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一出口大家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黑背心，见他快生气了，便憋住了笑。

“你们懂什么！”隔了一会儿，黑背心突然一口将剩下的酒都闷了，“老子今晚也没什么心情，不跟你们罗嗦。”他砰地放下酒杯，装作豪爽地甩下了几个钱，便也离开了酒吧。

老板将钱收拾了起来。

“给少了。”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周围的人都笑出了声。

陈洛走在回家的路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裴文的手指纤长微冷，指腹柔软。握手的那一刹那，一种异样的感觉传遍了陈洛的全身。这种说不清的感觉到现在还残存在他的身体里，搅得他心里乱跳。

陈洛捏了捏拳头，又展开了手掌。路灯下面，微微泛红的手掌浮现出一种温暖的颜色。

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又轻咬着嘴唇使劲把笑憋回去，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他懒得坐公车，整整走了四十分钟的路，到家的时候浑身都冒着热气。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的面色很僵硬，坐在客厅里看报纸。陈洛知道回来晚了，也没给家里打电话，老爸搞不好要发难，陈洛便装作没注意到，把护腕扯下来扔到沙发上，走进浴室准备洗澡。

高考都已经结束了，陈洛觉得自己晚一点回家也无可厚非。何况，对于一个已经成年的男孩来说，八九点钟到家实在算不得晚。

可惜老爸被军队的铁条锈住了脑子，固执的要命，根本不理陈洛那一套。

想到这些，陈洛冲着凉，心中生出些不爽来。

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我是个gay，会怎么想呢……会把天花板吼飞掉吗？不，会把半幢楼都吼飞掉吧。

陈洛脑补着父亲粗着脖子咆哮，把顶上半幢楼掀飞的样子，不禁觉得喜感。

陈洛的父亲退伍后下海经商。大多数时候都很忙。只要赶在父亲的门禁之前回家，平时随便他怎么疯，怎么玩，都在父亲鞭长莫及的范围内。就算怯懦的母亲偶尔来劝说他几句，他也只是点头应付而已。

他觉得父亲讨厌得紧，穷得只剩钱。还爱拿军队里的老一套来管着他，性格简直像厕所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真是……老妈看上他哪一点了！他越想越愤慨，一脚踢起几朵水花。

洗完澡，陈洛一边用毛巾使劲揉着头发，一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他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发着愣。坐了许久，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这么看着屏幕，动都没有动一下。

陈洛的头脑还停留在酒吧里那三十分钟都不到的聊天里。满眼都是他乌黑的头发，光洁的皮肤，还有在酒吧暧昧的灯光里，让自己怦然心动的温柔眼神。这一切在回忆里变得愈发美好。陈洛做什么都没什么心思。难得的一次，他早早关了电脑上床睡了。

那个晚上，陈洛做了个甘甜的梦。

3.雨夜里的罗曼史

在酒吧的那场相遇，整整一个星期都搅得陈洛心神不宁。想再去一次那里，无论如何都想见那个人。说说话也好，吃个饭也好，哪怕再握一次手也是好的。

时间越是久，他就愈发难耐。偏偏这些天父亲都很早回家，为出差做着准备。他不想莫名地和那个“阿兵哥”吵架，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终于，一个星期以后的那天早上，陈洛的父母双双拖着行李离开了上海，登上了去英国的航班。

那天晚上，太阳才刚落山，陈洛就迫不及待地赶到了那个酒吧。天空并不晴朗，坠着几片厚重的阴云，空中泛着一层薄薄的湿气。那条街还是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的冷清。陈洛事先准备了零钱，不等侍者开口就塞到了他的面前，匆匆接过入场券就走了进去。

正是晚饭时间，酒吧的人比上次还少些。他环视了一周，没有看到裴文。老板认出了陈洛，向他露出了礼貌的笑。

陈洛装作漫无目的的样子，走到了吧台。

“我想要那个。”他指着木牌最上面的那个烩饭名。

“好的。”老板利落地点头。

陈洛踌躇了一下，想问裴文今晚会不会来。他抬眼看了看老板的背影，最终没问出口，转身走到了那个落地窗户边，坐进了沙发位里。那是一块单向玻璃，可以看到街景。

结果陈洛一直从六点等到了晚上九点，裴文都没有出现。

这个酒吧是他和裴文唯一的交点。除了守株待兔，不再有办法见到他。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悄悄降临，酒吧里的人开始变多了。陈洛焦躁地看了看手机，心想着明天再来，却又不甘心，想再等一会儿。

“等人？”

陈洛听到头顶上有人说话，便抬起了头来。两个男人，都有三十几岁了，微醺的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

“……没有。”自尊心作怪，陈洛开口否认了。

“那能不能陪我们说说话？”

说话的男人面颊泛着潮红，举动里略显醉态。

“不想说。”

“你不用说，就听哥哥说，怎么样？”

男人一个踉跄，靠在了陈洛的沙发扶手上，手肘搁在陈洛的肩上，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哥哥不是坏人，不要怕嘛。”

男人醉得比看上去要厉害得多。鼻尖几乎蹭到陈洛的脸，带着酒气的话语溜进了他的耳朵里，陈洛厌恶地往后躲了一下。

就算没在等人，这两个有那么点肚腩，自称“哥哥”的大叔也让陈洛倒胃口。

“我不想听，大叔，你很烦。”等了那么多个小时，陈洛的心情已经烦躁不堪，在“大叔”二字上刻意加了重音。

男人并不介意，反而露齿一笑，“我们已经看你很久了，你一个人坐着，又不等人，不就是在等哥哥跟你说话么？哥哥在这方面可是老手，用不了多久你肯定抱着哥哥……”

“我擦你找死啊！”陈洛一把推开男人的胳膊，站起身便吼道，惊动了周围不少人。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男人似笑非笑，突然伸手在陈洛的脸上摸了一下，便和另一个人摇晃着离开了。

陈洛脸上有点红，狠狠地瞥了一眼那些盯着他看的人，又坐回了沙发里。

他心中愈发不爽，又坐了将近半个小时。隔着落地窗户，他看到外面下起了雨。他突然抓起钱包便起身，快步走出了酒吧。他想趁着雨不大先回去。

老板说过，老熟客都喜欢在人少的时候去，裴文想必也是。眼看着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推开酒吧门的时候，一阵冷风让陈洛一哆嗦。虽然快步入夏天，夜晚还是能冷不防地冻一下人。从走廊这头望过去，街上的雨被路灯照成了无数银白的细线，纷纷扰扰扑进地上的水塘。雨夜让街显得更黑了，空气里夹杂着一股土腥味。陈洛加快了脚步走进了雨里。丝丝凉意从发间直落到头皮上，脖子里，没有走上多远背上便潮了一大片。

陈洛觉得自己今天样样都倒霉，满心都是不爽。

因为下雨的缘故，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陈洛走到了街的尽头，正准备转弯，便听到了背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向他靠近。

陈洛转过头去，看到了刚才在酒吧向他搭讪的那两个臭大叔。醉汉见他回了头，也慢下了脚步。

一看到那两个人，陈洛心头火起。

雨点在渐渐变大，稍稍一动，水珠便顺着陈洛的头发滴落。

先前说话的那个醉汉脸上浮现了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陈洛突然抬脚往他肚子上结结实实地狠踹了一脚。吃了这出其不意的一下，男人惨叫了一声，朝后重重摔到了地上的水坑里。陈洛转身就跑，站在一边的醉汉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追在后面。没跑出几步，陈洛踩到了一团稀泥，脚底滑了一下。陈洛只觉得浑身猛地一震，扑倒在了地上。

“切……！”

陈洛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摔散了，费力地支起身子，身后一记猛烈的冲撞，那个追上来的男人扑到他身上按住他。两个人二话不说便扭打在一起。一片混乱中他试着站起身，男人扯住他汗衫的下摆，几乎把衣服都撕裂了。陈洛用力蹬那个男人的肚子，要他松手。先前被他踹倒的男人也赶过来，抱住陈洛的腰把他往地上按。陈洛不过是个高中刚毕业的男学生，怎敌得过那个身体肥壮的醉汉，被使劲按到水泥地上。陈洛的背后摔进了水坑里，浑身都已经湿透了。他听见那两个男人开始笑，从鼻子里轻声的，无法抑制地笑着。陈洛的心里涌起一股屈辱感。他奋力地左蹬右踢着，醉汉已经被狠踢了好几下。醉意和欲望麻痹了他的痛觉，唾液沿着下嘴唇抽丝一般地荡落下来。

一个醉汉压着他的两只手，另一个肆无忌惮地将他的运动短裤扯下一半来。裤子一被扯下来，他们的笑声更加猖狂，带着某种刻毒的讥讽。

“喂！你放开！”

陈洛慌了神，愈发强烈地挣扎，两个人都几乎按不住他。

能看到的只有被自己的脚扬起来的一片水花。被当街脱了裤子，路上又没有行人，只有冰冷的雨越下越大。陈洛的头脑里朦朦胧胧地想着，这下真的倒霉了。

“放开你们这群混蛋！”

那个醉汉真的放开了手，急匆匆地脱自己的裤子。陈洛的心里咯噔一下。

突然，一条黑影滑过灰蒙蒙的路灯，照着醉汉的脑袋一下猛击。

“喀！”

陈洛听到头部被重击的一声脆响。男人就像一个沙袋一样倒在一边，陈洛的手还被压着，费力地抬起头来看个究竟。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陈洛不禁睁大了眼睛。

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等了一晚上的裴文。

裴文穿着一件很薄的黑色外套，密匝匝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沿着发梢颗颗滴落。裴文冷冷地俯视着那个压着陈洛双手的人，手里的长柄伞因为刚才的一记重击变了形。

夜色让裴文冰冷的表情带上了一层迷离。看着他，陈洛微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像打雷似的跳。

男人松开了陈洛的手。因为醉意，他站起来的时候朝后跌了一下，还没站稳便开步朝裴文冲过去。陈洛反应过来，一跃而起，顺势把裤子拉好了。他紧跟在男人的身后，借着一个小助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肘子捅到了男人的背上。眼看着男人踉跄着倒地，陈洛什么也没想，拽起裴文的手便朝着车站狂奔起来。

4.初吻在湿冷的夜

陈洛拽着裴文在雨里一阵乱跑。跑到了车来车往的大街上，陈洛匆匆回了回头。他看到那两个醉汉没了踪影，才慢下了脚步，松开了裴文的手，大口喘气。

裴文按了一下自己的长柄伞。伞柄被打歪了，按了也已经打不开了。裴文便将它塞进了街边的垃圾箱里。雨还在密匝匝地下着，他们的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贴在了身上。裴文稍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便走到马路边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送你回去。”

裴文并没有看着他，拉开车门示意他进去。

陈洛的心在狂跳，简直分不清是因为那一阵狂跑，还是因为眼前的人。他钻进车里，向司机报了个路名。司机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坐进来，轻轻皱了皱眉头。

雨越下越大，车开得很慢。

车里一片安静，只有汽车开动时的声音。陈洛坐在裴文身边，心里充满着不安。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表示一下。

“刚才……谢谢你。”陈洛侧过脸，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裴文的侧脸瞅着。感觉到了视线，裴文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不想被吃掉的话，以后不要那么晚去那里。”

那句话让陈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没想到你那么晚也会去啊，看到你的时候吓我一跳。”陈洛尴尬地笑了笑。

“今天加班了。”

“哦……呵呵……”陈洛低下了眼，轻笑了两声，“那你是无所谓咯……被吃掉什么的……”

没有得到回答，他又偷偷抬眼，看到裴文默然看着窗外。

这么默默坐着，刚才背上摔破的地方便有些疼起来。衣服贴在身上，冰凉的感觉渗进了身体里。坐在那个人身边，躁动不安的感觉让陈洛浑身都不舒服。

这人怎么……上次明明还挺亲切的……果然是怪人！

一阵沉默，陈洛又开口了。

“今天还真是倒霉啊，出门偏偏没带伞。前两天老爸一直管着我，不想跟他吵，所以就老实呆在家里。今天才出来透透气，结果碰到这种事……哈哈……”

在说出口的同时，他就开始暗暗地责怪自己干嘛要说这么无聊的话。

“很严厉么，你爸爸。”

一句不像问句的问句。裴文的视线从车外回到了陈洛脸上。

“严啊，我都受不了了。他当过兵，特别铁血政权。有时候他明明没道理，还顽固得像厕所里的石头。我都懒得跟他讲道理。”

得到了裴文的回应，陈洛又稍稍放松了些。

“家里不和睦很累人呢。”裴文淡淡地评论了一句。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话题让车厢里的氛围变得沉重了，陈洛卖力地想着要换一个话题。平时，和死党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坐在这个人的身边，居然像得了失语症一样。陈洛既懊恼又心急，心里突突跳着。

“刚才有什么地方弄伤了么？”

“没……没有。”陈洛眼睛一亮，道，“待会儿去我家吧，带把伞回去。你的伞也坏了……”

“没关系，我待会儿直接坐车回去。”

陈洛噎了一下。

借伞什么的，原本只是真心想“借伞”给他，也许一来一去还能有交往。被裴文断然拒绝了，陈洛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更像是在发出留宿的邀请。

而且那人想也不想就说不要。

陈洛的心里已经不是用“失落感”可以简单描述的了。对于从小就不乏优越感的陈洛而言，这简直是个严重的打击。

一股热从陈洛的脖子升到了脸上，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话。

车又行驶了一阵，司机问了一句，“这个小区里面？”

车已经开到了陈洛的住宅区门口。

“……嗯，开进去。”陈洛反应过来，答了一句。

车开到门口的时候，被保安拦了下来，说着什么。陈洛不安地瞥了裴文一眼，裴文只是有意无意地看着车窗外。没有停留多久车便继续往里行驶，停到了陈洛家的楼下。那是一幢有六十多层高的楼房，陈洛的家在五十层，几乎插入了乌云层里。

“我走了……”等车停稳了，陈洛埋头说了一句，猛地拉开门便往楼道里冲。裴文抬眼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陈洛背上的衣服，一整片都是脏兮兮的。陈洛逃也似的跑进了雨里，裴文便关上了车门。司机小心地倒车往小区外面开。

结果还是没留号码……

还没跑进楼道里，陈洛就后悔了，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雨里，回头看着车转了个头，准备往小区的外面开。

一晚上这么结束了……万一以后他也不去那家酒吧就永远碰不到了。

陈洛心中一动，撒腿又朝着车奔跑过去。

“喂！等一下！”他一路蹬着水坑，跑过的地方扬起一大片水花。门口的保安惊异地看看他，又看看缓速离开的的士。

“等一下！”陈洛从人行道一步跳到马路上，顶着雨追着那辆车跑。的士又滑出了一阵，渐渐停了下来。陈洛见车停了，加快速度跑了上去。裴文将车窗打开了，从车里看着那个浑身淌水的气喘吁吁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