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大白的话来说，冷云雾是他的媳妇，他得照顾自己的媳妇。

冷云雾洗澡，他定是亲力亲为，谁倘若靠近半步，他低吼抗议不准他们上前。

半夜，冷云雾醒了，他瞅了瞅身边的大白，大白化成了狐狸的模样趴在一旁，白色的尾巴搭在他身上。他近距离观察大白眉间的妖纹，自从柴房失火，大白的妖力猛然增强，此后也不见有减弱的迹象，偶尔，大白会摇晃尾巴，疑惑尾巴怎么变成三条了。

幸好很早以前，他就给大白加了束缚，束缚情和欲，动了邪念必然打回原形，若以大白目前的妖力，冷云雾猜不准自己能否束缚得了大白。

不过，没有束缚也不要紧，大白是只笨狐狸，很听话的笨狐狸。

冷云雾说什么，大白听什么，以至于冷云雾时常怀疑大白至今认为尾巴是用来交的。

如此也好，大白的亲昵总会令他有些不自在。

冷云雾轻轻拎住大白的尾巴挪去一侧，翻身下床，他迎着月色在庭院散步，风吹散了些许大白的气味。他稍稍闭上眼，忽然身边气息瞬变，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抹身影擦肩而过。

他立即跟了过去，对方身手敏捷，对冷府的地形也颇为熟悉，他一边跟紧对方，一边思索大白曾说过的话，那天大白出了柴房追赶的人究竟是谁。

对方仿佛刻意要引起他跟过去，径直带他离开了冷府，一路进入山林，停在一块空地，月光将背影拉得极长。

冷云雾站在不远处，并未上前。

片刻，对方缓缓转过身来，冲他淡淡一笑。

冷云雾霎时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这人长相与他甚是相似，但身边围绕的气味十分奇怪，说不出来的不协调感。

“你是谁，为何化作我的模样？夜闯冷府有何目的？”冷云雾问道。

“我并没盗取你的相貌，我从小就长这样。”对方笑着摇了摇头，“况且，我今晚仅是回家取回遗失的物品而已，何谓夜闯冷府？”

对方抬手，他手里拿着半块玉佩。

冷云雾稍稍一愣，心里的疑惑接二连三的袭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平静问道：“幽辰在找的人是你？”

眼底一抹失落，对方点了点头。

静静地望着对方，冷云雾没再说话，他觉得对方应该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因为这个人，幽辰怒气冲冲地来到溪村寻仇，寻找冷家少爷之际险些杀了自己。

“冷云烟，也许你从没听说过，但这就是我的名字。”对方淡漠述说着，“我与你一样出生在溪村，出生在冷府，但却没有你的好命。我被选为了祭品，平息妖魔的怨怒。你在家里有爹娘百般保护，我只能躺在冰冷的祭台让妖魔撕裂身体，奶娘疼惜我，不顾一切的救了我，可是，我体内太多的妖毒，想尽办法也清除不了。”

对方解开腰带，褪去衣衫，衣服掩盖下是千疮百孔的躯体，妖毒无时无刻均在腐蚀着不堪重负的肉身：“后来，我遇到了幽辰，爬到妖兽之王的床上。你们可以看不起我的行为，但这是让我活下去的有效办法，利用他对我的感情，获取妖力，获取阳气。”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留在幽辰身边，反而惹怒他之后离开。”冷云雾问。

徐徐披上衣衫，对方笑了，笑得分外无力：“我在他身边时间太久，妖毒会腐蚀他，更何况，我的身体所剩时日无多，过不了多久，这张脸的容貌也维持不了了，仅能披着一层虚假的皮囊苟延残喘。”

“回家吧。”冷云雾往前迈出两步，“那天，我寻回玉佩，娘突然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从那时起，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和幽辰在一起，那个人和我有相似的相貌，他有和我一样的玉佩，他会不会是我的亲人。冷云烟，你的名字我记下了，和我一起回家吧。”

对方摆了摆头，拒绝了他的建议：“我是早应该死去的祭品，我没能平息妖魔的愤怒，拖着丑陋的身体，连累了家族的名声，我有何颜面回家。”

“和这些没有关系。”冷云雾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往回拽，“你身体已经变成这样，继续拖下去会没命，命都没了，还谈什么颜面。而且，我觉得，爹娘应该很想看见你。”

对方大力抽回手：“够了，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回到溪村，你根本不知道被妖毒腐蚀有多痛苦，我回来是为了换魂，换走你的肉身。我嫉妒你有平稳的生活，嫉妒你陪在爹娘身边，嫉妒你有一只那么喜欢你的笨狐狸。你再自以为是，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我的，冷云雾。”

“你在冷府出入自如，换魂的机会数之不尽，取走我所拥有的一点儿也不难，你为什么至今没下手，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儿告诉我这些？”冷云雾提高了音量，“冷云烟，因为你下不了手，就如同你需要借助幽辰的力量，又不忍心妖毒侵害他一样。”

话没说完，冷云烟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就要离开，冷云雾大步追上去，不想被一名中年女子拦住了去路，争执之间，冷云烟已消失不见。

“请不要再伤害他好吗？”中年女子抬眼望着冷云雾，眼底满是悲伤。

第十四章：祭祀

接连好几天，冷云雾都在考虑冷云烟的事情，那副被妖毒严重腐蚀的肉身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冷云烟回到溪村的原因不像是单纯为了换魂。他望着昏暗的天空不免忧虑，溪村的气息愈发不稳定，大白时常有些躁动不安。

“媳妇，今天有兔子肉，你闻闻，可香了。”大白端着饭菜挪到冷云雾跟前，见对方没什么胃口，他偏偏头，问道，“媳妇，你怎么了？”

“不想吃，你吃吧。”冷云雾瞄了一眼兔肉，默默地扭过头。

一会儿，他淡淡说道：“大白，如果……”

大白正对他，等着他往下说，却见对方摆摆头：“算了，没什么事，你快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

大白一头雾水，不懂对方的想法，只是，媳妇不吃兔肉，他一个人吃也吃得没兴致，三五两下把米饭塞进嘴里，匆匆填饱肚子奔去洗碗。

前脚刚踏出门，冷云雾听得有人进了屋，以为是大白遗忘了什么，不想来的人是春香，她带来消息，冷夫人让他过去一趟。

冷夫人坐在屋里，见冷云雾来了，命丫环们都退下，母子两人单独说一会儿话。冷夫人盯着儿子看了许久，拉住对方的手，把半块玉佩交给他，神情黯淡：“好好保管，祖传的玉佩，别再弄丢了。”

“它还有一半属于另一个人。”冷云雾握紧手里的玉佩，“我见过他，他回来了。”

冷夫人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更加沮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走出溪村，就不应该再回来。”

“他浑身是伤，根本无处可去。许久之前，溪村曾有一场失败了的祭祀，而他就是那场祭祀的祭品。”

冷夫人顿了顿，长叹：“他是你的孪生兄弟，冷云烟。你俩出生时，天显异色，族人占卜得知，两子降生，溪村将会迎来灭顶之灾，需以一子作为祭品驱散怨气方能避过此劫，而他被选中成为了祭品。我请求奶娘，求奶娘带他离开，远离溪村，永远也别再回来，哪知他们没能顺利逃走，被抓去了祭台。后来，祭祀失败了，而我也失去了他俩的消息。”

拉紧冷云雾的手，冷夫人恳求道：“又到了当年祭祀的时刻，他这次回来，我担心他做傻事，制止他犯错，在他需要时帮助他好吗？”

正视母亲的视线，冷云雾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夜里，大白一如既往地蹭在冷云雾身边睡觉，半梦半醒间，感到额头有些痒，困倦地睁开眼，冷云雾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眉间的妖纹，他轻咬了一下对方的颈项：“媳妇，你还没睡着吗？”

“今天不太困。”冷云雾徐徐说道，“大白，如果我不在，你可以继续过你以往的生活，每天抓鱼，熬菜粥，睡硬石板床的简单日子其实也不错。”

大白迷迷糊糊吻了吻对方的脸颊：“只要你喜欢，我每天都给你抓鱼，捉野兔，摘野果子，我什么都乐意。”

很久，冷云雾没有说话。

天亮时，大白发现，媳妇居然比他起床更早，然后，他发现，媳妇不见了。

冷老爷派出不少人去寻找儿子的下落，最后带回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冷云雾在祭台。

得知消息，大白飞一般地跑向祭台。

祭台位于溪村东面，面积不算大，四四方方的平台由一块巨石搭建而成，随着风吹日晒，石块磨去了当初的棱角。祭台上方邪气阵阵，千百年来盘旋在此的魂魄散发出强烈的怨念。

冷云雾躺在巨石的中心，他双目紧闭，神情轻松，仿佛只是睡着了。

大白心急地要冲过去，不料一头撞在结界，一阵阴寒急速过全身，将他弹到了祭台外。大白尝试数次，未果。

祭台周围的人头攒动，大白越着急越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往后退了几步，化为狐狸的模样，额头的妖纹闪闪发光，三条尾巴在身后焦虑的摇晃着，他压低身体，低吼一声，冲着结界跑了过去。

他大力撞上结界，结界发出呲呲的声响，跳闪着耀眼的光芒，下一刻又将大白推到远处，大白顺势腾空而起，露出尖锐的牙齿，不顾一切地又奔了过去。

一次又一次尝试，一次又一次失败，然后，一次又一次尝试。

撞到遍体鳞伤，大白低声的呜鸣，直直瞅着结界里面的冷云雾。他清晰记得多年前溪边那只小黑狐，一头漂亮的黑发，半湿的薄衫露出白生生的两条腿，身后没有尾巴。

他抓了好多鱼送给对方，可对方一点儿也不高兴。

他说：“我会做饭，我会洗衣服，我会捉鱼，我可以照顾你。”

他说：“我会打架，我可以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他说：“我会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会努力让你每天开开心心，不让你伤心难过。”

他的媳妇是溪村最漂亮的狐狸，尽管媳妇从来不愿意和他交尾，但媳妇永远是他最爱的媳妇。

大白趴在结界边缘，徐徐闭上眼，妖纹霎时爆发出夺目的金光环绕全身，他的身体眨眼变大，数之不尽的妖力源源不断地涌出，金色的光芒里，身后出现了九条尾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大白腾到半空，面对冷云雾，嘶吼着俯冲下去。

一瞬间，结界泛起淡淡的光芒，大白穿过了结界，落在冷云雾身边。他蹭了蹭对方的脸颊，冷云雾的体温非常低，呼吸似有若无，他舔了舔冷云雾的脖子：“媳妇，你怎么了，快醒醒。”

没有回答。

天空骤然风起云涌，乌云自四方八面而来，阴冷的风吹过空旷的祭台。

大白把冷云雾驮在后背，仰头望着天空，头顶上方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妖灵兵，为首的一人肩头两团绿色的火焰，无界手下的将领之一绿焰，奉命前来为无界挣脱圣灵伏符做筹备，意外的发现在这个小小的村落竟有一只九尾妖狐。

与此同时，幽辰的房门猛然被人推开，他不耐烦地睁开眼，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冷云烟三两步来到他跟前，尚未说话，就被幽辰一把掐住脖子，幽辰的视线冷漠而冰冷：“你居然有脸回来。”

“你大张旗鼓到处找我，难道我不应该回来见你？”冷云烟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抚摸着对方的手腕，颇为亲昵。

幽辰猛地把冷云烟甩到一边，冷云烟猝不及防，撞翻了木桌，桌面的瓷壶碎了一地，他趴在地面，有些狼狈。很快，他收起低落的情绪，努力扬起笑，站起来掸了掸衣衫，又回到幽辰身边。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杀了你。”幽辰瞪着冷云烟，眼底满是怒火。

维持脸上的笑容，冷云烟笑望对方：“我这次回来，只求你一件事，只要你愿意出手救溪村，要杀要剐，我任由你处置。”

半晌，幽辰笑了，笑里尽显嘲讽：“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你引以为荣的皮囊，被妖毒腐蚀的丑陋不堪的肉身？不要靠近我身边，我讨厌那股难闻的腐烂味道。”

冷云烟望着他许久，意外自己竟然没有感到难过，他垂下眼帘，心情愈发平静，他辜负了冷云雾的期待，不过不要紧，自己的是祭品，当初自己的存活落下了今天溪村的遭难，那么，如今也应该由他来终结这场灾难。

反正，他已再无留念。

第十五章：妖灵

小心翼翼护着冷云雾，大白抬头盯着天空，注视对方的一举一动，结界的存在，此刻算得上是不幸之中的万幸，铺天盖地的妖灵兵袭来，守在祭台边的家丁们顷刻化为虚无。

结界的光芒挡住了妖灵兵进入，但却阻止不了绿焰，他穿过结界进入祭台内部，微笑着站在大白跟前：“把那只黑狐交给我。”

大白怒视对方，呲牙咧嘴不准绿焰上前，大白首次变作这般状态，妖力还不稳定，与绿焰的交锋频频处于下风，洁白的皮毛被幽绿的火焰灼伤，染上了血色。

他一边躲避绿焰的攻击，一边保护昏迷不醒的冷云雾，奈何躲闪不及，顿感左腿一股剧痛，一道深口撕裂了血肉，血流如注。他吃痛地往后退了小步，腿有些跛，他强忍后腿的颤抖，扑向绿焰，忽觉眼前一红，额头一道伤口渗出血来，身体随之往后倒，冷云雾从他背上掉了下去。

绿焰得意地扬起嘴角：“九尾妖狐，比我想象的更加虚弱。”

大白不理会他，迅速爬到冷云雾身边，尾巴搭过来盖住冷云雾。结界外的溪村血光与火光交织在一起，一股股的黑气从地面升至天空，与阴云融为一体，大白不懂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这对村子而言，是一场惨痛的灾难。

忽然，一团黑色的物体出现在结界外，大白嗅到丁点诡异的味道，好奇地望了一眼。那团黑色的物体是一个人，身着黑袍，黑布挡住了相貌，仅露出一双眼睛，乌黑的眸子清澈明亮，恍惚间，大白不由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大白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冷云雾醒了。

冷云雾从大白的尾巴里钻出脑袋，他看了看体型巨大的白狐狸，又看了看对方的九条尾巴，眼底有一丝困惑，困惑很快转为了震惊，绿焰对着他俩一掌拍下，火焰烧得全身疼痛。

嚣张的狂笑刺痛耳朵，眼看绿焰步步逼近，大白护着冷云雾往后挪了挪，一抹身影挡住了绿焰的攻击。

保护大白和冷云雾的人，让冷云雾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只半人半狐模样的老狐狸，大白口中的周阿婆，她微微驼着背，双手握住拐杖挡在身前。

尽管妖力不足以与绿焰抗衡，但灵敏的动作完全看不出她已是一只年迈的狐狸，大白果断跑过去帮助她。

冷云雾愣了愣，走到结界边缘，他望着外面孤单的人。冷云烟裹得严实，但他依旧认出了对方。

冷云烟一把抓住冷云雾的手，取走的力量霎时返回冷云雾体内。没有了冷云雾借给他的妖力维持形态，藏在衣服里的身体又恢复到腐蚀殆尽的样子。

冷云烟没说，冷云雾自然也不会问，幽辰救不救溪村本就是幽辰自己的决定，勉强不来。

“之前，你开启了祭祀，怨灵很快就会聚集到祭台，取走他们的祭品，完成仪式。”冷云雾说道，“仪式完成，溪村的邪气将一并散尽，妖灵无法再利用溪村协助无界逃出伏符。”

冷云烟默默点了点头，他本来已下定决心完成祭祀，哪知被冷云雾阻拦，冷云雾代替他留在祭台，并借予他妖力维持形态，怪只怪他自己，太过高估自己的能力，幽辰对他的交易不屑一顾。

极度失望之极，冷云雾给了他一线希望，最后又被幽辰推回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