞧。」

「这不碍事——」

「让我瞧。」

冬生做出滑稽的错愕表情,不过是个小伤口,不懂萧证在执着什么,有什么可看的?但是再坚持下去,便失了主子与奴

才的分际,因此冬生别无选择地递出手掌心。

小心执着他白皙、修长指节间长着老茧的左手,萧证端详着掌丘上那小处皮开肉绽、看来颇为疼痛的伤处。

他居然没感觉到疼,还说不碍事?

萧证责备地一瞪冬生,骂了声「迟钝」。这样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除非是个木头人。

无奈。「伤口看也看了,骂也骂了……少爷,行了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忙。」

萧证摇头,口一张,做出了令冬生措手不及的举止。

「唔!」吃疼地闷哼,惊叫:「少爷!」

他双唇含着冬生整个掌侧,加深了吸吮伤口的力道。

冬生则相当狼狈、慌张地,不停地说着「快停下,少爷」。

但萧证充耳不闻,一直吮吸到口中不再有铁锈般的微咸味道,才将嘴由冬生的掌心上移开。

「记得吗?你常说的『痛痛,吸一吸就不见了』。」握着他的手。笑着抬头看着冬生,说:「现在不痛了吧?」

冬生黑瞳泛波,猛地抽回手,满面通红地后退两步。「我……小的……还得去给老爷……送东西,恕我先行告退了。」

转身,急急往外——途中还撞翻了张矮凳,也没停下来拾起,彷佛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似的,奔离了「鹰之屋」。

「少爷!」

不多时,端着早膳的阿壶与阿瓶接踵而返。

「您没事吧?」

「小的们看到邬总管低头走得那么急,以为您出事了呢!」

纵使早已不见人影,萧证的双眼仍定在冬生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少爷?少爷……」

羞窘到连耳根都发红的冬生,自己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吧?萧证的心中骚动着五味杂陈的复杂浪涛。

……脆弱的、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保护的。

一想到自己初次见到冬生的这一面,但在爹的面前,冬生可能时常露出这样的表情,心口就阵阵紧缩,透不过气。

「糟糕,少爷又开始神游了。」

没有人一出生就无懈可击。

但是年长自己三岁的冬生,从萧证有记忆的四、五岁开始,就一直是个比自己成熟、可靠、值得依赖的对象。

讲起小时候的自己,可不是萧证爱卖瓜自夸,他是个经常发呆、手脚笨拙的孩子。无论坐着、走路、吃饭或玩耍,动不

动就仰头看着天空,出神发愣,常因此粗心跌倒、受伤。

幸好受的都是些青瘀、红肿的皮肉小伤。那时候冬生总把「痛痛,吸一吸就不见了」的咒语挂在嘴上来哄他,边为他疗

伤。

先是温暖的双唇,温柔地覆盖着刺痛的伤口。

再以温润的舌,舐舔掉脏污的血。

最终是呵护备至地替他上药、吹干,或揉开瘀肿。一个动作、一个动作都是轻柔无比,就怕给他增了痛、添了疼。

这是少数,以照顾萧证为责的冬生,仅仅担心萧证的身子,完全不在意「奴才该有的分寸」一事,一心为他赶走疼痛的

时刻。

然而,事情总有一体两面。

反过来说,说不定年幼的萧证一直学不来「专心走路别发愣」,三不五时跌倒的理由,是因为一点小伤口就能换得冬生

无比温柔的对待。在还不懂得算计的年龄,萧证便已经靠本能在制造机会,博得更多冬生的关心也说不一定。

——如此看来,小时的我还比现在的我更机灵聪明。

萧证最近时而这么想,人越是长大,便越是想活在过去,而非当下。在当下,回顾的过去也总是愉快而美好的,不带半

点阴影。

尤其是那段冬生贴身照顾,日夜不分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自己从未感到一丝寂寞、烦恼与不方便。

那时候他不必动半根指头,一切有冬生为他打点好。只要他转头,甚至不必他出声,冬生便会立刻来到身边。无论是白

昼或黑夜,有个心灵相通的人陪伴着自己,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如今萧证才知道。

可惜,已经迟了、晚了,来不及了。

自己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的代价,就是眼睁睁让爹亲抢走了冬生。

爹不是有许多得力助手了,还抢我唯一的随从去做总管!

——绝食抗议也抢不回他,才落得今日与爹爹共享冬生的田地。

现在爹还要自己挑选一房媳妇儿,命自己成家立业。

一旦自己成了亲,可想而知往后打点他日常起居的事,便成了他媳妇儿的责任,再也没理由让冬生待在他身边了,冬生

终究会给爹独占去。

不!不行、不给、不让!

这五年来他不知后悔过几次,自己当初不该轻易让出冬生。

有冬生在,谁需要什么媳妇儿!

在这天底下,财富、名势没什么好在乎的,一切随缘,唯独这件事,萧证绝不再退让!

失态,自己怎会在证的面前,演出此番失态?太丢人现眼了!

仓皇走出「鹰之屋」,邬冬生走到花园无人的一角,扶着墙大口喘息。

——都是那句话惹的祸!

痛痛,吸一吸就不见了。

方才证少爷将这句话挂在嘴上时,冬生以为自己会羞愧到当场死去,也再次地深刻体认到人真的不能走错一步,一旦做

错了事,它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直到天荒地老。

还好当时自己及早发现错误,并向老爷诚实以告,获得了老爷的谅解。有了老爷在背后给他支持,自己才能一路将证少

爷蒙在鼓里,未被少爷发现那个秘密。当然,往后这个秘密也绝不可曝光,冬生预备将它一路带到黄土中,跟自己入土

为安。

鼓动的心逐渐恢复平稳。

「振作点,邬冬生!」给自己打打气,重拾起众人面前那完美无瑕的总管面具后,冬生离开院子,朝着主屋大宅的书斋

走去。萧老爷正等着他送东西过去。

叩、叩!

「老爷,我是冬生。」

「进来。」

这间藏有万卷经书的气派书斋,在萧家大老爷萧炎的眼中,与其说是知识的宝库,不如说是生财的道具。

萧炎能将原本不过是小有家产的萧家,在二十年中翻了好几翻,一跃为天下排名数一数二的首富,靠的就是他点石成金

的精准眼光。

他生意的涉猎范围极广,无论矿场、盐田或古董字画买卖、绣房布庄等,几乎各行各业能赚到银子的,都可以看到他萧

家的影子。

可想而知,要经营管理这样庞大的家产,要投入多可观的精力?但萧炎不但游刃有余,还讨了三房媳妇儿,生下三女两

男——据说外头养着、未过门的花魁名妓还有好几个。

他除了有天生过人的充沛精力,更有两种必胜法宝:「知人善用」的独到眼光,以及「拔擢人才」不遗余力。

普通大户商家了不起三、五名账房在管帐,就怕人多手杂,给账房内神通外鬼的机会。但萧炎不仅在各店铺内设一账房

,还另设一个直属于他底下,负责整理从天下各地送回的账本、帐务的总账房,里面约有十人,各自有管辖的店铺。萧

炎只需稽核他们整理出来的帐务与店内账房的数字,便可一手掌握萧家里里外外金银流通的状况。

「这是最新一期的《七星卦》,老爷。」

冬生走到了萧炎面前,才将藏于袖中的书卷掏出,交给他。

「嗯,辛苦你了。」

不过是区区一本卦书,还劳驾总管去买,全是因为萧炎不希望让外人知道,自己迷信这类玩意儿。

其实他原本也不是迷信之人,翻阅这些书,纯粹只是出于好奇。翻阅过了世间流通的各种版本卦书,里面多是对错各半

,偶有胡写一通、预言全部失准的。直到三、五年前,他翻到的这本「罡言堂」所出的《七星卦》为止,他都还认定什

么观星、卜卦的玩意儿是旁门左道,不值一文。

「今儿个买的人也很多吗?」

「是,比起上回又多了不少人,一开张就快抢光了。可能是写得准确,口耳相传之下,累积了不少买气。」

一咋舌。好东西就是这样,守不住。萧炎早在这玩意儿上头看到商机,偏偏那「罡言堂」的老板,说好说歹就是不肯让

出此门生意——若是他肯让,萧炎保证会让这卦书畅销天下,替他们两人赚进金山银山。

只能说,有些人就是顽固,就是笨得将金银珠宝往外推!萧炎翻看了下,他并不在意预测吉凶的卜卦文,他想看的只有

一样东西。

「喔?接下来两个月气候会异常炎热呀?」

萧炎抬起头,征询着冬生的意见。「你觉得该怎么活用的好?」

「请盐场加紧生产。天气一热,盐的用量总是大增的。还有布庄那边,可能得多准备些轻纱。」

稍加思索后,胸有成竹地回答。

「很好,就照你说的做吧。」

满意地颔首,萧炎很高兴他的想法与自己一致,再度验证邬冬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生意方面,托这卦书上准确的气候预言的福,让萧炎这两、三年来抢得不少先机,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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