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重欲——骨谷
骨谷  发于:2013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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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跟你说他呢……是另一位,将来的天子。”

“小太子?”顾易扬似乎现在才想到曾经有这么一位名堂响当当的学生,“你见过他?”

“何止见过,还被拉住问了很久话呢……”

却不知步昊正是否因身为武官本就不在意礼节,提起当朝小太子嘴里也没多少尊敬,甚至可以随意得有点大逆不道,继续说:

“说起来我也是从他嘴里知道你回来的事……那小子现在都成小大人了,可性子却仍旧狂傲得很,跟去年见他一模一样。本来我还懒得理他,但他都派人过来了,还当着皇上的面,我不去不行。去了倒好,也不说话,最后我问了几次,才别扭问起你的事。”

步昊正似乎对小太子很是不满,说起来口无遮拦,喝了口茶又继续:

“我当时哪知道你回来了,若不是他问我你为什么回京了也不见他,我还一头雾水呢。现在皇上年事已高,随时都可能……一想到这小子要当皇帝,我就头疼。”

末了,还真按住自己的额际,皱眉。

从前顾易扬就知道步昊正从为视小太子为明日君主,却没想过了六年仍是如此,当年还可以说因小太子尚且年幼,可现在应该也到志学之年了,如何也有个正样了。

顾易扬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轻笑,道:

“小太子虽然星期狂傲了些,心底却是仁厚的,以后说不定便是个仁义明君。”这也是为何顾易扬对步昊正这种太多不多加劝阻的原因,“等他以后登基,虽然你远在边陲,可说不得还得你多加提点。”

“我提点?还不如你现在就进宫跟他说。”步昊正不以为然道。

顾易扬闻言摇摇头,云淡风轻似的回一句:

“我现在也就一介平民,如何说进宫就进宫……且,还不如就此各行一路。”

步昊正听了,皱了眉,想起今早宫中那少年眼里的委屈,不禁为他摊上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老师感到可怜,但……他自己也是如此之人,最后也只是耸耸肩,轻飘飘回一句:

“随你。”

接着,两人又聊了许多,连顾青霄让人请他们吃饭,他们也没去,让少年先自己吃,他们在亭子里胡乱吃些小菜就算了。

直到午后,冬日猛烈,暖气上来,人就开始犯困,顾易扬才打发人似的嚷嚷叫步昊正回去,他要午睡。

临走时,步昊正突然停步回首,似笑非笑的。

“怎么,还有事?”

他低低一笑,道:

“我忘了告诉你,我来时是骑马的,路上很多人见着。”说完,不等他反应,就翻身上马,滴答滴答走了。

……那又如何?

顾易扬第一个想法是这样,可接下来,当他看见外头好几个人惊异来回看他跟走远的步昊正时,终于醒悟过来。

“啧……”他不禁一手手掌心按住额头,感到头隐隐作痛。

他怎么就忘了呢,当年害他被埋汰,被排挤,最后“不得不”辞官的罪魁祸首……

便是他!

第二十六章:后路

虽说步昊正如此玩笑着离开,可当他途经书局,心血来潮想看看是否有什么新的兵书出售,见着了放在店面一层的几个薄薄小册子,读过后,却笑不出来了。

初时是一篇名《君子颂》的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

除了由于作者是早前有所耳闻,现朝中当红正热的文官陈洛外,还由于封面上的“君子颂”左边还附了一行小字,云“师为先”,引起了他的注意。

若没记错,当年这陈洛可曾承师于顾易扬下。

步昊正也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拿起来的,就琢磨着这顾易扬倒好,多年不回京,一回来就有学生给他歌功颂德了,这福泽得多厚。

可当他随意流览了一遍,就不禁拧起眉,接着仿佛不信般,他又仔仔细细,逐字逐句去看,去摸,最后确定内容没有理解错,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文章表面上看来,的确在歌颂君子,言君子须谨言慎行,须清明淡泊,为师者理应言行为先,以为师表,当耻言利,以为表率。

可此后批判的话,却有点让人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特别是那句“副君之侧,师当如是”。副君为此朝太子别称,而当朝太子的老师,自顾易扬后便没有再专门设立的了,这不明明白白说的便是顾易扬吗?

随后,步昊正又拿起其他几篇文章,迅速流览了一下,脸不觉沉下来,扭头递了几个钱币给掌柜,便把文章塞到怀里,出门翻身上马,滴滴答答就回去了。

回到府里,来不及换下朝服,直接唤了出来迎接的七弟——步昊豪进房。

“七弟,你是文人圈子的,这事你应该清楚。”步昊正把其中一份扔给他,沉声道。

本来久未见大哥正要好好说说话,却见他脸色阴沉,步昊豪也就不敢怠慢。而待他仔细看了下文章,马上就明白他家大哥想问的事了。

“大哥,这事我本来就想跟你说的,没想你却早一步知道。”他虽然跟这顾先生不熟,可他知道他大哥自小跟顾先生亲近,家里也商讨过应该如何帮对方,而还没商讨出结果,恰巧步昊正就回来了。

“别废话,你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文人圈子又在搞什么鬼?”步昊正有点不耐烦摆摆手,道。

步昊豪听了,苦笑,他也知道他家大哥最烦便是他们文人圈子中这种于有的没有的攻讦,总说朝中出乱,便是因为有这么一群迂腐文人。

若非他坚持,他大哥是绝对不愿意他参加科考的,毕竟他家一向以武入仕。

步昊豪也不争辩,只尽可能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给一一汇报,连谁写了什么文章,文章写了什么都仔细说了。

而步昊正越听,眉毛越拧得紧,就差没拧成麻花。

当年流言四起之时,他人已经离开了京城,当然,便是他在京城,也可能对此嗤之以鼻而不予理会。

而后来演变成顾易扬因此被群臣埋汰排挤非议,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当然,他相信也是顾易扬所意外的。

及至后来在边陲听到顾易扬辞官的消息时,他还以为只是一个玩笑。

可后来第二年回来,从一些打听回来的消息中,仅仅的片言只语,他便知道当年京中风言风语有多盛,由不得人不后退。

只是,这些年来,他琢磨着,当年的事怕不是如此简单。

第一,当年正巧是正式确立太子人选的年份,几位皇子年纪虽小,可其背后的势力相互争得厉害,而身为小太子的经筵讲官,自然是被认为站在现今小太子的一派,被攻击也是在情理之中。

至于第二个……他想,怕也是顾易扬有意为之也不一定。

他早知道那小子没有当官的心,当初入仕也是不想拂他父亲的意,而当时事发其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他正好有藉口离了官场。

只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是不小,现在有人以顾易扬从商来作文章,难保不会趁势提起这事,顺便翻翻旧账。

虽说当年顾易扬为人随意,贪赃枉法之事基本不沾,可当官的哪个没收过礼,真有心,连平常的冰炭银也能成为一个很好的藉口。若真追究起来,以如今顾易扬小小商人的身份,被捏死也就一下子的事。

说起来也是顾易扬可恶,当年在官场虽然平常人缘挺好,见谁谁笑,可从不说利益,而一旦他遇祸,凭着情分,愿意帮的自是屈指可数,能帮的更是凤毛麟角。

如今,这些人就更不用说了。

而他则远在边陲,便是当年也没来得及回来,如此更是难,边陲今年虽说还算安宁,但他可刚得到了可靠消息,那边似乎正密谋些什么,明年怕是个不安稳的一年,所以一旦京里有什么事,怕也难以照拂。

但……这些都不是最令人忧心困扰的,最令人担忧的,却是今早他与那太子说话中,那小子语中透露的资讯。

若他没猜错,那小子准备登基后,重新起用顾易扬!

这事他不用问便知道顾易扬肯定不愿意。

可禁不住圣恩眷顾啊。即便顾易扬坚决不再入仕,可只要那小子传道旨,唤人进宫不就翻手覆手的事么?再就奏摺“闲聊”几句,也是必然的。

其时,朝臣必定对顾易扬有所忌惮。

而这下可好,当官的反倒怕上平民了,而且还是个商人,这群自视甚高的文官能咽得下气么?不想尽办法捏死他就真对不起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了!

步昊正越想越头疼,五官都皱成一团了。

“啧!我到底操哪门子的心!说不定不久那群迂腐文人就有新的话题胡写乱造,当年的风月流言也埋在不知哪个犄角的尘堆里了!说不定那小子也只是挂念顾易扬,没想要重新起用他,那么这些文官也就不会在意这种小人物,也就不会翻什么旧账了!对,杞人忧天啊我,杞人忧天,杞人忧天……”步昊正按住额头喃喃不断。

……可,多杞人忧天,他也不得不为。

谁叫他就这么一个朋友呢。

步昊正闭了闭眼想了一会,才睁开眼道:

“七弟,很快就要春闱了,若你能得好成绩,应该会留在京里任职,到时,大哥希望你能够尽可能照拂顾易扬。”

步昊豪见大哥烦恼得什么似的,却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忙点头答应:

“大哥放心,若我在京任职,必定保顾先生周全。”

……好一个“若”。

看来,这条后路能指望的怕是不多啊。

而且,昊豪毕竟不是他,和顾易扬不相熟,让他尽心尽力也只能到很浅的份上。

必须找一个真正愿意保他护他的人。

步昊正闭着眼努力想着……

突然,一张还带着稚气的脸浮现脑海中。

第二十七章:劝

随后的几天,步昊正几乎天天往顾宅跑,表面上就与顾易扬聚聚旧,却不动声色观察顾青霄,有意无意跟他说说话,打听打听他对以后的想法。

打听回来的消息他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一方面,他察觉这少年对他家先生很重视,视若生命也不为过,这自然是好的。另一方面,据少年的说法,以后还是会走科举入仕的路子,但显然,他自己对此信心不大,说是胸中墨水缺了些。可想而知,此种情况,想得功名实属困难。

不过,就他与其闲聊中随口扯到一些政策战略时,这少年往往可以提出一些,不说眼前一亮,但绝对说得上有点意思的想法。

这让步昊正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顾易扬自然发现步昊正对少年的关注似乎过了头,可也就以为他好奇,没多在意。

直到有一天,步昊正跟他说道:

“要不,让那小孩,跟我去?”

其时,两人正聊到边陲正处于风雨欲临前夕的宁静,明年怕是要有战事了。

开战,自然是劳民伤财的,可,也是军官们立功的好机会,许多武官就是靠着这样的机会迅速升迁上来的。步昊正自己便是。

说这话时,不仅仅是顾易扬愣住了,连正捧着水果准备过来的顾青霄也顿住了脚,往后退了一小步,藏在转角处。

“跟你去边陲?”好一会,顾易扬才失笑反问,显然,只以为他开玩笑,“你怎么就想到这上面来了?”

“我是认真的。”步昊正却没有笑,只看着他道。

顾易扬怔了怔,显然被他神情给震住了,好一会才轻笑一声,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地回:

“青霄才那么小,我可舍不得。”

藏起来的少年闻得后一句,不禁抿唇一笑。

但另一边厢,步昊正也不是好打发的。只见他拧眉,脸上表情少有的严肃,道:

“你别忘了,你以前在京城中树敌可不少,单单是当年与小太子那边打对台的那群人就够你好受的了。以前你隐退了也离开了京城,他们当然不在乎。可你现在回来了,虽然不在朝中,但人家要真哪天心情不好看你不顺眼,对付你不就是抬手的事?我在边陲无法保你周全,而且按现在皇上的意思,也无意把我调回京中。可顾青霄却不同,虽然军中不容易升迁,但总比朝中那些弯弯道道少上许多。明年边陲必定有战事,到时只要操作得当,立功升迁是很容易的事,其时让他回来京中任职,保你应该没问题。且能够在军中有人掌兵权,对你始终是好的。”

这次步昊正的话着着实实让顾易扬没了笑,只因他想起,前日在一家玉石店里遇到了此朝户部尚书的大公子,其时他便曾说假意笑言:“……却不知顾大学士何时回到京中,想来是小太子想念,特地召了回来……”

当年户部尚书可是力挺二皇子,只是后来落败,但……一日太子未登基,谁也无法笑到最后不是么?

“军中的人,不是有大哥吗?”顾易扬皱眉,摇摇头,顿了顿,又加了句,“而且青霄一直读书为的就是考取功名,从军这条路子,对他未免太勉强了。”

事实上,他并不想少年入仕,更不用说从军,他只希望他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而已。教他读书也只是因为他想,他才教。

因此,顾易扬只能搜刮肚肠勉强说出两个理由。

“顾易扬,你应该知道,你大哥现在的职位算是尽头了。”步昊正说话也不客气,直接就给人家定了性,“而且,正因为你大哥现在京中任职,正好弥补那小孩出去的这段日子的空缺。”

顾易扬闻言失笑,也不怪他失言,斜睨他一眼:“你直接说我大哥有勇无谋得了。”

步昊正也可恶,只耸耸肩,默认了。

奈何顾易扬还真无法反驳。

“你说那小孩一心考取功名,怕偏颇了吧。那小孩也就希望自己能够有能力保……说孝顺也行,孝顺你,最终目的在此,而不是‘功名’二字。如果在军中能够得到官衔,且更容易得到,我相信他不会反对。而且,就我所知,这小孩骨子里可不弱,打架强着呢。”

步昊正最后说的,正是前阵子顾青霄揍中谨的事。

这事就他所知,顾易扬是不知道的,但以顾易扬跟那小孩相处的这些年,不可能不清楚少年骨子里如何。

而恰恰正是因为清楚,顾易扬才犹豫的。

这些年来,顾易扬好不容易才调教得顾青霄性子温和乖顺许多,不再那般容易冲动,若真放他上战场,性子被激起,加上一心想立功,冲锋陷阵自是敢,说不定还当第一个。

一想到少年很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没了,顾易扬心脏不禁一缩,状若难受的轻喘一下。

好一会,顾易扬才抬眼,却是扬起了嘴角,哂笑道:

“我说步昊正,我看你是想太多了,我这种小人物,他们怎么在乎?而且我已经不在朝中,朝中如何变动也轮不到我这小老百姓说话。他们心情不好,我就躲着呗,他们不至于上门来闹吧。”

见此,步昊正知道顾易扬是铁了心不让顾青霄离他的了。

“你……”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顾易扬站了起来,便拖着步子往外走,便随口抱怨:

“青霄怎么拿点吃的也能拿那般久,莫是偷懒了?”

步昊正拧眉。

另一边厢,一直怔怔听着的青霄闻言如梦初醒,迅速转身沿原来走,假装正来的路上。

第二十八章:玩玩?

顾青霄把东西一放,匆匆说了句还有书要念,便走了,只余下顾易扬一副“看吧,我就说他志在从文入仕”的表情得意看步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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