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狼伯爵
狼伯爵  发于:201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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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得问问龚老板。」柳上玄把目光放在一直都很安静的蒙面人身上,「龚老板放心让仲大掌柜同我继续商讨合作事宜吗?」

龚老板点点头。仲申办事他很放心。

「龚老板,我们去庭院凉亭聊好吗?」姬景梅贴心地上前扶起龚老板,「院里的桃花树开花了,很漂亮呢。」

龚老板没有异议地让姬景梅扶出房外,而后姬景梅又回来帮龚老板拿他的茶,期间和柳上玄及仲申对上了眼,他没漏看爷和仲申眼中闪露的算计。

姬景梅暗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出了房,留他们两人继续讨论。

「龚老板,您吃过饭了吗?」姬景梅坐到龚老板的对面,「我让人把午膳端道凉亭里可好?」

龚老板点点头,视线一直没离开院中的桃花树。他其实也不在乎吃不吃饭,刚被仲申救起那段时间他生了场大病,大部分的内脏都病坏了,要不是仲申老是硬逼他吃点东西,他就算连着好几天都不吃饭也毫无感觉。

姬景梅吩咐好丫鬟之后,见龚老板一直看着桃花树,他咬咬唇,还是忍不住轻声地唤出,「紫鸳哥哥……」

龚老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多少犹豫就摘下了面上的纱,「看来阿玄待你极好,我也能放心了,梅湘,哦不、应该称你一声景梅公子。」

姬景梅抬头细看了阔别三年不见的紫鸳,发现他憔悴了不少,「紫鸳哥哥,你三年前从馆中逃走之后,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紫鸳失笑。梅湘这爱操心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当初他刚来馆里做自己的小仆也是担心东操心西的。

简直就和三弟一样,印象中,三弟那个当时还只到他腰部小萝卜头最爱担心东担心西的,一下子愁爹爹怎么晚回家,一下子又恼他这个大哥煮的晚饭要怎么分大家才不会挨饿,简直就跟个老妈子一样。

可惜,自十岁被爹卖掉之后他就再也无缘和弟弟们见面,也不知他们现在过的是否不错。

也就因为这么个移情作用,在他第一眼看见梅湘睁着惊恐的眼瑟缩着时,他二话不说就和馆主要来当自己的小仆,等梅湘大了,他也自愿和馆主交易,宁愿自己多接一些难客也不愿意如同自己弟弟般的梅湘受到一丝玷污。

如今,看见梅湘被人赎身,还当了阿玄的副手受人敬重,不会有人瞧不起他曾经做为倌人,他就像看见自己的亲弟弟有了成就似的感到欣慰。

「紫鸳哥哥你瘦了,人也憔悴多了。」梅湘轻声地说,「这三年你都没睡好吗?还会一直做恶梦吗?」

他还记得,紫鸳哥哥常常都睡不好,几乎每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都会惊叫着醒来,然后就握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喃喃自语一直到天亮。

「梅湘你就别担心我了。」紫鸳笑着摆摆手。他还是叫梅湘比较顺口,「现在有仲申盯着我呢。」

他没说这三年他连一天都没睡过好觉,每一次都是只休息个一小段时间就得赶快清醒去抢货源和打通门路。

听到仲申,姬景梅一瞬露出愧疚的表情,但隐藏的太快,紫鸳没见着。

「紫鸳哥哥,你觉得这庭院怎么样?」姬景梅笑着转移话题,「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我照顾的呢。」

紫鸳环顾着,点点头,「这庭院清雅幽静,没有百花争艳般丰富,但令人心灵沉静,看得出来是出自梅湘你的一双巧手。」

而且还有他最喜爱的桃花……

「紫鸳哥哥若是喜欢,以后能陪我一起栽种照顾吗?」姬景梅开心地说,眼底却略过一丝急切,「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把柳家的庭院弄得很好看的。」

「什么呀。」紫鸳呵呵一笑,「我又不住在柳家,来柳家也是讨论生意上的事,以后来也顶多能陪你浇浇花而已。」

姬景梅心下一痛,强自撑着笑,「不、不会的,就算紫鸳哥哥只能陪我浇花,我也很开心。」

「是嘛。」紫鸳不疑有他,没注意到姬景梅的异状,「可你是阿玄身边的左副手,不也挺忙的吗?兴许我有空来陪你浇花,但你却忙的分身乏术呢。」

「我不太会照顾花草,要是没你在旁边教看,把你辛苦栽种的花儿给浇死了我会很内疚的。」

「没关系!」姬景梅突然提高音量。不这样他的眼泪一定会溃堤,「只要紫鸳哥哥肯陪我浇浇花、种种草,我就算再忙也会来的!」

「好啦、好啦。」紫鸳笑着捏了捏姬景梅的粉颊,「这么激动做甚?我答应你以后多来和你浇浇花、聊聊天,可好?」

姬景梅硬是吞下滚到嘴边的道歉,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哦,紫鸳哥哥。」

「当然,梅湘可是我可爱的弟弟,哥哥不会食言的。」

「……紫鸳哥哥……」

「嗯?」

「请你别怪爷。」

「怪阿玄?我怪阿玄做什么?」

「……」

紫鸳哥哥,请你别怪爷,爷只是不记得了,不是抛弃你。

「怎么会……」

翻看着这个月的帐本,紫鸳面色凝重地喃喃念着。

从与柳家商铺合作一案确定以来,到现今也只不过才半年的时光,他手下的商号竟然开始出现问题。

一开始只是他们常合作的货源供应商铺临时没货这种不太严重的小问题,可最近频频遇上供货商拒绝出货,或是货被别家商铺以更高价买走,更有店内人员不知名地辞职,前些天他开在京城近郊的晶德货铺更是被人顶让了去。

这些问题他都与仲申亲自去疏通、商谈,奇怪的是当他费尽唇舌、好说歹说,对方怎么样就是坚持己见,还是仲申最后闭门商谈对方才好不容易回复到从前,可被顶让了去的晶德货铺却再也没要回来。

他问过仲申是怎么回事,仲申只是淡淡地说生意做大总会招人忌妒,忍忍就没事了。他也觉得有理,但当他问仲申都和对方谈了些什么才让对方回心转意,仲申却怎么也不肯再说,只要他一切都不用担心。

可他怎么能不担心?这不,今儿所得的净利都快被支出打平了,再这么下去他手下一连串的龚氏商铺都得关门大吉。

紫鸳想想越觉得不对劲,使劲儿撑起身子,颤巍巍地走出书房,想去找仲申来问个清楚,一并想出接下来的对策。

他好不容易才成了能和阿玄平起平坐的商人,好不容易和已经不认得他的阿玄变得同以前一样能天南地北地聊天的朋友,这份以命换来的情谊说什么也不能失去!

紫鸳缓慢地走到仲申的书房门前,正欲推门而入,听见仲申和另一人在说话,他手一缩,蹲了下来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

「大掌柜,咱们真得这样吗?」有些高亢的男音问,紫鸳认出这是他京城中心大通街的明华绸缎铺的掌柜张大的声音,「老板他不会……」

他们在讲什么?我又不会什么?

「没事,这本来就是一开始决定好的。」仲申的声音又低又沙哑,明明是平常听惯的声音此时却让紫鸳莫名的不安。

「可是……」张大很犹豫。他们已经把店铺都过渡给柳爷的事,真的不和老板说吗?

仲申却不让张大继续犹豫,挥了挥手就让人把事情照办就是。

张大叹了口气,他一个小小分铺掌柜也只能听「大掌柜」的了。

紫鸳听到这就觉得心里越发不安,他奋力撑起虚软的身子,连面纱都忘记覆上就急急忙忙地让轿夫带他去柳家大宅。

仲申不知道在搞什么,他问不出来也搞不清楚,阿玄比他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匆忙地来到柳宅,紫鸳焦急地等家仆为他通报、得到允许后才带他进院,在书房门外却遇到红着眼眶的姬景梅。

「梅湘?」

「紫鸳哥哥来问仲申大掌柜的事儿吗?」姬景梅强打了个笑,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紫鸳面色一沈,警戒地后退了一步。

「仲申大掌柜把紫鸳哥哥的生意打理的有声有色,有什么好问的呢?」姬景梅上前拉住紫鸳的衣袖,「你要找爷对吧,爷现在出远门了,要不紫鸳哥哥在这先住几天,权当是陪陪我,有什么事等爷回来再说好吗?」

「……你走开,我要见阿玄。」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紫鸳冷着脸,反手把姬景梅推开,就要跨进书房。

「紫鸳哥哥!」姬景梅正要拉人,眼角瞥见有人从书房转角走出,他张了张嘴,却还是退开了。

「景梅,住手。」从书房转角走出的正是柳少当家柳上玄,他挥了挥手要姬景梅退至他身后,然后对紫鸳扯了一抹笑,「龚老板。」

「阿玄……我、……」

「你已经发现了吗?」

「什、什么?」

「就是我把你手下的商号都夺过来的事呀。」

听见柳上玄这话,紫鸳霎时如同被一记响雷劈过,睁大了美眸只能看着柳上玄笑的虚假的脸发愣。

阿玄……说了什么?什么叫把我手下的商号都夺过去?

「欸?你还不知道?」柳上玄挑了挑眉,看起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来就是要质问这事儿的呢。」

「也罢,反正就算你今日还不知道,京城消息传的飞快,要发现也只是早晚的事。」

「……阿、阿玄……你到底在说什么……」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吧。」柳上玄施施然地走到庭院的凉亭里,吩咐丫鬟替他倒上一杯龙井来,「三年前把你从江边救起的仲申,是我的副手宋洛程。」

此时「仲申」也从转角走出,在紫鸳惊愕的目光下,抬手撕去面上覆盖的假脸皮,露出底下原本冷面玉修罗的模样。

「爷,这是最后的让渡书。」宋洛程看也不看摇摇欲坠的紫鸳,从怀中拿出一卷宗交给柳上玄。

柳上玄满意地点点头,让人把卷宗放去书房,说起了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当牡丹馆馆主对柳上玄和姬景梅说紫鸳逃了之后,姬景梅立刻掉着泪央求柳上玄找回紫鸳。

柳上玄被姬景梅的眼泪弄得心烦,遂答应派人将紫鸳找回,为了取信和安抚姬景梅,柳上玄当场就派了追踪和轻功了得的宋洛程出去找人。

而宋落成花了几日,才在若江的下游找到了一息尚存的紫鸳,便把他带回京城。

姬景梅看见气息微弱的紫鸳,整个人哭得像泪人儿似的,一旁的柳上玄看了,则是紧皱着眉头,心里有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姬景梅想要把紫鸳留在柳宅里就近照顾,可柳上玄怎么也不肯答应,最后只好让宋洛程易了容,把紫鸳移去别处照料,不想让紫鸳知道是他柳上玄的人救了他。

等紫鸳醒了,平时对人冷漠的宋洛程却不知怎么了,看不过紫鸳浑浑噩噩,要死不活的样子而出声劝慰,劝着劝着,紫鸳竟也生出经商的念头,誓言要和柳上玄平起平坐。

宋洛程当时颇不以为然,但还是把此事回报给柳上玄知道。

柳上玄一听,笑了几声便让宋洛程以后都跟在紫鸳身边,也把自己手下一些人拨去让宋洛程帮助紫鸳营商。

宋洛程问过柳上玄何必如此帮助一个逃跑的小倌,柳上玄只是笑了笑,说人家想做什么他可管不着,而且他看紫鸳好像挺精的,帮他开几个店也没什么损失,店做不成他收回来做就是,而要是店开市大吉,那也很好,反正管店铺的人都是他的,替他赚个几年钱,最后也是要收回来自己做的。

宋洛程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回去尽心尽力地当紫鸳身边的大掌柜仲申了。

柳上玄打着这么个如意算盘,却没跟任何人说,他这么做其实还有一大部分是对紫鸳这人有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在意。

他对姬景梅也有一份在意,可对紫鸳的在意不同。对姬景梅的在意是赏识、和一份喜爱怜惜的在意,而对紫鸳的在意……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就好像心里有跟刺鲠着,扰的他心烦。

不过紫鸳的能力倒是出乎柳上玄的预料,才短短三年,龚氏商号已经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占有一席之地,卖的货还全都是柳上玄的商铺想卖也找不着门路的东西。

这让柳上玄很满意,恰巧这时姬景梅提了想接回紫鸳一起住的要求,他便同宋洛程开始了收回龚氏商号的计划。

「我很佩服呢。」柳上玄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你只靠洛程给的那一点银两白手起家,在三年内就做得这么个规模,你在牡丹馆里当小倌可是浪费了呢。」

紫鸳听完早已无力地坐倒在地,他低垂着头,口中喃喃自语,而后他抬起头,眼眶里的眼泪就这么掉了出来。

柳上玄眉头一皱,心里头好似有什么被触发了。记忆中,好像也有一个人在他面前掉眼泪,同样这么美、这么哀伤、这么……让他心疼,可那人的脸却是一片模糊,他怎么也没办法看清。

「……为什么……为什么……」紫鸳摇着头,边掉眼泪边嘶哑地问,「……商号……是我的全部……为什么……要夺走……为什么……」

「你手下的人都是我给的,所开的店铺也该算我的不是?」柳上玄冷哼了一声,甩开脑中那些恼人又模糊的画面,「就算不是这样,京城的生意都是我的,我可不允许有外来的人跟我抢这块肥饼,要怪就怪你把店铺开错地方。」

紫鸳的嘴开开阖阖了好几次,只能从喉咙挤出破碎的声音,「……我、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只是想能随时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忘记我我不在意的……」

「够了!」柳上玄不耐地低喝了声,「口口声声说我俩以前多么要好,别胡说了,我是京城柳家的独子,怎么可能认识像你这样低贱的红倌。」

倌人有分等级,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尤为最高,接下花魁,而后依序黄、蓝、粉、紫、红,红倌为最低,专门接其他倌人都不肯接的难客,而时有耳闻被客人弄死的倌人也大多是红倌。

听见柳上玄如此毫不保留的不屑,紫鸳浑身狠狠震了一下,低着头没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紫鸳哥哥,你别生爷的气,好不好?」一旁的姬景梅出声劝慰,「紫鸳哥哥你的身体不好,不适合经商的、爷答应让你搬来让我可以照顾你了,你就搬来吧,紫鸳哥哥,嗯?」

「……好,很好。」低着头的紫鸳低低地笑了起来,「是我傻,是我笨,是我看不清你们依然瞧不起我!」

紫鸳擦干了眼泪,甩开姬景梅要扶起他的手,转身跑出这个令他心寒的地方。

梦早就碎了,是他硬要抱着碎片天真地继续做梦,是他傻,是他笨,是他轻易信人,是他让人看了大笑话。

如今他醒了,再也不会流下一滴泪。

龚氏商号被柳少当家并吞一事很快就在京城里传的人尽皆知。

看着龚氏紫色鸳尾花店旗陆续被换上柳家的灿金狮头,京城百姓们纷纷有了不胜唏嘘之感。

还是没人敌得过柳家少当家啊!简直就是关圣帝君〈注〉下凡嘛。

而且那个没人见过的龚老板怕是被打击到了,听说他已经快要一个月都没踏出房门过了。

你都说了没人见过龚老板了,怎能确定他一定待在自己的房间?正在茶肆里八卦的其中一人疑惑地问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包打听。

哎、这可是小爷我去问龚老板的贴身家仆的欸,能有错嘛,别人没见过龚老板,龚老板的家仆肯定知道自己的主子长啥样吧。包打听睨了那人一眼,责怪他打断自己正讲的高兴的兴致。

那个被瞪的人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心想着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啊。

其实包打听听说的没错,龚氏商号的老板真的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踏出过自己的房门,本来还有几个仆人丫鬟的龚府也只剩下一个平常就负责照顾龚老板的家仆,连一直帮龚老板打理生意的仲申大掌柜都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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